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谕很快传到承乾宫,皇后正吃着晚饭,等沈都知走后,立即将碗都摔了:什么叫不劳我操心?我是皇后,皇子的母后!谁的婚事不是我料理?这是什么意思!方嬷嬷立即劝慰: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想不通:陛下刚才走的时候明明很生那小子的气,怎么去了一趟永华宫,就变了?想必是淑贵妃巧言令色,把皇上哄好了。
不对,她再巧言令色,也不敢问皇上要操办皇子婚事的权责!去给我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永华宫铁桶一般,奴婢只能尽力一问了 。
夕阳坠落在角楼一侧,那景色无比壮美。
周显旸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画面了。
段飞出宫回家时,常常会经过这处高高的平台,视野开阔,今天也不例外。
这是宫中最美的一处风景,殿下可还记得?段飞站在煜王身边,满心感慨。
当然记得,当初我个头不够,段大人会抱着我看角楼夕照的美景。
如今,殿下比我还高了。
多谢段大人替我隐瞒实情。
否则,由我出面,与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的事保不齐会被抖落出来。
小儿女的情谊,下官是过来人,也明白。
等殿下大婚,就不必连瓶药都悄悄送去了。
周显旸微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此事涉及皇子,殿下也该避嫌才是。
陛下果然是息事宁人做派,雷石一死,这事就彻底死无对证了。
嗯,意料之中。
周显旸知道,毁了四姑娘的清誉,就是打他的脸,让他和英国公府难堪。
那时,婚事必然会被作废,只能再定一人选,不论是英国公府嫡女,还是别家千金,都难免生出嫌隙。
这事,他想得到,皇上应该也想到了。
他心里不是不恨。
为了打击他,差点害了荣家四姑娘。
若不是他正巧让小南去送药,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现在他能做的不多,能保全她的名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段飞把要紧事说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了煜王一句:殿下,那荣家四姑娘,也不是柔弱可欺之人。
周显旸不解其意。
段飞便把从雷石那里听来的话,都转告给了煜王:他还说,荣家四姑娘是妖女。
周显旸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荒唐。
想不到,荣相见娇妍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那么多隐秘,心内更好奇了。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内官缓缓走过来。
两人同时噤声。
给煜王殿下请安。
这位是……这是陈副都知。
这么年轻,就是副都知了?周显旸示意他免礼。
是啊,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副都知 。
段飞也很欣赏他,觉得他的见识才学,留在宫中做个内官,实在是可惜。
承蒙贵人提携,陈日新不敢当此夸奖。
他低眉垂目,恭谨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周显旸没有再多说,辞过段飞,往北宫门走去。
陈日新这才抬头,目送他的眼神,平静深邃,回到了隆治某年的冬天。
刚入宫的小內侍,犯了错,被罚跪在雪地里,用竹条抽手板心。
痛到手掌撕裂般的感觉,至今都忘不了。
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外头坐轿经过的贵人。
朱红色雕着金凤纹路的轿撵里传来一个极温柔的声音。
住手。
那体罚他的内官当即跪到外头的甬道上:皇后娘娘万安。
这么小的內侍,大雪天这样体罚,伤了本里怎么好?他做了错事,微臣才教育他。
若是个个聪明伶俐,怎么能才显出你的才干来。
皇后谬赞了。
皇后又问小內侍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
陈日新跪在雪地里,用发胀的手写下了三个字。
轿帘掀开,国朝最尊贵的女人,也是陈日新见过最雍容美丽的女人,走了出来,走到他的方向,才看清:这是颜体?是。
雪地里字也写的这么好。
显旸,你瞧瞧人家。
唔……一身贵气的四殿下抱着余皇后的腿,脖子昂得老高,不服的很。
你上过学吗?启禀娘娘,奴才在家塾中上过四年学。
想来,你也曾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家里出了祸事才进了宫。
娘娘明鉴。
尚书房里,几个殿下淘气得很,师傅也不敢严厉责罚。
伺候他们的内侍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认字。
我正想找些读过书的去伺候,想来若宫中内侍比他们懂的还多,他们也不好意思一门心思想着玩了。
娘娘贤德,众皇子同沐恩泽。
掌事内官一脚踹歪陈日新,还不谢恩。
以后不许体罚小宫人!皇后罕见地严肃,又说:陈日新,你这几日不必干活了,好好把身子和手养好。
下月初,开始去尚书房伺候,跟着殿下们读书。
奴才多谢皇后。
陈日新趴在雪地里,泪流不止。
这时,一双簇新小靴子站到他面前。
陈日新抬头,四殿下抱着一个暖手炉递给他。
陈日新接过,忘了道谢,四殿下笑道:尚书房见!说罢,就随着皇后进了轿撵。
经年过去,四殿下已是煜王,皇后却不在了。
周显旸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注视自己,走出宫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年轻的副都知,继而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从马球会回到扶风轩,荣相见梳洗卸妆,拿出煜王送的那只镯子,放在灯前细看。
通体透白,温润无瑕,是上好的羊脂玉,只是这样的成色,各宫各府也能找出几件来,怎么就是最要紧的东西了呢?难道?难道,这是前皇后余氏留给煜王的?荣相见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吗?这真是有点烫手的礼物……荣相见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城隍庙那夜之后,他见她一面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到她手上了?想起他几次三番相助,还为自己想的那么周到,她把前几日积攒的不悦,都消了。
琳琅看她在发呆,大约也猜出她的心事:姑娘,擦药吧。
不然明日胳膊废了。
荣相见许久没用左手打球,还好擦了药,第二日虽有些酸疼,倒还是能自己穿衣。
荣家姐妹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发现荣相知的发间多一个赤金步摇,熠熠生光。
妹妹们问起来,荣相知说:昨日煜王说有负所托,跟我道歉……还未说完,立即被母亲打断了,这终究是未婚男女私相授受的事。
话只说了一半,倒让旁人误会了。
荣相见的侍女们气得不行,回屋发牢骚:煜王是什么意思?这头给姑娘送药,那头给三姑娘送步摇,他是要坐享齐人之福了?荣相见也这样猜想,这是于煜王府,英国公府,于陛下最好的结局。
可是有人问过她吗?她像个物什一样,被摆来布去。
可惜父亲事务繁忙昨夜没有回家,她一肚子的话,没处说。
到了下午,宫里来人通知,说明日有旨意降下,请阖府在家,尤其是国公爷务必在家听旨。
如此慎重,全家惊动,不知是什么重要旨意。
宫中内官好意道:自然是两位姑娘的喜事。
国公夫人心中大喜:若是纳一个侧妃,何须惊动阖府?两位姑娘的喜事?那相知必然是赐婚给煜王了?不枉自己为女儿辛苦奔走!刘氏立即着人去通知国公、大公子和小荣哥,让他们早些回来准备,明日到前厅领旨。
荣相知也立即赶到母亲身边,母女二人同乐一番。
荣相知感激母亲:若不是母亲为我筹谋,我哪有做王妃的福气。
女儿到了王府里,必定倾王府之力,孝敬母亲。
好孩子,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谁让你是我的乖孩子?为了你啊,我杀人都敢干!刘氏笑呵呵的,这话却把荣相知吓了一跳:母亲您说什么胡话呢?刘氏笑得更大声了:嗯,母亲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