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和惠贵妃坐在一旁垂泪, 安慰她,她都像聋了一样。
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显旸, 注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怕有一次错眼, 一切就停止了。
周显旸一直在发热, 脸上的汗出得很快,她不停地给他擦汗,换新的手巾。
此刻, 见到父亲和齐老将军,荣相见才稍稍分出一些心力,问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见过史丰,只知道新婚之夜,史将军就曾因醉酒疯癫,跳下了凤仙池。
周显旸抛下她去寻人,想来对他是十分愧疚。
如今,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责怪史将军,她知道周显旸根本不会责怪他。
都是老臣考虑不周, 那史丰在太医院照料下,已经许久没有发作。
他如今在军中只有闲职,不得志。
因说想去校场看看热闹, 我便也不忍拒绝。
谁知,竟然酿成大祸!请王妃恕罪。
眼看齐老将军懊悔的情状, 荣相见竟然苦笑了一下:这是意外,谁能预料。
要怪, 就怪我吧。
要不是我非叮嘱他穿上那金丝软甲, 他也不会仗着身有保护, 就拿自己的命去挡箭。
相见,你不要这样说。
皇贵妃忍不住劝道:显旸一片孝心,救圣驾于危难。
即便没有金丝软甲,他也会这么做的。
是你的提醒,救了他一条性命。
是啊,惠贵妃顺着话道:煜王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要保重自己。
天快黑了,我叫宫人给你送些吃食,再送些铺盖过来。
我们的人轮流守着,你也要休息。
说罢,她看了一眼英国公:国公爷和齐老将军今日也很疲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英国公立即道:是,老臣先行出宫,还请王妃保重贵体,煜王尚在昏迷,煜王府一应事宜,须得王妃撑住才行。
荣相见点点头:知道了,父亲回去吧。
很快,福宁宫的宫人将晚膳送了过来,两位娘娘与相见就在这里用膳。
琳琅和珍珠则守在煜王身边照看。
正在这时,一个永华宫的宫人过来传话:刚才,承乾宫的人去崇政殿,说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想知道皇上是否安好。
皇上,已经去承乾宫了。
知道了,皇贵妃面无波澜,二殿下何在?庆王殿下已经回府了。
皇贵妃这才动气:哪有这样做哥哥的,弟弟在这儿生死未卜,他不守着就算了,还这么早就回去。
惠贵妃忙道:姐姐,皇上叫他们出宫的,煜王妃在此,他独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皇贵妃这才按下责骂庆王的想法。
眼看天黑,两位娘娘不便在此久留,安慰嘱咐了相见好一会儿,才离去。
承乾宫中,皇后听说了校场一事,也是惊骇不已,皇帝一进宫门,就被皇后拉着细细打量:皇上龙体可还安好?臣妾听了宫里的流言,实在是心急如焚,无奈不能入崇政殿,只能冒死让宫人去传话……皇帝有些欣慰:朕无恙。
知道你担心,这不是来让你安心了吗?张皇后立即抱住皇上的胳膊: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愿意见臣妾呢。
皇帝搂着她:你又胡说。
满宫里,只有你最在意朕。
皇上这话说的,难道皇贵妃她们不在意陛下?她们的在意,和你不一样。
皇帝拉过皇后的手,朕许久不进承乾宫,你也不让我进去喝口茶。
臣妾正在禁足,宫人私自去崇政殿已经是犯了宫规,不敢留皇上,还请皇上责罚臣妾犯禁。
皇帝见皇后跪在面前,一身简素,丝毫不见往日的璀璨夺目,格外怜爱,忙掺起她:你还是这个样子,跟朕来这套?皇后这才羞涩地笑:承乾宫里已经备好了晚膳,臣妾陪皇上用膳。
皇帝哈哈大笑,郁闷的心情稍得排解,立即携皇后一同入内。
张皇后席间,听见皇帝重述了今日之事,对于煜王救驾受伤,倒有些意外:煜王果真是沙场男儿,危急关头,只有他挺身而出。
皇帝感叹:是啊,朕当时看着太医给他拔箭,疼得那样,心里也从未那样疼过。
张皇后笑道:煜王挺过这一关,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皇上一定要给他亲王尊荣,将来多多疼爱他,弥补这些年来的父子之情。
这一番话,说的皇上颇为意外:你如今懂事许多。
张皇后嘴角勾笑:臣妾闭门思过,当然要有些长进。
既然如此,明日皇后随我去探望煜王吧。
这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
皇后立即笑靥如花,敬了皇上一杯。
最难熬的第一夜。
夜深了,小南小北和太医都轮流守在崇华殿。
荣相见不肯去休息,睡在床边的躺椅上,时不时惊醒,看一眼显旸。
确定他在呼吸,才又忧心地睡去。
她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东胜门外,那片她从未去过的校场,梦到了父亲口中所述的整个经过。
在又一次惊醒的时候,荣相见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奔向崇华殿时,心里问的那句话:金丝软甲为什么没有抵挡住那支箭?四支箭既然都是从史丰手中射出,为什么唯独那一支箭,洞穿了金丝软甲的两面,力道如此之大?紧跟着还有一个问题,史丰发狂,为什么这些箭却那么准,射向了高台,射向了皇帝和几位殿下?第二日退朝后,永华宫宫人前来告诉煜王妃:皇后和皇上一会儿就要过来探望。
荣相见昨日不顾形象,今日知道自己形容委顿,立即简单梳洗过,在此迎候。
皇帝看她眼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好。
等确认显旸情况并未恶化,便说:煜王妃,你去福宁宫里好好休息半日,朕在这里看着。
荣相见可不敢。
皇帝皇后在此,若显旸又说了什么梦话,可如何是好?她立即转移话题:儿媳不累,再者怎能劳烦父皇和母后操劳?儿媳,还有几个疑惑之处,想请教父皇。
哦?你说。
听说昨日是史丰骤然疯癫,才会释放冷箭。
可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怎么射出的箭,不偏不倚,都朝着皇上和殿下们去呢?嗯,这也是朕的疑惑。
朕已经命刑戒司去审了。
皇上审史丰是一方面,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审不出来的。
皇帝神色严肃:你是说……射向我们的箭并不是史丰射出的箭?荣相见点头:煜王所穿的金丝软甲,是陛下赠与我父亲,刀剑不侵。
为什么唯独那支箭能洞穿金丝软甲的两面,而其他的箭却都不能?如果是从一支□□上,一个地方发射出的箭,为什么力道差别如此之大?皇帝沉默了片刻:有人趁乱放冷箭?这时机也太过巧合。
也许不是趁乱呢?皇上,齐老将军说,史丰的病已经被太医诊治得很好,许久没有发作过,所以才敢带他去校场。
史丰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连弩营校演的地方?他的儿子可是被西秦的连弩射杀的。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恰好发作,这一切……您不觉得像是被安排好的?皇帝脸色越来越沉,皇后在一旁听了,也是心惊:难道有人想行刺陛下,利用史丰来遮掩过去?此人用心也太过歹毒,陛下您一定要彻查呀!皇帝沉吟片刻,传令刑戒司来彻查。
皇帝遇刺之事,很快就传遍朝野。
宰辅大臣们来崇政殿议事之时,都不免问起。
渐渐的,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煜王府安排的一场好戏。
史丰本就是齐老将军麾下,其子与煜王交情甚深。
他故作疯癫,行刺陛下,煜王未卜先知般,第一个洞察冷箭到来,还特意穿着金丝软甲,以身护驾。
这不,一夜之间,便因救驾之功,晋升煜亲王。
听到宫人们传这话的时候,荣相见气得浑身发颤。
史丰之事绝对不是巧合,可是调查结果还未出,就有人等不及把脏水泼到周显旸身上。
整整一日,皇帝都没来看过显旸,想来也是为这流言动摇了。
荣相见心内焦急不已,心下一横,找了轮值的何太医进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何太医是惠贵妃同乡,有几十年交情,当初六公主急病,就是他帮着处理,此刻听了荣相见的请求,立即与她商议怎么做。
商议已定,荣相见回到床边,忽然抱着显旸的身体,大哭:殿下!你别丢下我!你带我走吧……其他宫人想要近身查看,全被荣相见骂走了。
看这情景,崇华殿当值内官,吓得赶紧去崇政殿报信:皇上,煜王殿下不行了!皇帝原本正在听朝臣们的汇报,闻言一惊,立即往崇华殿赶来,只见煜王妃拿着一把剪子,抵在脖子上,心如死灰: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把我们葬在一处吧……皇帝心急如焚,不敢相信:太医,煜王究竟如何?何太医忙道:煜王气息时有时无,王妃悲痛不已,抢了剪子要自尽。
臣也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她。
皇帝使了个眼色,段飞立即夺了王妃的剪刀,把她控制在一旁。
何太医赶忙上去给显旸诊脉,又探了探鼻息,道:煜王殿下脉象不好,气若游丝,臣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什么恐怕是!朕让你们用最好的药!煜王如今身子太弱了,效用太猛的药,他也承受不住啊。
若有……千年人参入药,或许可以吊住这口气……千年人参?那就去取用啊!何太医立即道:太后娘娘生辰时,进贡的千年人参,都送去慈宁宫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叫沈都知亲自去慈宁宫取用。
英国公这时也在,上前安慰相见:有千年人参吊着,想必煜王能撑下去,你先别急。
荣相见大松了一口气,当即站不住。
沈都知忙让宫人搀扶她坐下。
荣相见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崇华殿外探看的大臣们,满眼绝望凄凉。
我倒是觉得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