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65 章

2025-04-03 04:14:25

荣相见原本强撑着, 此刻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了,她哭道:皇上……他从来不稀罕什么亲王郡王的……他只要自己的父亲能陪陪他。

这个时候,您就陪着他吧。

听了这哭诉, 皇帝动容不已,忙应允着, 坐在床头, 拉着周显旸另一只手。

于是,沈都知领着皇子们去屏风外面坐着。

宫女们上了茶,众人皆是心神不定, 哪有功夫喝。

只有启王殿下,从校场一路过来,早就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允王和歧王对视了一眼,总觉得这个大哥,跟他们几个真是毫无情分。

哪一日他们到了生死关头, 大哥也不会着急一下的。

这时,屏风另一侧传来周显旸惨烈的呼喊。

啊……显旸……显旸……荣相见哭着乱了分寸, 皇帝大声道:你们快给他止血啊!太医们不等发话,就已经迅速上了止血散。

皇子们坐不住,又绕回来, 只见负责拔箭的太医院院令,一手的鲜血把衣袖都浸湿了, 应当是刚才拔箭时,被周显旸身上喷涌出的血溅到了, 场面骇人。

周显旸被生生痛清醒了, 嘴巴开合着, 大口喘息,却已经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痉挛抽搐着,荣相见只能抓着他的手,抱着他半边身体,在他耳边不断安抚:显旸,不疼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啊……皇帝看着周显旸充血的双目,急得把多年前的老话翻出来说:显旸,你是男子汉,要坚强。

这场面看得几位皇子直抽冷气,允王急得抓耳挠腮:怎么样了?能止住吗?太医又上了止血散和纱布,忙乱了一番,才松了一口气:血是止住了。

万幸这箭镞并未正中心脏,稍稍偏了一寸。

否则,根本无法挽救啊。

那就是有救了?太医又看了看煜王,重新切脉:未必啊……止疼散的效用根本无法抵御拔箭的痛,殿下痛到晕厥过去。

这三日若能清醒过来,退掉热,或许就有救。

这期间任何时刻,都有可能……什么都有可能!皇帝被这帮太医模棱两可的态度气得不轻,站起身怒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显旸好起来。

众位太医当即伏地:是,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周显旸意识混乱,再次晕厥,将睡欲睡之际,口中忽然蹦几个字:母亲……疼……荣相见在一旁听了,心里一惊,忙大哭着掩饰过去:殿下,我在这儿……我陪着你……我守着你……你别丢下我……说罢,伏在他身上恸哭,顺势把手捂着他的嘴。

幸好他气息微弱,说话的声音也小,方才被太医们回话的声音给掩饰过去了。

眼看着,这拔箭一关暂且过去了,接下来须得太医们寸步不离地守着。

众人又坐着等了一会儿,周显旸一直没醒。

沈都知劝说皇帝保重龙体,暂且回去休息,有情况再来看不迟。

皇帝这才起身,说:去崇政殿,叫汪直来。

说罢,示意众皇子离宫回府,又对英国公说:你留下。

这时,皇贵妃和惠贵妃赶来,眼看皇帝面色如铁,虽牵挂显旸,还是习惯性地问:陛下,听闻您在校场受惊,龙体如何?太医可给您看过了?朕无恙。

煜王如何了?皇帝深吸了一口:暂且缓了下来,你们去看看他吧。

对了,太后那边……皇贵妃立即道:臣妾已经传话给唐副都知,不许任何人向慈宁宫走漏风声。

好,显旸是你的儿子,这里就有劳皇贵妃照料。

皇帝嘱咐完,又对惠贵妃说:煜王妃哭得那样伤心,你去劝劝她。

别显旸挺过来了,她倒垮了。

臣妾明白,陛下只管放心。

惠贵妃立即应承。

宫里交给你们,朕很放心。

说着,皇帝一脸疲态,艰难地跨出崇华殿高高的门槛,往崇政殿去了。

齐老将军和史维父子已经跪在殿外。

皇帝只让齐老将军起身,进殿,给他和英国公赐座。

两位老臣不敢坐,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今日之事,陛下定有雷霆之怒,只是因为煜王伤势凶险,才暂且搁置。

眼下,煜王暂且保住性命,是追究罪责之时。

皇帝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指了指座位,语气加重了些:让你们坐就坐。

朕老了,你们两个也老了,经过今日之事,咱们三个,都不得不服老啊。

陛下言语间有亲厚之意,两位老臣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这才坐下。

皇帝示意门外跪着的那对父子:他儿子怎么来了?齐老将军说:史维说,其父行为疯癫,危及圣驾,重伤煜王,罪该万死。

请陛下念在史家为国捐了一条命的份上,念在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允许他替父领死,留他父亲一条命吧。

皇上沉默了片刻:史丰倒是养了个孝子。

朕那么多孩子,有几个能孝顺到这种程度?英国公立即道:一个煜王殿下躺在那里生死攸关,即便各位殿下都愿意为陛下而死,陛下也舍不得啊。

齐老将军跪下道:史家父子三人在军中颇有建树,大郎死在西秦,以至于史丰受到刺激,时而疯癫。

今日闯下这样的大祸,根源是臣疏忽失察,臣不该心软,见他病情好转,便允准他来校场。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

沈都知此刻进殿回禀:兵部尚书汪直已经候在殿外了。

皇帝立即着他前来问询。

汪直负责总揽负责本次演武,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保住脑袋,自然是拼命推脱罪责,跪在殿中回禀:史丰今日随齐老将军进入校场,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今日本无异常。

只是,步兵演习攻城之时,他自行脱离人群,留在了南坡演练连弩的地方,说想试试这新兵器。

当时,也有其他军中的人好奇。

连弩营本就为这新武器得意,便都让他们在操练的场子,对着靶子试射。

谁知,史丰拿了兵器,忽然发了狂,居然不对着靶子,而是胡奔乱跑,嘴里嚷嚷着‘报仇’,胡乱扫射了一番。

连弩营的士兵忙将他控制,才防止事态扩大。

如今,连弩营都尉已经跪在正阳门外,与臣一起,向陛下请罪。

皇帝懒得理什么请罪:传史家父子。

史家父子一进殿,就重重磕头:微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

若不是朕还有疑虑,你早就该被就地处决。

史维与煜王交情颇深,此刻悔愧痛心之情,乱作一团,只痛哭道:不知四殿下伤情如何?若他能转危为安,臣立即死在这殿上,也可瞑目了。

皇帝听说过史维兄弟二人和周显旸一同在军中长大的情分。

此刻,史维有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腔怒意无处抒发,大骂:你们最好乞求显旸平安,否则你们父子两个的脑袋,朕都要砍了!史家父子立即称是。

史丰,你丧子之后,行动疯癫。

朕体恤你一家为国朝拼命,给了你闲职颐养天年,也留下史维在京中任职,照看你晚年,你为何不安分守己,非要去碰连弩这样东西。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史丰一听,皇帝是把这次意外,当成了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当场喊冤:陛下明鉴,臣怎会受人指使,怎敢对您和殿下不利?那你说为什么好端端地发狂?还将那连弩,不偏不倚对着朕。

不不不!史丰拼命摇头,微臣没有……微臣当时……微臣当时看见了我家大郎,他被西秦人的□□射得满脸都是血窟窿,微臣只想救他,杀西秦人,救他,杀西秦人……我儿死得好惨啊,脸都□□扎烂了,皇上,我儿子死得好惨啊……史丰根本无法正常回忆刚才的经过,只是不断重复着疯癫的话,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痴笑,嚷着:报仇!史维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控制父亲,不要在御前再闹出乱子。

齐老将军和英国公都很不忍,可是,这个样子,皇帝怎会放过?果然,皇上召来了刑戒司,要把史丰带走审问。

史维万般不愿,可是为了证明父亲没有谋逆刺杀陛下,也只有这样。

只能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这时,段飞把刚才太医们收拾好的证物带过来,给皇帝过目。

一件血染的金丝软甲,中心处,破了个口子。

还有被剪成好几段的弓箭和箭镞。

皇帝看了一眼,说:这个东西,怎么有些眼熟?英国公立即起身回答:这是陛下赏赐。

二郎那件,如今给相望了。

臣的这件,作为陪嫁给了王妃,本就是想给煜王用的。

嗯,幸好有这件东西,保住了显旸一命。

皇帝简略看过,叫段飞连同汪直送来的东西,一并保管好。

经过一天的惊心动魄,皇帝有些乏了,让殿中臣子们都退下。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请旨,想再去崇华殿探望。

皇帝点头答允了,又说:你们看看就回吧,早点回去,好生歇着。

胳膊都不利索了,还当和从前一样铁人般的,替朕挡刀挡枪。

两位老臣道:便算是有一口气,也要这么做。

皇帝摆摆手:去吧。

崇华殿里,荣相见已经下床了,鬓发散乱,脂粉晕染,靠在床边,毫无王妃的雍容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