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48 章

2025-04-03 04:14:25

周显旸重新回到院子里, 坐在树下的摇椅上。

他心里是有些委屈的,明明冒着被皇上责罚,让太后伤心的风险, 也要实现对她的承诺。

可是,她并不相信。

换了其他女子, 要感激涕零, 欢心雀跃的事情,王妃却依然那样冷静理智地看着。

他想,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完全理解他, 哪怕是事事以他为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王妃。

明知他正在筹谋危险的事,她都能无条件支持他,相信他。

可唯独在情字上,她是那样冷静,冷静到无情。

他自问:我真的很不懂王妃。

王妃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有资格要求王妃全然信任吗?荣相见独自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觉得不对, 走出卧房门,看见周显旸一个人安静在树下, 随着摇椅悠然休息。

她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听了去,走到他身边蹲下:有个情况。

什么?周显旸懒懒的,都没坐起来, 只是偏了一下脑袋。

荣相见以为他是奔波多日,累了, 也不计较。

我觉得西麟门被破,可能是庆王所为。

周显旸一下子就从躺椅上起来了, 荣相见按着他的手:你别着急, 听我说, 这只是猜测。

她把那夜的情形,细细说给他听。

我父亲也觉得那个时候西麟门破,实在是太过蹊跷。

你说那些匪徒,怎么就恰巧知道这个时候西麟门防守松懈呢?而且庆王从来不善于演武打仗,却带着王府甲兵出来平乱。

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的意思是庆王早已知道余湘宜在京中,也知道九门巡捕营盯着我,便留意那些匪徒,借着厉王对付我们的时候,引导他们乘虚而入,坐收渔利?相见轻轻点了一下头:这原本只是我的猜想,毕竟厉王被陛下斥责,而庆王平乱有功,加了七珠宝冠,已经与厉王平起平坐了。

你不觉得整件事他的获益最大吗?他的确一直有利用我和厉王相斗的意图。

而且第二天的表现,让我更加确定了。

什么表现?平乱后那天早上,庆王和陛下一起用早膳,主动提起余湘宜下落不明,你的嫌疑终难以洗净。

可是当陛下透露你早已经上书为湘宜请求恩赦后,他的反应很奇怪,好像很失望。

想来原本是一箭双雕,坐收渔利的事情,他只得了一半。

听到这里,周显旸的心沉了下去。

庆王如今是皇贵妃的儿子,也是皇帝登基后生的第一个孩子,深受眷恩,有心于帝位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的目标不仅是厉王,也希望把他一起踩下去。

看着周显旸严肃的神色,相见安慰道:殿下心中有数,有个提防就好。

周显旸自嘲地笑了笑:刚才你说前半段的时候,我还在想那湖中的女尸是不是庆王放的,为了帮我们洗脱嫌疑,彻底打击厉王。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既然不是庆王,那会是谁呢?周显旸沉默片刻:七皇叔。

七皇叔?荣相见有些诧异,他不是自来不涉朝政之事,和余家更没有什么瓜葛,为什么要帮我们?你不知道……湘宜和我舅舅一样,足部都有六趾。

那具女尸也一样。

这……荣相见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抱着自己的双臂,眼神在月色下,越发的楚楚可怜。

周显旸拉过她,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这样的隐秘特征旁人是绝不会知道的,除非是降云轩的人,青楼买卖人口,自然都是要看手看脚看牙口。

而且那具女尸身上的衣裳,也和湘宜当日的一模一样。

这都是降云轩才能够安排的事。

除了七皇叔,还有谁能让降云轩为之做出可能会引火上身的事呢?荣相见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对:余湘宜真的被救走了吗?那个死在凤仙池的真不是她?这世上六趾的人这么少,怎么会恰好出现一具六趾女尸呢?周显旸揉着她的长发,亲了亲她额角:你不了解灰鹰,所以才会担心。

可是我跟他在军中这么多年,多少次命都交托在他身上,才有了今日。

我信他,你信我。

见他如此笃定,荣相见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这个六趾女尸……大概是早早就备好的,只等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吧。

周显旸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齿寒。

听到这里,荣相见打了一个激灵。

她虽然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一想到她活着,就像一只被养着,随时要宰杀的牲口,终于随着他们搭救余湘宜的计划,而被推进了湖里,就觉得这条人命是枉死在了自己手上。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相见垂下泪来,心里很是难过。

周显旸贴着她的背,附在她耳边安慰道:天下六趾的人那么少,跟湘宜身量相仿的更少。

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不是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我相信七皇叔多年前就知道湘宜没有死,很早就在为这出金蝉脱壳之计做准备,无论我们出不出手,那个女子已经注定必死的结局。

可是他之前为什么没有出手呢?也许是害怕吧,他富贵荣华一生,做这件事风险太大了。

也许他没有想好怎么救,毕竟他和降云轩太亲近,便迟迟没有行动。

荣相见恍然:如果我们出手,他就不用蹚这趟浑水,倒是符合七皇叔一贯的处世之法。

周显旸揉了揉眉心:这么多人各怀心思,往这件事上使力,倒把湘宜的死坐实了。

荣相见想起中秋之夜,在煜王府门外,陛下的眼神。

那晚,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丝毫没有诧异,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看来你原先猜的没错,这一切其实都是皇上专门为我设的局。

七皇叔有备而来,是因为他早就从父皇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敢轻举妄动,怕被父皇察觉……这就说得通了。

他的猜测,正是荣相见根据上一世看见的那张字条,和近日见闻拼凑出的样子。

她越听越胆寒:那夜陛下痛斥厉王,怪他不分轻重,其实是怪他坏了好事。

哼,周显旸摇头无奈地笑,我们这几个各怀心思,自以为自己是黄雀,原来都只是笼中的蛐蛐相斗。

相见,幸亏你建议我主动向皇上坦白这件事,不然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最大嫌疑人。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样隐秘的信息?荣相见抿了抿嘴唇,上次他问,她就没说实话,这次还是把实话咽了下去:我猜的。

我跟着公主在宫里这么多年,偶然会看到一些皇上的机密消息,其中就包括余家和化州资料,如果不是你提起,我还真未必能把这事跟湘宜联系在一起。

相见心里有些愧疚,可是她不敢和盘托出,怕他介意,介意自己曾经的经历,哪怕是上一辈子的事。

周显旸没有再追问,只是把她拥得更紧了:幸亏有你,我才让灰鹰直接带走湘宜。

倘若我有心再去见她一面,说不定就中了皇上的圈套。

荣相见回过身,环住他的肩膀:我们去佛堂上炷香吧,给湘宜祝祷祈福,祝她以后一切顺遂。

也给那个枉死的姑娘祈福,祝她下一个轮回,能够平安喜乐一生。

嗯,明日我再派个人去西山祭奠。

两人祝祷完,又给相见的母亲上了香,然后才回房。

进了卧房,荣相见先上床,睡在里头,特意留了好大的空位给周显旸。

心说他在外地跑了这么久,估计都没有好好睡过。

谁料他自己去翻了褥子铺盖枕头,在榻上铺好,躺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相见心里有点失落,并没想到他是为了刚才她和琳琅说的那番话在耍脾气。

她拿着夜光珠,跳下床坐到他腿边,笑嘻嘻地推了推他:你去床上睡吧,我睡这儿。

周显旸眸子深沉,看了她一眼:不用了,睡吧。

相见觉得不对,分别多日,他白天还那样亲密,夜里怎么反倒生疏呢?她一个人静静坐在那儿,双手把珠子完全包裹住,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许久没动静,周显旸闭了会儿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翻过身:怎么了?相见轻声说:没怎么,想挨你近一点。

分别许久,我怕我把持不住自己,万一你有了孩子……相见嗯了一声,也许是军中待久了,他总是能这么清醒克制,她却没有他的自觉。

她放开手,温润的光投在她脸上,让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显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样,过些平凡甚至乏味的日子啊?我不知道,显旸无法给出承诺,怎么?王妃……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吗?相见抿着嘴,并不计较这话,反而说: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不过得这么累,睡觉的时候眉头可以松下来,枕头下不用放着武器,和自己的亲人想见面就见面。

每一句都说到了周显旸心里。

他坐起身,靠近她,补充了一句:和自己的妻子,想爱就爱。

相见看着他危险又动情的眼神,不自觉地脸上发烫。

她伸手轻抚他眼睛,凑近去吻他。

十多日分别的不舍,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来日不明的迷茫,都在顷刻间宣泄出来,像白天在更衣帐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