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 像是脱口而出,轻飘飘的。
背后却有无限深意。
荣相见听了心绪波动,抬眼对上煜王的视线。
他有些苍白的脸上, 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被盯久了,他才知道她是在无声追问, 温言道:王妃, 你永远无需考虑什么出身恩宠孩子,也永远不用担心有人跟你争什么。
我说过,煜王府的一切都是你的。
见王妃淡淡笑着, 并不当真的样子,周显旸失笑,连惠妃都那样待她,她的确是对任何人都不抱什么希望的。
他也不想多说,毕竟时间长了自然知道。
相见趁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求情:这件事,殿下可否不要传到宫中?这对惠妃和煜王府都不好。
煜王眸色低沉:这次我可以看在你和显瑶的份上不追究。
你也应该跟惠妃明晰界限。
她虽然是长辈, 但手不应该伸到你面前。
荣相见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喝了药,分开用了早饭,各自休息。
相见躺了一整天, 第二日又生龙活虎起来。
煜王的发热也稍微有些好转,只是还咳嗽。
相见看过他, 听闻小郡主来访,忙出去见客。
宝珠已经知道自己被安排了婚事, 对未来的大姑子居然害羞起来, 佯装不高兴:前天小荣将军还拿马球打我脸呢……我记仇了!看她娇羞状, 荣相见一下子明白过来。
荣相望年少气盛,风采耀眼,很难不让少女心动。
既如此,倒是一桩美事。
我父王说等两年后才让我嫁过来,在京中再留几日,我就要先回去了。
荣相见便道:这几天,我带你好好玩,也让你见见你未来婆婆和小姑子。
宝珠点头,期期艾艾的:你说小荣将军会……像煜王那样好吗??周显旸睡了一天半,无聊得很,正从书房到上房来,在屋外听到这话,脚上一滞,倒不好进去了。
跟守在门外的飞云面面相觑。
荣相见也被这直愣愣的话给问住了,半晌才接道:你……你觉得煜王很好是吗?对啊。
那前儿,皇后娘娘想把你嫁到煜王府,怎么惹你不高兴了?宝珠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想嫁给煜王!我只是羡慕你!我瞧得真真的,不管在场上,还是场下,煜王眼睛都离不开你。
跟昆仑比射箭,球场上进球丢球,还是跟别人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总是要远远地先看一眼你。
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你呢。
不知道小荣将军会不会也这么好……荣相见被她说得脸上直发麻:真的吗?对啊,你不知道吗?宝珠惊讶得很。
他……是看我?不是在看别人?自然是看你啦!我怎么会看错!周显旸在外头自问:有这回事吗?他从未留意过。
你这个人真奇怪!他不是你夫君吗?宝珠起身拉着她,走,带我去看你姐姐的小宝宝!周显旸听了跟飞云使个眼色,立即转身往外走,可惜没走远就被叫住了:煜王殿下,我们要去昌国公府。
你去不去啊?周显旸假装经过:郡主,让王妃陪你去吧。
府里有事,佛堂我得盯着。
最后这一句,是说给荣相见听的。
她知道,是母亲牌位的事。
殿下还在病中,这事让小北盯着吧。
无妨,动一动,比躺着好得快。
未免府中仍有人存异心,他们商量好把牌位供奉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佛堂那里,需要加一道机关。
相见经过煜王的时候,道了声:辛苦殿下。
王妃跟我客气什么?你们这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宝珠只会几个成语,一口气都用了。
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说破了两个人都未察觉的事。
此刻,四目相对,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周显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我让小南陪着你,只管陪着小郡主尽兴才好。
荣相见心情不错,被宝珠拉走了。
宝珠真是个精力旺盛的,荣相予跟荣相见都耐她不住。
一日去玩小娃娃,一日打马球,一日去大报恩寺烧香,一日去凤鸣山登高……每日都闹到夜深才回去,到家相见都已经精疲力竭,胡乱洗漱,倒头就睡。
周显旸自己按部就班地盯着佛堂和静颐园修缮,闲了就回去书房看书,喝药养病,自己慢慢好了。
过了几日,宫里给丹国老王爷践行。
从宫中回府后,周显旸带着荣相见去了刚修好的佛堂。
初看只是京中寻常的佛堂样式,煜王走到供桌边,轻轻转动右边烛台,只听细微地响动传来。
整座佛像竟然连着背后的墙都在转动,全部转到后头去了,而相见母亲的牌位就安静立在这一面:先妣楚天之灵位大家只知道英国公有个楚姨娘,是煜王妃的生母。
只有荣相见还记得母亲的名字。
看着王妃喜悦与哀伤交织的神色,周显旸心中不免动容:牌位是小北悄悄去京外寻人做好的,你放心。
他焚了三柱香,递给荣相见,荣相见捧香跪在堂下,拜了三拜,他又接过,帮她插在灵前的香炉中,全了她的礼。
荣相见双手合十:母亲,女儿今后常来给您上香,愿您在天上,能得安宁。
多亏了殿□□谅,女儿才能略尽孝心,求您保佑殿下和他的母亲早日团聚吧,让我也帮他敬点孝心。
这话说得周显旸心中一震,他心里的事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也不敢说,可是她竟然都猜到了,也理解他,丝毫不介意这可能给她带来的麻烦。
周显旸一时感慨不已,不知如何感激王妃才好。
祭拜完毕,周显旸将佛堂恢复原状。
他不信佛,出去站在门外,看荣相见静静跪在佛前祝祷,他竟然也生出了一些对神佛的依赖:看在她那样虔诚的份上,请神佛垂怜于她,实现她的心愿。
相见走出佛堂,见煜王守在门边,笑说:回去吧,换药。
煜王忽然倾身,抱住了她,雪中松竹般凛冽的气息瞬间侵袭了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相见猜出他想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背:一切都会好的。
回屋后,两人照旧在妆台前换纱布。
荣相见看伤口已经愈合了五成,放下心。
一面给他重新包扎,一面问:才刚回来,看小北收拾了两车东西,他要出远门吗?周显旸踌躇着,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皇上让我去江州一趟。
因洪灾的事?荣相见脱口而出。
你知道?这几日聚会,恰巧遇过户部尚书家的小姐。
说今年江州的灾害尤其大,朝廷要派人下去赈灾。
对,皇上指派了专人,让我监管。
否则那些钱粮,到地方不知道要被瓜分多少。
骤然要分别,荣相见情绪低下来:什么时候动身呢?明天。
这么快?今天进宫,崇政殿传我去说的。
静颐园的牌匾已经挂上去,各处对联让老孟写了请人镌好,还剩下些清理洒扫的活。
你没事进宫陪陪太后和娘娘,或回国公府跟你嫂子妹妹们好好玩。
我最快一个月能回来。
荣相见嘟囔着:避暑的园子好不容易做好了,你又不在京中避暑!那园子又不会跑,今年不避暑,难道明年就不避吗?周显旸笑着宽慰她。
那你要多带些人,外头不比京里,乱乱的,要格外当心。
陛下也真是的,这种苦差事就交给你,怎么不让厉王去呢?他不是好揽差事吗?你手还没好全……病又刚好,那边泼天大雨,你又病了怎么办?周显旸笑着把突然话唠的王妃拥入怀中,像安抚一只焦躁的小动物,拍拍她的后背。
她头发上的茉莉花水味道清新,这段时间都闻惯了,周显旸把鼻子埋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舍不得我?荣相见立即锤了一下煜王:才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可以同你一道去吗?我倒是想,但这样不像话。
那我去给你准备行李,别漏带了东西。
周显旸一把把她拉回来,坐在自己腿上:都打点好了,我成日在外头跑,还不知道自己收拾行李?荣相见有些懊恼:皇上怎么不早点说呀?要知道你明天出远门,我就不陪着宝珠每天昏天黑地玩了!周显旸忍不住笑:跟我在家闭门思过这么久,这张脸还没看烦吗?我瞧你日日在外头逍遥快活,晚饭都不回来吃。
荣相见娥眉一紧:胡说什么呢?想是你看烦了我,等不及要去外头大江大海地逍遥去了。
周显旸简直被她气笑了,捏住她的鼻子,轻轻拧了一下:你可真会倒打一耙。
荣相见拍开他手,气呼呼起身,放下帷幔,钻了进去。
周显旸站在帐外,隔着朦胧薄纱,看着里面倚着床头的袅娜身影,顿生眷恋:王妃,我病好了。
今日我就不睡书房了。
哦,那你自己铺一下软榻吧。
周显旸:软榻坏了。
相见起身,掀开帐幔一看,果真榻下一条腿整整齐齐地没了,歪在那里。
她一脸狡黠地笑:殿下不是什么木工都会做吗?修个凳腿还不是易如反掌?周显旸笑着低下身,软语恳求:王妃,看在明日要远行的份上,让我睡床吧。
成婚这么久,我就在这儿睡过一个晚上。
荣相见轻哂了一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足够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