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宜,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相见啊。
荣相见上前想要抱抱她。
余湘宜躲开了,垂眸道:想不到,是你做了显旸哥哥的妻子。
你这样尊贵干净, 还是不要碰我这个沦落风尘的卑微之人为好。
爹爹交给我的事已经完成,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
周显旸听她有一了百了的意思, 急了:湘宜, 别想那些,我会给你爹爹平反,你会……他已经痛苦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相见往前跨了几步, 紧紧抱住余湘宜:好姑娘,再等等,你显旸哥哥从来没有忘记你们。
总有一天,你会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和我一样活着。
真的吗?余湘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高兴地笑出声,又笑又哭:对不起, 荣家姑娘,你的好日子, 要被我毁了。
荣相见握住她的手:湘宜,我和你显旸哥哥一条心,他答应你的事, 我也会尽力。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没办法劝你好好活下去。
如果你在世上已无牵挂, 那就让恨支撑着你活下去。
难道你不想看那些害得余家覆灭的人,血债血偿吗?血债血偿?余湘宜从来没有想过, 她有些茫然。
荣相见紧紧攥着她的手:你若死了, 除了会让显旸伤心, 仇人不会为你哀叹分毫,那你就白死了。
好好活着,看我们把你的仇人挫骨扬灰。
余湘宜听着她的话,苦笑:那又怎样?爹娘不在了……我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母亲还活着,周显旸抚着她肩膀,极力劝她,我会想办法,让你和母亲团聚。
姑姑……余湘宜失神片刻,姑姑待她真如亲母女般,这是她唯一能寻找的温暖了。
她恍惚中清醒过来,拂下周显旸的手,退开几步,生怕相见介意。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你们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我,灰鹰更是筋疲力尽,从凤仙池里护着我一路偷偷渡到了城外,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余湘宜努力摆出一个洒脱的微笑,告辞了。
灰鹰再次行礼,这次是真的要带湘宜离开金陵了。
皇上、刑戒司、羽林卫,跟了煜王这么久,眼看着他们游山玩水,出京办事,来来去去,一点异常都没有,渐渐都放松了警惕。
谁都没想到,周显旸会把余湘宜弄进煜王府的后宅见面,因而湘宜走的时候,也很顺利。
终于结束了几天的奔波,松了精神,荣相见和周显旸终于能真正地休息了。
时入深秋,相见总觉得凉,手脚都蜷缩着。
周显旸索性把她整个人用自己的身体包裹着。
靠体温暖和起来的滋味,和汤婆子是不一样的。
相见紧紧黏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发出享受的声音。
周显旸腹诽:这会儿不嫌弃我热了。
这个天气,湘宜从花园河里泅水出去,该有多冷啊。
她的温存很快就因这些纷乱的现实搅碎了,我们一桌吃过饭,我如今的生活,原本她也该有的。
现在她受尽苦楚,还要浪迹天涯,东躲西藏,命运真不公平。
周显旸嗯了一声,什么都不想说。
他何尝不担心,可是现在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局面了。
等她跟着灰鹰去了西秦,就好了。
那里便于藏身,可以过些安宁的日子。
相见知道他心情不佳,闷着不开心,便故意起了个话头:我在宫里也听过一些当年坤宁宫的事。
当年母亲一直把湘宜留在坤宁宫照顾,是想让她和你亲上加亲吧?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太小了。
湘宜的亲娘很早就去世了,继母对她不怎么上心,母亲怕她在家里受委屈,就把她接到宫里来,像女儿一样照料,我想也许母亲并没有想那么多。
哦……荣相见又问:将来有一天替余家平反,我们把湘宜接回身边来吧?那是自然的,她无依无靠,我应该照顾她。
荣相见搂紧了周显旸的腰:那个时候,你的母亲应该也回来了。
你们可以又回到当年坤宁宫里那样团聚的日子了,再也不分开。
周显旸沉默了片刻,搂着相见翻了个身,把她裹在身下:你害怕了?我怕……到时候我成了外人。
周显旸笑出声:想什么呢?湘宜是我的表妹,你是我的妻子,她的嫂子。
母亲也绝对不会这样看你的。
我知道,以后不说了。
周显旸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相见心中惭愧,轻抚他的脸,问: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这个时候还顾着自己的将来。
为了救湘宜出来,你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我要是再这么想你,还是人吗?不论将来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唯一珍爱的女子,我心里最亲的人。
荣相见心中一片柔情,不知如何倾诉,只抬起头,吻了显旸,瞬间换来更激烈的回吻。
这寒夜,一点也不冷了。
漫漫长夜之后,周显旸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些。
相见摩挲着他背上的伤疤,问:你真的还要吃那个药?是你说的,是药三分毒。
毒就毒吧,若我们二人总有一个吃药,我比你身体好,该我吃。
相见心内感叹,只想一切早定,可以和他毫无顾忌地相爱。
奔波多日,这一觉睡到太阳高起,相见醒的时候,发现周显旸在摆弄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分缕,在床单上铺摆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她的脑袋就是花心。
你可真够无聊的。
相见刚准备起来,周显旸说:别动。
说罢,去拿了纸笔来,坐在床上就开始作画。
你也会画画?成婚这么久,她还从来不知道呢。
随便画画。
周显旸搁下笔时,荣相见起身抱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上,看他手里的画。
不似她平日里学的人物画,周显旸寥寥几笔,简单却很传神地画出了她和她头上的花。
真像啊!荣相见笑着,周显旸道:你的画技比我好,怎么从来没有替我画一张?谁说没有?你画过?怎么没给我看看?两人正说着话,听见飞雪在屋外的声音:殿下,出去采买的人带回来消息,宋妈妈家及那附近的居民,都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官兵,以搜捕京中流窜匪徒的名义抄检了。
周显旸放下画,披起外裳,坐在床边,看着一地晨曦,出神。
宋妈妈大约被吓坏了,我去瞧瞧她?相见征求意见,周显旸摇头,不必了,例行公事的盘查,我们去问,反而显得多事。
不多久,宫里便来人传召,说御史台关宁,早朝弹劾煜王纵容家臣抢占良家民女,逼死人命。
相见哼了一声:鱼上钩了。
你为什么这时候钓鱼?周显旸道:前些日子,仲卿告诉我,皇上准备动监察院的旧案,以此断绝监察院与御史台等朝中其他官员的勾结,以案件为利器,互相攻击的恶习。
现在,正好给个理由。
荣相见拍拍他的肩膀:去宫里说话小心些。
在崇政殿,周显旸见到了御史台和监查院的几位大人,陈日新也在那里,眼神有些无奈。
刑戒司早就在煜王夫妇启程回京之后搜查过大邱庄,连这几日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只是,皇帝总不能做出自己早已知情的样子,还是要走个过场,便找显旸来责问。
监查院院令耿忠立带着那纸状书到了殿前,将此事一一道来,质问煜王:四殿下的家臣仗着王府的势,为非作歹,引起民怨沸议,殿下说该如何处置?周显旸静静听完,走过去将那状纸从耿忠立手上一下子扯过来,问:耿大人,你觉得这状书写得如何?耿忠立道:言辞精炼,字体遒劲,是份好状书。
你眼力不错。
周显旸把状书递给沈都知,禀告皇上:这份状书,是儿臣写的。
皇帝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显旸的字:你怎么还给人写起状书来?周显旸佯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前些日子,儿臣跟父皇说过,要去大邱庄巡视。
那庄头,是故去的老英国公家乡的远亲,无依无靠来投奔,得了这管庄子的差事,仗着姓荣横行乡里。
儿臣发现那荣老庄头克扣银钱,他儿子欺男霸女等诸般罪行。
无奈当地父母官忌惮着英国公府和煜王府,什么都不敢管。
儿臣碍于老丈人,总不能直接处置了他,只好叫侍卫把原告和状书带到监查院去告。
毕竟监查院的大人们,个个都是铁面无私,毫不容情的。
皇帝一听乐了:你倒是会差使人。
周显旸见皇上并不反感,便说:耿大人,这案子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别说我知情,免得我得罪了老泰山,这就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耿忠立这才放了心:有煜王这句话,下官自然按律处置。
周显旸又看了一眼御史台的几位:说来,监查院经办的案子大而且多,怎么御史台这么快就来参本王?你们参我,本王无话可说,可这包庇纵容之说,是无从谈起啊。
几位御史自然都想不到这事是煜王自己捅出来的,少不得说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周显旸遂了他们心,向皇帝请罪:家臣犯罪,儿臣御下不力,该当受罚,请父皇降罪!皇帝抬抬手,示意他起身:那是英国公府陪嫁,你能主动办了他们,这是好事,给其他王公之家立了个样子。
又说:众位爱卿都是忠直耿介之臣,为百姓直言,这是国朝之福。
将来再有这样的事,一样秉公去办,严惩不贷。
皇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御史台也自知弹劾不成,这事反倒让煜王在殿前争了光,只得作罢。
周显旸一身轻松,辞了崇政殿,去给皇太后请了安。
皇太后得知后,很高兴:你懂得公私分明这很好,免得让那起子盯着你的人抓着把柄。
几位皇子在御史台的朋友可不少,你也得想想,不然总得被动。
周显旸倒是无所谓,言官的职责所在,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弹劾。
离开慈宁宫时,陈日新正准备回北宫门当值。
两人在御花园碰到,周显旸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他有事要说。
原以为是监查院或刑戒司的事,谁知陈日新特地来告诉他:殿下,近日有宫外的简短书信传进崇政殿,没有起头落款,微臣心中疑惑,又不敢问陛下。
只恐此事,与煜王有关,还请殿下留个心眼。
周显旸眉头微皱,这些字条说的什么?左不过是些……府中一切正常……并未窝藏。
窝藏?周显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湘宜,自己身边,还有皇上的眼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