虽然太医说是根据脉象的推测, 可周显旸明白那只是谦词,王妃的确是曾经服用避子汤药,只是因为后来他们和离, 有些日子未亲近,所以才停了。
王府的饮食, 都是他们细细叮嘱过的。
除了主动喝避子汤, 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带着一肚子愠怒,回了王府佛堂,上香。
心里忍不住问那素未谋面的楚姨娘:你女儿到底在想什么?她好像对我很好, 对我推心置腹,可是我却不懂她。
她明明坚定地留下来,支持我,让我看到希望,她自己却……周显旸忽然想通了什么,立即起身回静颐园。
今日,相见又邀娘家人来园子里玩, 哥哥嫂子或有公事或忙着打理府里的事不得空,父母不大乐意过来。
只有婶婶带着相望相闻进园子, 兄妹两个脱缰一般畅游。
周显旸刚回去,贞如就迎上来,说王妃正在待客, 叫她来候着。
王妃正与将军夫人,小荣将军和荣家六小姐在遥墙海赏花。
殿下要去吗?周显旸让人接过宫里的赏赐之物, 告诉贞如:这些是太后和皇上赏的,叫王妃和婶婶她们看看, 有喜欢的就留下来玩。
我还有事, 不能相陪了。
婶婶和荣家弟妹不要拘束, 想去哪儿想要什么,只管告诉王妃。
若觉得这园子还过得去,留下多住几日,陪着王妃也热闹些。
说罢,周显旸径直去往昆玉轩方向,那里已经恢复了书房的格局。
孟贞如有些莫名。
王妃叫她来,就是为了接煜王,现在她只能不满地瞪一眼小北。
小北悄悄落在煜王身后,小声告诉她:出了宫后就不大高兴,叫王妃留个心。
孟贞如会意,回去先当着客人的面,把刚才煜王的话,一一回了。
荣相闻听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开始挑选宫里的赏赐,又嚼着一块糕点,说自己今晚不走了。
龙氏才不会答应她,上次她就在这儿赖了几天。
荣相望摩拳擦掌要划船,荣相见吩咐琳琅和一个小厮跟上兄妹两个照看着。
自己陪婶婶说话,借机把齐家想要说亲的事情提了一提。
齐铭?龙氏一听,面露喜色。
齐铭和荣相望相熟,一起在京中长大,每每听相望说起他,知道他是个谦谦君子。
偶尔在球会上见到,他也恭恭敬敬地来给她请安,倒是很合眼缘。
殿下说,齐家二公子家室人品都好,但还要看婶婶的意思,若可行,齐家才好叫官媒婆上门。
龙氏还未及说话,那头荣相闻的喊声就从湖上传来了:母亲,你真的不来吗?我给你摘一朵大荷花!一见女儿天真烂漫的样子,龙氏的笑意忍不住从眼底泛出来。
你慢点,别摔进湖里。
龙氏高声叮嘱,又对相见感叹,家世人品都好说,说到底还是要相闻自己喜欢。
这金陵城的子弟,哪个不是三房四妾?我自己经历过你二叔那样一心一意的,便希望相闻能得这样的夫婿。
这……荣相见不敢打保票。
瞧出她为难,龙氏立即笑道: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回去问问相闻的意思。
多谢你和殿下费心。
相见笑说: 婶婶不必客气,相闻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然要操心她的事。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把他们两个的大事办完,我就算死了,去见你叔叔也对得起他。
婶婶忽然伤感起来,伸手拨了一下相见被风吹乱的碎发,你小的时候,我带着两个小混世魔王,自顾不暇,对你是有心无力。
等他们大些,你又进宫了。
婶婶对你是有亏欠的。
相见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婶婶是疼我的,小时候我还跟婶婶睡过觉呢。
你还记得?龙氏有些惊讶,那时你的奶妈患了风寒,别的妈妈你都不肯要。
还是送到我这儿来,你才踏实了几天。
说起往事,相见也有些伤怀。
贞如在一旁听着,也入了神,等下头的小丫头过来,才提醒说:王妃,饭菜快备好了,传到哪里呢?殿下在哪里?昆玉轩。
去问问他,是和我们一起吃呢,还是单在那里吃?贞如领了话去了。
相闻收获颇丰,头顶着一片倒放的大荷叶遮阳,手里掐着好几朵荷花,上岸。
龙氏忙去湖边接过。
相见遥遥看着,也不自觉地跟着母女二人笑。
贞如很快回来:殿下说他有事,不吃了。
荣相见眉头一蹙:怎么?今天在宫里用饭了吗?贞如见左近没有外人,趁机告诉王妃:小北说,殿下出宫后就不大高兴,去了一趟王府佛堂才回来的,一直没用膳。
相见奇怪,有客人在也不便现在去追问,便嘱咐贞如:派两个小丫头,把他的饭菜送去。
告诉他,要是不吃我就亲自去喂他。
贞如听了,笑出了声,忙道歉:王妃恕罪。
她不像琳琅和飞云飞雪在宫里待了多年,规规矩矩。
相见对她也就宽容些,说:去吧。
周显旸看着两大食盒的精致饭菜,听贞如复述完王妃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等天色将暗,客人要走了,周显旸才终于露面,和相见一起送客到静颐园大门外。
相望还拉着他说:姐夫今日事忙,等闲的时候再找姐夫喝酒。
姐夫是实在人,不像四姐姐,喝起酒来很会耍赖。
相见看他今日喝得有点多,嘱咐他:别骑马,跟你母亲妹妹一起坐车。
知道了,姐。
相望红着脸去了,进车里少不得又挨了一顿训。
听着一家三口吵吵闹闹地远去,相见觉得连静颐园都瞬时安静下来。
她回头笑着看周显旸:殿下还没忙完吗?周显旸微笑:好了,回去吧。
他们牵着手一起回园子,相见先拉着他去了凤鸣轩,这里被改成了她的琴室和画室。
但这次过去不是弹琴作画,书桌上放了几个精致的锦盒,旁边一份帖子。
初十我姐的小千金办百日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周显旸开了锦盒,看她准备的礼物,以及写好的礼单,问:怎么备了三份?相见笑着拿起一只孩子戴的小金镯子,放在眼前,眼睛神采飞扬地穿过那个小金圈子看他:另两份是给姐姐前面那对双生子的。
小孩子家心里很敏感,总不好让他们觉得,大家伙都去喜欢小妹妹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你很喜欢孩子吗?荣相见面色一怔,放下手镯,关上锦盒:也不是,要看是谁的孩子。
我二姐姐的孩子,我自然喜欢。
周显旸抬头,目光柔和:那我们的孩子呢?荣相见有些心虚地笑:自己的孩子,当然最疼……说完,她立即转移话题,这些礼物都是我用自己的钱打点的,没有动用王府官中的钱。
周显旸不悦: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你还分得这么清楚?殿下虽不介意,可到底是我娘家的事,总不好把额外的开销,都算在王府的账上,索性就一起办了。
对了,你还没说去不去呢?昌国公身子还是那样?是啊,已经下不来床了。
大办百日宴,也是想让他高兴高兴。
殿下回京,还没见过他吧?嗯。
周显旸道:他也是国朝功臣,我应该去看望。
好!相见心满意足,原本一个孩子的百日宴,各家王府都是打点好,差人去送个礼就罢了,很少亲自上门。
她抱着周显旸的胳膊回卧房去。
卧房的门洞开着,里面琳琅飞云飞雪跪了一地,地上还有几包抓好的药。
小南在一旁,神色严峻,想来是刚刚搜出来的。
原来他说好了,是这个意思。
相见瞬间松开他的手,质问:你在我的房里,抄我的东西,罚我的人?周显旸道:我只是找一些王妃没有告诉我的东西,并没有让她们罚跪。
东西是在飞云飞雪那里搜到的,未免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在这里发落的好。
相见拉起两个侍女:殿下只管发落我,与她们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周显旸动了气,避子汤药,喝多了会伤害你,她们不知劝阻,还帮你瞒着我,买药熬药,如何宽恕?飞云飞雪一听,急了:殿下饶命,奴婢不知这药伤身……相见扯了扯他的衣袖,软下语气:让她们下去吧,有什么错,我自己领。
周显旸无奈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又拿她没办法,末了说:都出去!小南,把这些东西拿去烧了,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看见。
小南领了命,出去将门关上,周显旸才问相见:你喝了多少次?我们有过多少次,我就喝了多少次?他呼吸一滞,满脸愧色:以后不要再碰。
相见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我还不想要孩子。
自从猜想到你所谋之事,我就想好了。
我可以冒险,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一起冒险。
我不会让你有事!周显旸不知道怎样才能取信于她,急道,自然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
相见看他急得出了汗,靠近他,踮起脚轻轻拥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你会尽力保我们平安,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我害怕,害怕生了孩子,却无法对他的余生负责。
我怕有一天,煜王府倾覆,他也要跟着我们身死殒命,即便活下来也会活得很艰难。
我不想生几个跟我们一样不幸福的孩子。
不幸福?周显旸抚着王妃的头发,你现在也不幸福吗?现在,现在的幸福,我觉得是侥幸,我能享受片刻,就当赚到。
有谁的日子全然幸福呢?你说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那是因为命运已经把你丢到了泥潭里,我才这样说。
可是现在,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出身在泥潭里。
等等,好不好,等到有一天,我觉得能够给他一个平顺的人生,我们再生个孩子。
好,我不勉强你。
周显旸搂着她的后背,轻声说:从今晚开始你不用再喝药了,我去昆玉轩住。
显旸……相见回过神,心内五味杂陈,不知道能说什么。
周显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昆玉轩离这儿不远,有事我会来照看,你别怕。
相见从他肩上抬起头,含泪看他。
周显旸只觉心里一热,托着王妃的后颈,用力亲吻她。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贪恋着对方给予的温柔,渐渐情动。
周显旸立即松开王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我跟你在一起,总是忘情。
让你的人给我送些东西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