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马车要用半日才到, 他们两个竟然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西山。
荣相见祭拜王夫人的时候,周显旸在不远处的山地上,举目四望。
远处的山顶, 竟然有一个僧人,正拉起撞钟木, 朝梵钟上撞去。
片刻间, 山中群鸟飞翔。
三声悠远钟响后,只觉万籁俱寂。
周显旸回京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感觉到内心的平静。
那山里有寺庙梵刹?周显旸等王妃起身后才问, 荣相见笑道:是尼庵,殿下好奇,待会儿下了山我带殿下过去尝尝那里的烤肉?烤肉?周显旸更好奇了,跟着荣相见一面继续朝上走,一边问:尼庵里竟然有烤肉?荣相见有些神秘兮兮地说:是一个还俗的尼姑,叫明静。
她在尼庵中,大有善名, 于佛法上也极精,颇受京中礼佛之人尊敬。
后来, 有一日忽然悟了,喝酒吃肉,什么都沾。
主持说, 佛从不强求,修行各有缘法, 让她在庵外住着。
那明静开荤后,特别爱吃烤肉, 自己烤的肉也一绝, 便开了一间铺子。
如今金陵好多香客, 都是冲她的烤肉去的,庵中香火还因此更旺了。
还有这样的事,我今日倒要去见一见。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荣相见娘亲的墓前。
能看出来这里是细细打理过的,野草一并拔除,还栽种了各色花朵。
四角四棵松树,长势极好。
周显旸细细旁观着王妃的神色,怕她伤心难过。
没想到荣相见并无悲伤之色。
或者说,一次次孤身祭拜,让她在墓前的一举一动,都熟练到麻木了。
她跪在墓前的拜堂里,麻利地将祭品摆好,把冥纸摊开方便焚烧,显旸便拉开下摆,单腿跟着她跪在了坟前。
荣相见没来得及拦住:殿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你娘就是我的岳母。
荣相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你……你不介意外头那些关于她如何妖魅的流言吗?既然是流言,又何须介意?看着你,我就知道,她一定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荣相见心中感激不已。
她从不与人辩解,觉得不值得。
此刻,竟然一边烧着冥纸,一边破天荒地主动告诉他自己娘亲的事。
我父亲,原先做英国公世子时,一心建功立业,不想躺在祖父的功劳簿上袭爵吃老本。
可等他好不容易辅佐陛下登基,成就一番功绩,却废了一只手。
那时陛下给他赐官,委以重任,可周遭的人都只是在同情他,什么事也不敢让他做。
他便辞了官职,终日颓废,不愿见人,躲在围场里,与马作伴。
他就是那时候认识我娘的。
我娘才不介意他废了一只手,她说:我用一只手就能驯服最烈的野马,你行吗?她看着墓碑静静诉说听来的往事,周显旸也听得入神。
我爹被我娘激的,便开始用一只手驯马。
终于有一天,他成功了,也找回了斗志。
他说要回京城去担起家庭的责任,还把我娘也带回去了。
这就是我爹亲口告诉我的往事,很简单很平淡。
想听故事的人很失望吧。
周显旸没有做声,他知道她只是需要倾诉。
我是驯马女的孩子,这是事实,他们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提起我娘,总是要一种说起妖怪的语气,好像她做了这个世界上最见不得人的丑事,是魅惑人心的妖精一样。
明明这些人都不认识我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这么多的恶意?荣相见越说越委屈,显旸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他们,他们算什么东西?那些不相干的人,夸你也没必要高兴,骂你呢也犯不着生气。
我们才是自己人,自己人心中认定娘亲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荣相见知道这道理,可听他说出来还是别样宽心。
她把手反搭在肩上,握着他的手:殿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周显旸意外地笑了:这话多新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那可未必。
荣相见心想上一世,她嫁进厉王府后,曾经悄悄乔装打扮来西山祭拜,被厉王妃发现,告诉了厉王,她受了好几日家法。
她真幸运啊,可以重来一次。
荣相见含笑着不再多说,转而在娘亲灵前祈祷:娘,女儿成婚了,今日带夫君来探望。
他叫周显旸,比我大两岁。
他对女儿很好,娘在天上请放心。
也请娘亲保佑他,从今以后,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顺遂。
保佑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话毕,荣相见虔诚拜下,周显旸原本一直看着她,此刻缓过神来,郑重看了一眼墓碑,跟着她跪地拜了三拜。
等冥纸都烧成灰,两个人才互相给对方戴上帷帽,起身离开。
周显旸没走几步,便被王妃推了回来。
王妃把他护在身后,一幅要为他挡刀挡枪的样子。
他听到脚步声,是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