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乖觉道:殿下不惯外人伺候, 把你们的人都叫去,这里留给王府的侍卫们。
庄头见自己献殷勤没讨着好,只好讪讪的, 答应着去了。
没想到荣相见又出声道:你从哪儿寻来的姑娘?天黑,那庄头没看清有个女子, 一听声音, 心想多半是王妃?吓得回身跪在地上:不知王妃驾到,请王妃责罚。
荣相见问:这庄子管辖着多少村子,多少人?庄头老实答道:下头有九个村子, 总共一千来人。
村子里的佃农可曾把女儿卖给你了?没有。
小老儿糊涂脂油蒙了心,不该随意让女子接近煜王殿下,王妃恕罪恕罪……荣相见冷笑:人家女儿既没卖给你,你凭什么叫人家来陪一帮爷们儿喝酒?就算是平民百姓人家的姑娘,也是父母娇生惯养大的,你仗着自己管着这庄子,就敢把人家姑娘当勾栏里的女子?这种事, 你干过多少回?庄头吓得当即不住磕头:不敢不敢,小老儿只是想找几个伶俐的姑娘, 伺候好殿下,并不曾干过欺男霸女的事,请王妃明鉴。
周显旸知道她生了大气, 出言缓和:这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别再犯就是了。
你们回去吧, 别到处声张,我们私服前来, 不想闹得人人知道。
那庄头再三叩谢, 战战兢兢下去了。
周显旸这才安抚相见:这庄子里的毛病一堆, 现在天色已晚,不便追究。
暂且先稳住他,明日再算总账。
因着这事,荣相见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直接回了分给她的屋子。
飞云把庄子里准备的饭菜,张罗了一小几。
正看见庄子里的狗,把每道菜都喂了,自己也一一试过,才端进屋内,让姑娘和姑爷独自用饭。
荣相见饿了,只顾着吃。
周显旸见她一言不发,只好主动找话说:想不到,庄子里的饭菜别有一番野意。
相见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周显旸又解释道:我不知道那庄头多事,寻了什么小丫头来。
我知道,是他想跟你献殷勤嘛,这是常事。
常事?荣相见给他斟了杯酒:你从西秦得胜归来,回京这路上停过的驿站旅馆,不知多少。
路上的官员,想巴结你的也不少。
这种事,你经历的还少吗?这种语气是怎么回事?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周显旸还是不舒服,他放下筷子:我从来没有接受过。
荣相见笑笑,没有说话,给他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你不相信?周显旸越发难受。
荣相见蹙眉道:我可没说。
那都是我们成婚之前的事了,我管那些干什么?周显旸手都不伸,甩开袍子下摆,抬腿就走了。
唉?荣相见的碗还端在空中,纳罕:这人怎么啦!飞云正进门,问:姑娘,殿下去那头喝酒了?去就去吧。
荣相见自顾自坐下继续吃。
飞云劝道:殿下是觉得你不信他,生气呢。
你说我对他不好吗?荣相见把筷子放下,忍不住吐槽,他还这样给我甩脸子。
姑娘,你对殿下好,他都知道。
可是,他不仅想要这万分的好,也想要这万分的信任。
我没办法给他万分的信任。
难道要我同那些痴情女子,丈夫说什么我信什么?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谁都不信。
我只知道他那一刻的真心只代表那一刻,不代表从前,更不代表以后。
飞云忙安抚道:姑娘心里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白白伤了他的心。
很多时候心中有了芥蒂,都是因为泼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
说不定殿下本来没事,你总这么说,将来他真的生出事……荣相见抢道:那不证明我说的对吗?姑娘是觉得争一个对错重要,还是人重要?荣相见性子上来:他若违背诺言,难道还有脸把这事怪到我头上?飞云听她这么说也有理,她也不敢保证殿下将来如何,只好不提了。
荣相见吃完饭,洗了澡,实在是睡不着,坐在屋檐下看星星。
这里的星空比煜王府更亮更广阔。
飞云听着那头觥筹交错的劝酒声:今晚肯定要醉。
荣相见假装听不见,和院里大狗玩,也不让飞云去找他。
爱喝多少喝多少。
直到一个半时辰后,小北和钟进才把周显旸扛回来。
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一身酒气熏天。
荣相见扶他躺好,叫小北下去休息,又吩咐飞云去打两盆热水来。
小北迟迟不走,末了憋出一句:王妃,我们爷惦记了您这么多年,您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呢?这话说得荣相见脸上大窘:我怎么不明白了……各位殿下都早早成婚,要不因为惦记您,我们爷能拖到二十过才成婚?早些年齐老将军就想过上本请太后皇上给他指婚,都让爷给否了!这么些年,西秦也好,国朝也好,给他献殷勤的人不少,他何曾动摇过?就拿昨晚来说,爷一夜没睡,守在门口,怕您有什么闪失。
您不把他的真心当回事,也别糟践他啊……小北!小南冲他使了个眼色,小北收住了后面的话,别别扭扭地离开了。
荣相见这才在后头嘟囔着:我不知道啊,他只说他会安排人值夜,我哪儿知道……小南笑道:王妃别跟小北一般见识,他只知道爷怎么样,不知道王妃的心思。
等飞云回来,相见亲自拧了手巾。
小南立即拉了拉飞云:咱们去外头值夜吧。
相见一个人给周显旸擦脸擦手擦拭身体,又给他脱了鞋泡脚。
她以前从未这么尽心过呢,忙完了呆呆坐在床边,靠着床架,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因为醉酒,难得睡得那样死沉。
周显旸啊周显旸,你可真是个痴人。
就因为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你就这样?相见心里一阵酸涩。
她自己沐浴,脱了鞋,轻轻爬上床,侧躺在他身边,用手感受他胸口稳定的起伏,又起身亲了亲他的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气你的。
我……曾经被自己的枕边人毒杀,我实在太害怕了。
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敢全然相信这是真的。
我怕将来有一日,会再次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点体面的余地。
她说着,眼泪不知怎么大颗大颗落下来,滴到周显旸脸上。
温热的泪水,很快变凉,她拿手帕轻轻揩拭,右手忽然被握住。
昏暗中,豆大的灯火摇晃,她才看见周显旸眼底的亮。
她吓了一跳,生怕刚才的话被听了去。
幸好,他还是像寰宇门外那样,醉得迷糊糊,只是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
荣相见瞬时破涕为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记得自己酒醉时候说错话的事?她把他双手放好:没有,是我说错话了,你好好睡吧。
睡一觉起来,办正事。
听她这样说,周显旸才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阖上眼睛时会投下小片阴影,看起来格外乖。
他泛起孩子一样睡梦中的笑意,看得相见心里一阵柔软。
她躺回他身边,搂着他,给他哼了一支童谣。
周显旸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王妃此刻甜梦正酣,手还搁在他胸口。
他拍了拍沉重的脑袋,忽然想起昨夜看见她流泪,听见她说的那些话,一时感慨。
喜欢和信任本身就是两码事,只要王妃待他的心是真的,信任,他就一点一点去争取来吧。
他蹭了蹭王妃的脸颊,先起来,飞云一面安排他洗漱,一面收拾他们昨夜换下来的衣衫鞋袜。
周显旸问:昨晚醉得不省人事,谁给我换的衣裳?飞云抿着嘴笑道:殿下希望是谁呢?你这丫头,周显旸笑道:我若说希望是你家姑娘呢。
就是姑娘。
飞云把昨夜的事说了:咱们姑娘一个人亲自服侍殿下睡下的。
折腾出一身汗来。
周显旸大窘:唉,下回再不喝这么大了。
他起来后,小北一早来报:那庄头并着几个管事,在外头候着,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周显旸心想自己不便插手,便道:我只是借住,没什么吩咐的,叫他们各自忙去,别耽误了秋收的时节。
小北有些意外:咱们不是来办这里的事?主要是陪王妃来玩。
周显旸看了一眼相见的睡颜,温柔地笑,去问问他们,这附近可有什么风景可堪赏玩的所在?我们自去逛逛。
大邱庄的庄头原本有些胆战心惊,但看着风平浪静,便真以为是煜王夫妇前来游山玩水,忙推荐了几个去处。
周显旸不急,先是看着侍卫们在场院里操练一番,还跟其中几个对战了一场。
那钟进瞧见飞云站在屋门口往外看,分外卖力。
周显旸心想:王妃怎么还不起来,看看自己的身手,不比小荣将军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