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清楚时, 周显旸立即松开手上的钳制:对不起。
我去找太医。
这是第二回误伤她,周显旸有些无地自容。
荣相见甩了甩疼得发麻的手掌,眼泪都积在眼眶里了:不要了, 大半夜的,找来我都睡着了。
周显旸还是出去, 拿了一坛烧酒和一只碗过来。
倒了浅浅半碗酒, 而后用火折子点着了,幽幽的火焰在碗口跳跃。
唉!相见看他手掌穿过火焰,从火焰里取出一些酒, 温温地抹在相见手上。
她疼得皱眉,周显旸安慰道: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好。
这个很管用,打仗受伤,这种跌打损伤没时间养,用这个法子,第二天就能没事人一样。
想来, 这是他在军中常用来治损伤的法子。
周显旸把温热的酒在她手背上揉开了,一边揉一边低声问:你碰我脖子做什么?相见老实说:我想摸一下你的喉结。
喉结有什么好摸的?周显旸一脸狐疑。
我没有喉结, 就想摸摸你的……相见嘟囔着,尴尬地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脸已经红透了。
过了一会儿, 周显旸把她脸转过来,把她手放到自己的颈间说:我醒着的时候随便摸, 睡着的时候我怕伤着你。
荣相见哦了一声,把手缩回去, 没有兴致了。
对不起。
周显旸再次道歉, 以前我很警惕, 有人近身立即就会醒。
现在,我的警觉性越来越低,金陵城的安逸日子让我也安逸起来。
下次如果有刺客来,可能我被割了咽喉才会醒。
这里不是阳州。
外有九门巡捕营,刺客没有那么容易进金陵!王府还有羽林卫和王府侍卫,有小南小北,还有……还有我!还有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三字。
周显旸的目光变得深邃,温柔地看进她眼中,气息也越来越近,拂到相见脸上。
他另一只托住了她的下颌,低头,一吻落空。
相见撇过脸,双手抵着他胸前,手还在疼,人也还在生气。
周显旸明白,像只猫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放开她,把那张桌上的名单认真收起。
相见揉着手腕,随口道:谢谢你还记得我二叔,时时怀念他。
我没办法带他们回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记得。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避免的。
周显旸靠着书桌,泄气一样垮垮地站着:我风风光光回京,封王娶妻,和妻子一起过年守岁,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
封王娶妻又如何?我们都会死,总有一天,我们也会什么都没有。
何必纠结。
你好像很不怕死,周显旸知道她重生之事,但这还是第一次与她聊生死话题。
荣相见靠着椅背,昂着脑袋看向幽暗的屋顶:我被迫来到这个世上,自小没有尝过半点母亲的爱,父亲公务繁忙,也顾不上我,为了我的前程,不到十岁就送我入宫。
我从来不觉得,英国公府是我的家,只觉得自己是无依无着的浮萍,哪日横死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那个我已经快忘记的亲娘,用她的性命保护了我,我必须好好活着不能辜负她。
其实我真想告诉她,不必救我的。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去换我娘的命,让她能复生,我变成焦土,无知无识,没有痛苦,也挺好。
当年,你对我那么多良言相劝,可你自己就这么没有希望吗?周显旸受不了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选择,已经背负着期望,又被扔进了泥潭里,必须要向好的地方看。
周显旸沉默片刻,承认:我也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回我的母亲。
你还有机会,只管放手去做吧。
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告诉我。
相见说。
你不怕牵连荣家?我已经是煜王府的人了,又是陛下赐婚,将来有事,难道他还要怪荣家把女儿嫁过来吗?而是……荣家有□□皇帝钦赐的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周显旸无奈:你真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一个死字。
这样,就什么都不怕了。
荣相见露出无所谓的笑,笑得显旸心中不是滋味。
他蹲下身子,靠在相见膝前,握着她的手:相见,我不会让你有事。
相见低下头,神色动容。
她把双手环过显旸的肩膀,微笑着贴着他的额头。
……开春后,持续一年的兵部改制完成,各家军中都武装上了更好的兵器。
新年新气象,皇帝下令在东胜门外的演武场校演。
众皇子和军中三品以上在京武将随行。
齐将军已经去了阳州,齐老将军一直留在京中颐养天年。
他不爱京中奢华生活,一心向往军营,可年纪大了,不得不服老。
如今,演武之事,正合他脾胃。
原本还想请旨随行,煜王已经提前跟皇上当面陈情,皇帝立即应允,着人去将军府上传旨。
天气刚刚回暖,春寒料峭。
临行前,荣相见看周显旸外头只着一身武将服制,没有甲胄,不相信似的:今日不用穿铠甲吗?周显旸道:只是演练,我们又不下场,穿那些笨重东西做什么?若真那样穿了,保不齐到时候真要被起哄下场去。
他这样说也有理,荣相见看他里面穿的特别单薄,不高兴:你要是患了风寒可不许进我这屋。
周显旸见她生气,又老实脱了外衣,往里头添了一件夹衣。
这还不够,荣相见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件金灿灿的衣裳。
金丝软甲?嗯,我爹爹陪嫁的。
你不穿铠甲,就把这个穿里头吧。
周显旸接过,颇有为难: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得逼我添衣裳。
荣相见蹙眉:除了母亲和妻子,还有谁时时担心你穿少了呢?这话周显旸爱听,立即将金丝软甲也穿上了。
相见还额外让随从又给他带来一身厚厚的衣裳,随时更换。
这才让她放下皱起的眉头。
她还忘不了之前那个他被□□射中的梦,总是不安,这种不安一直到送周显旸出门,都没有平下去。
东胜门外,旌旗猎猎。
周显旸看见七弟在马上被风吹得发抖:你怎么穿这么少?在府里也不觉得冷啊,怎么外头风这么大!岐王后悔不已。
但是,此刻演武已经快开始,自己因为天冷而回去添衣,实在不妥,只好忍着。
母妃天天念叨着让我多穿点多穿点,之前还不觉得,今日倒真的得服。
周显旸笑道:贤妃在宫里,如何能管得了你每日穿衣的事?以我看正经给你取个王妃就好了。
我这儿带了多的衣裳,你穿上。
说罢,带着七弟下马,去加了衣裳。
歧王这才觉得浑身有了暖意:谢谢四哥,谢谢四嫂,有王妃的生活真好。
周显旸笑笑,没有否认。
今日演武,由兵部尚书汪直总揽负责,分为新武器展示、神箭营考核、步兵对战、骑兵操练、水师演练等几个环节。
连弩营开场的双重连弩试射,就让皇帝龙心大悦。
这是兵部改良升级的新武器,比国朝旧时所用的连弩,多了一次五根□□的发射机会,而且箭镞、弩身用材更精,因而战斗力翻了不止一倍。
随后,是西秦弯钩的演示。
这个东西,贴身近战或者伏击刺杀比寻常刀剑更易得手,国朝立即拿来用。
众皇子起先只是在观看。
到神箭营考校结束的时候,皇帝兴致大好,命众皇子皆下场,比一比骑射。
并将西秦王宫缴获的银弓作为彩头。
允王当即不干:父皇,您不如直接把这张弓赐给四哥得了,我们还做梦呢。
皇帝心想也是,便道:你们几个比试,赢了就拿走,显旸就不去了,待会儿让他跟神箭营里最好的神箭手过招。
这样一来,几位殿下立即下场相争。
比试分为静靶和动靶两种。
所谓静靶,就是十张靶子一字排开,每张相隔一丈。
参赛者骑马从10张靶子前一气儿飞奔而过不许停下,同时向十张靶子出箭。
众皇子今日前来,本就做好了动动手的准备,个个有心在满朝武将面前露脸,有些还临时突击强化了几天。
居然个个射箭成果都不错,皇帝颇为满意。
一轮比试下来,最小的岐王骑射赢了头彩,皇帝当即龙心大悦,赏他银弓。
岐王领了赏,又谢了显旸:多谢四哥相让。
荣相见送显旸去演武场后,就进宫去陪伴惠娘娘。
按照惯例,先往太后和皇后宫中去。
皇后对煜王妃的到来,十分不耐烦。
荣相见刚叫人把礼物放下,皇后就道:你做完贤良的戏码,可以走了。
奉茶的宫女,递茶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下,把茶盅又搁回了托盘上,站到一旁去了。
荣相见本就不愿久待,皇后如此直爽,不跟她虚与委蛇,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低声福了福:不打扰皇后休息。
说罢转身便去惠贵妃宫中。
惠娘娘告诉她:自从厉王降位禁足,皇后宫中冷落了许多。
倒是启王夫妇,常去请安。
朝中命妇入宫都先往皇贵妃宫中去,皇贵妃只称病,都不见。
荣相见心想,眼下皇贵妃估计也很不安吧。
她没有得力的娘家撑腰,如今被架上高位,须得小心谨慎。
校场上,周显旸与神箭营较量,是毫无悬念。
当初连丹国第一神箭手昆仑都甘拜下风,这次又一次让皇帝在众人面前挣了面子,皇帝笑道:你们神箭营,还是要精进啊。
神箭营都尉乖觉道:煜王神勇,箭法超绝,还请多多指点。
几位皇子的骑射功夫比过之后,是最后的各营步兵演武,以搭建的营垒,演习攻城略地的过程。
场面登时热闹非凡,烟尘四起。
将帅们站在高台上观看,兴致正浓时,周显旸忽于嘈杂中,听到破空之声。
他几乎凭借本能反应立即拔剑转身,同时高声道:有冷箭,快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