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煜王说有事想与大哥相谈,顾霜便安排小丫头去书房备下茶水。
荣相见也要了一杯茶,顾霜会意, 留了他们三个人在书房。
安排了两个侍女在书房对面的屋檐下候着听吩咐,自己回屋休息。
荣相顾本以为是煜王有公事吩咐, 见荣相见把书房门窗关上, 才觉得不对。
他喝了些酒,满脸红润,此刻这红倒显得有些黑沉沉的。
荣相见走到他面前:大哥, 我有事跟你说。
荣相顾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显旸,发出一声怪笑:四妹,有何事只管交代,何必这样隆重?荣相见也不绕弯子了,只盯着他:我娘的死,你娘的死,可能都是夫人借刀杀人。
一句话, 荣相顾的脸色更难看了。
说着,相见把荣老婆子的话一五一十都讲给大哥听。
荣相顾脸上先是不敢相信, 而后化为一种难堪又痛苦的神情。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我真蠢…我真蠢……崔妈妈怎么会好端端的……把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泄露给我听……他压抑着声音,仿佛喉间凭空多了一个硬物, 卡着他不得喘息。
荣相见默默垂泪,眼泪让她看不清荣相顾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她不知道对着大哥能说什么。
这些年, 这个对她最好的哥哥,一直背负着这件事, 默默于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向她赎罪。
其实, 他也是个失去了娘亲的孩子,还多了一份愧疚。
而现在,他的诚实,很可能都被利用,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而那个凶手,就是这些年对他极好,尽心尽力栽培他的人。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荣相见终于忍不住,捂脸痛哭。
周显旸只觉锥心之痛,难以抒发,只能靠在她身边扶着她,给她支撑。
他还有机会与娘亲重逢,相见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他如何安慰都是无用。
等他们两个情绪稳定了一些,周显旸才开口:事情已成定局,找出真相,才是唯一能为逝者做的。
大哥,这件事,还得拜托你。
你从府中打听比我们外人要更方便些。
荣相顾抹了一把脸:我会尽力调查的,尤其是夫人亲信的那几个管事。
辞别之时,荣相见抓着大哥的衣袖: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你也往前看。
荣相顾羞愧难当,点头:我知道。
这事,暂且就我们三个知道,不要走漏风声。
荣相见也这样想。
因自己哭成这样,也不好去见父亲,便将对钟姨娘的怀疑,说给荣相顾,叫他提醒父亲。
荣相顾先是诧异,继而点头:知道了,我明早就回明爹爹。
相见娘亲的事,周显旸也派了两个亲信去查访当年国公府失火时,相关的郎中,救火队。
而后又安插了两个人,随着回阳州的齐家军一起出京,替他去灵州嘉禾巷老宅找东西。
余湘宜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为什么皇上要对余家如此赶尽杀绝。
这一切只能从他的外祖父余老太师的身上去找线索。
外祖父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配享太庙,即便是余家接二连三获罪,皇上也没有下旨撤去他的牌位,还引发了不少关于皇上仁慈,对皇考一片孝心的称颂。
此番想来,只觉可笑。
听说,朝中近来起用了一批今年刚刚遴选的新官员,调查监查院过去五年来,涉及京中王公大臣之家的民告官司。
一时,翻出不少故事来。
不少政敌之间,互相揭短,抖落了不少官官相护的丑事。
民间倒是一片拍手称快,只道当今圣上铁面无私,为民除害。
一番调查过后,监查院自然又换了一批人。
倒是文仲卿,因为初入监查院,未曾牵涉其中,官阶也比较低,幸免于此,还升了官。
一次,去给长公主祝寿的时候,文仲卿说:你可真是能干,一纸状书把我们监查院拆了……周显旸无奈:原本只是想借着监查院的手查这个案子而已,谁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还害得我老丈人被罚俸。
文仲卿道:你真的是无意?前些日子,我才跟你抱怨过监查院内部有多乱。
周显旸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故意给监查院下套吧。
哈哈,我有自知之明。
陛下早就看不惯监察院内部的勾结,安排我进去也是想让我了解情况。
他们多少人命官司,都可以大事化小,现在倒是抓着你不放,如此差别对待皇上,怎能不疑心背后的人?这下好了,新进监查院的人,都知道若不是你,他们可不得提拔,都托我跟你攀交情呢。
还是算了吧,原本就为这事才有了这次人员变动,我再效仿前人做法,岂不是有违目的。
你不和他们打交道,有的是人愿意。
如今庆王殿下可是风头无限,年底的祭礼,陛下全交给他去操办筹备。
虽然监查院镇国公府的人被调了职,这次新晋升的人中,不少人主动与他攀关系。
二哥身份贵重,人又能干,朝臣们看好他,也是应当的。
文仲卿点点头:若是他继承大统,倒也不错。
周显旸心想,局势如此一边倒,永安侯府应该很快就按捺不住了。
……到了腊月,煜王府提前笼上一片喜气。
交年祭过灶神后,更进入年节的氛围。
周显旸自小在宫中,后又去了阳州军中,从不知道民间如何过新年。
只老实等着荣相见安排。
煜王府上下都在洒扫庭院,除尘秽,净门户。
荣相见着人备了许多馈岁礼盒,送往宫中、各家王府和亲贵之家。
宫里赏赐的腊药和其它年礼都到了。
琳琅她们用五色纸剪各种精致图样贴在窗户上,小厮去采的各色时新灯笼都挂上。
周显旸瞧着急得不行:有什么我能干的?荣相见笑道:你这一年东奔西走,好容易趁着年节闲下来,还不好好休息,享享清福?说罢,外头买回来的桃木已经到了。
荣相见说:桃符已经得了。
殿下若得闲,给这大门、二门和咱们院子门写几幅联对吧。
怎么又让我写联对?上回静颐园,已经把我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搜刮干净了。
周显旸摸了摸腹部,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能了。
荣相见轻笑了一声:罢了,老孟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你没事就去看看,若有不喜欢的叫他改。
周显旸没动,坐在她身边,看她剪窗花。
这一瞧,便笑出了声:我看你一本正经,还以为有一手呢。
你这剪的是什么?他拣起一张镂空的圆窗花,里头胖乎乎的一只兽,不是虎年?你怎么剪了一只猪?荣相见一把夺下来:呸!就不许老虎发福吗?琳琅她们在一旁转了身,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
再说了,我这才剪了几个,会越剪越好的!周显旸见她眉目神采,含着几分嗔怪,心思一动,也抄起一把剪刀,剪起来。
荣相见心想:瞧你能剪出什么好东西来,我也要笑话笑话你。
两人安心剪纸,满室静得只有地上的炭火燃烧和剪刀割破纸张的声音。
不知何时,院外有人说了一句:下雪啦!他们这才抬起头,果真飘起了雪花。
飞雪走到廊下,窗框里出现她的身影,伸着手弹那些晶莹剔透的雪。
今年第一场雪,总算是下了。
荣相见瞧着她一身粉色冬衣,在雪幕中,衬得格外清新,笑道:飞雪廊下戏飞雪。
哟,你这是出了个对子。
周显旸低下头,手上不停。
荣相见道:你既这样说,那限你在元宵节前,对出下联来。
周显旸笑道:若对出来如何?若对出来,我自然有彩头。
就这么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荣相见一会儿看看雪花,一会儿看看周显旸认真的样子,一会儿又看看自己手里四不像的窗花,觉得,日子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殿下,今年的收支总账已经理好了,放在书房,你可看过了?嗯,今日从宫中回来就看过了。
殿下以为如何?王妃持家有道。
今年静颐园大办了一场,回京后又要与京中那么多人家建立往来,人情支出不少。
饶是这样,结余还是很可观。
府里现在人少,花销还没有国公府一半。
荣相见补了一句,若将来人多,就不一定了。
周显旸瞄了她一眼:府里就我们两个,顶多再加上孩子,能有几个人?……荣相见指的不是这个。
她遮掩着自己的小心思,问:天下人都想多子多福,子嗣繁茂,偏偏殿下不这样。
周显旸道:我母亲生我时就落下了病,治了好多年。
其实我很担心,怕你在这事上受苦。
二来,孩子多了,疼不过来。
难免冷落这个忽略那个。
天底下父母,就没有几个是一碗水端平。
荣相见看他都是从自身有感而发,笑着转移话题:既是如此,咱们照着今年的收支去过日子,煜王府不用太操心银子上的事。
他笑着将剪刀放下,将剪纸摊在手里观赏了一番,露出自得的笑意。
荣相见问:你剪了个什么?周显旸故作神秘:是个美人像。
荣相见哼了一声:窗花都是以吉祥纹样做装饰用,在窗户上贴美人像,成什么了?你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
周显旸点点头:正有此意。
把这张剪纸贴那镜匣里,每日梳洗的时候就能看到,赏心悦目。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