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一路跟着裴琰, 随后回了自己在偏殿居住的屋子。
关起门,她伸出手, 看着自己的伤口, 鲜红的血直往外流,破皮处还沾了一些细碎的小石子。
她蹙着眉,将一双手浸在铜洗中洗净,随后忍着痛将小石子一颗颗的挑出来。
正要涂抹裴琰给的药膏, 便听外头隐隐传来脚步声, 听着音儿像是从九华殿那头来。
沈姑娘。
一道暗影停在沈棠的屋门口, 裴琰的声音低低传来。
沈棠从木椅上起身, 往门前挪了几步,裴公公有何吩咐?老奴是来给您送药的。
沈棠看了眼手中的药瓶, 迟疑打开门,裴公公,您方才不是已经给我了吗?裴琰赔着笑脸,将眼前的一只羊脂玉药瓶递到沈棠面前,奴才一时心急, 拿错了药。
沈棠抬手接过, 福了福身, 有劳公公走这一趟了。
姑娘客气了, 这药是殿下吩咐送来的。
裴琰嘱咐道,沈姑娘切莫忘记, 定要早晚各抹一次,对外伤非常管用。
沈棠点了点头, 但比起手上的伤,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裴公公, 如今我的手受了伤,恐怕不能侍奉殿下左右,可否回忠勇伯府?这问题着实问住了裴琰,半晌,他才轻咳一声,侍疾一事,本是皇后娘娘下得懿旨,老奴说了可不算。
沈棠原本也只抱着问一问的态度,闻言只得道:那裴公公可否替我去和殿下说一声,这几日我便暂时不去九华殿了,免得粗手笨脚,平白惹得他不快。
裴琰眼皮子一跳,干笑道:……这事儿,奴才也说了不算。
见沈棠又欲言,裴琰猛地一拍脑袋,唉哟,奴才突然想起,手头有许多未完成的事儿,便先行告退了。
还未等沈棠回过神来,裴琰已经脚底一抹油,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棠叹了一口气,拔开羊脂玉瓶的木塞。
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她愣怔片刻,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前世,绿芜被傅明珠冤枉偷窃,用戒尺抽打,躺在陶然居整整一月。
若不是大姐姐沈澜偷偷送来了膏药,绿芜那条命,怕是捡不回来的。
为何大姐姐送来的药膏,和裴琰送来的一模一样?她沉默片刻,将羊脂玉瓶搁到一旁。
随后,又歪头瞥了眼桌子上玉光莹莹的药瓶,那是裴琰一开始给她的。
沈棠走过去,将其打开涂在伤处,冰冰凉凉的药膏一抹开,便感到一阵清凉,片刻之后,那钻心的疼痛褪去不少。
抹完药,沈棠倚在美人榻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得想想法子,怎么才能尽快回忠勇伯府。
越想越是愁容,沈棠幽幽叹了口气,渐渐阖上眼,沉沉的睡去。
另一头,裴琰说不动沈棠,总不能硬逼着她去九华殿侍疾,这差事难做,左右不是人,他胆战心惊的将消息递回去,果然瞧见殿下沉了脸。
裴琰心头叫苦,要说这沈姑娘也真是不识趣,殿下见她手受了伤,特意命他送了上好的金疮药去,她倒好,不但不领情,反而还再三推脱。
要知道,这药膏可是皇家贡品,整个宫里头,也只有圣上和太子殿下的九华殿才有。
虽然宋凝未说什么,可接连几日,裴琰仿佛又回到了沈姑娘还未进东宫侍疾前的艰难处境。
不是嫌他送来的茶烫嘴,就是嫌他说话的声音太尖,左看他不顺眼,右也看他不顺眼,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东宫内侍不同于其他人,一身荣宠全系于主子,思来想去,裴琰又找上了沈棠,暗示一番道:沈姑娘的手应当也好的差不多了罢,殿下那边……沈棠笑而不语,将未结痂的一双柔夷伸到裴琰面前,裴公公,不是我不想去,你看我这手是怎么了?若是不好好养着,落下了病根子,旁人还以为东宫故意磋磨我,于殿下名声不利呢。
得,裴琰觉着,自个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沈棠又熬了几日,闲时是有了,但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大门口。
生怕裴琰推门而入,大喊一声:沈姑娘,殿下命你去九华殿,走罢!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沈棠惊得差点摔落手中的茶盏,忙站起来问,怎么了?什么怎么了?长宁奇怪的看着她,棠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我让你瞧那边!长宁在寿康宫深居简出,前几日才得知沈棠进了东宫,便日日往这儿跑。
沈棠顺着她的指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甬道上。
只见前方行过一行羽林军,个个身姿挺拔,面容清隽,一身紫色禁军服,腰间别着长刀,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凌人。
其中一名年轻男子若有所觉,一抬头,便撞见沈棠遥遥望着他。
他脚步一停,对着沈棠微微一笑。
霎时,回廊前站着的几名宫女个个脸色涨得通红。
他方才是在对我笑吗?你说哪个,走最后面的那个吗?一名圆脸宫女红着脸道,他长得好像我邻家陈阿兄。
得了吧。
另一名尖脸宫女嗤笑一声,你陈阿兄是什么身份,羽林郎君又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敢拿他和羽林儿郎比?圆脸宫女瞪向她,你怎么说话呢?我又没说错。
尖脸宫女道,你以为皇宫里的禁军都是普通人呀?这宫墙之内的羽林军,都是最高阶的御前侍卫,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的公侯世家?那也不见得!圆脸宫女嘟囔道,我可是听说,新进来的羽林卫中,有一个是从守城小吏擢升上来的,难不成他也出身公侯世家?他倒不是出身公侯世家,奈何人家娶得可是忠勇伯府二房的嫡长女,你那陈阿兄若是也能娶得公侯世家的嫡女,说不定也能进得宫来成为羽林郎君呢!就你嘴皮子厉害,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圆脸侍女啐了她一口,伸手就要去扯她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身后,沈棠望着羽林卫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羽林军中,宫女口中靠着忠勇伯府的二房嫡女上位的人,不正是江弦么。
江弦行至禁卫所时,与同僚小憩片刻,几人闲聊着,话题便开始转到他身上。
诶,江弦,方才你对谁笑呢?一名禁军勾着江弦的肩膀,挤眉弄眼道。
你一直盯着前头看,怎么知道江弦对人笑了?另一名同僚笑道,莫非你也一样,在看那些宫女?去去,少在那编排我。
禁军忙道,江弦看的可不是那群宫女,我方才分明瞧见了,他是对着宫女后头,那个漂亮的姑娘笑呢,看她的穿着,应当是哪家的贵女,江弦,你说对不对?江弦被他们挤在中间,面色尴尬,你们就不要调侃我了,那是内子的二妹,忠勇伯府的二姑娘……哦——原来是你那位妻妹啊!禁军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前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既然是妻妹……那更耐人寻味了!正哄堂大笑,一道冷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在说什么?屋子里的调笑声戛然而止,包括江弦在内,所有人都急忙站起来,陆大人……陆云昭行至江弦面前,面容肃冷的望着眼前这个刚进禁卫所不久的男子,你们在说什么?江弦垂下头去。
见他不语,他目光缓缓投向其余人,语气加重,把你们方才说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那名率先调侃江弦的禁军讪笑道:陆大人,我们方才是开玩笑的,哈哈哈!你就当我们放了个屁,不要与我们一般计较!不得不说这人人缘不错,他一笑,其他人也跟着大声笑起来,众人似想将这件事当个玩笑一般揭过去。
闭嘴!陆云昭冷声道。
笑声倏然一止,众人都小心翼翼打量陆云昭的神色。
妄议他人,恶意诋毁女子名声,所有人抄写宫中条例一百遍。
陆云昭负手而立,冷声道,戌时前不交给我,都不要用晚膳了。
啊?不是吧!陆大人饶命啊……不要啊!陆大人,我方才可什么也没说!禁卫所内哀鸿一片,但陆云昭却不为所动。
若是真将此事轻轻揭过,难免让他们心存侥幸,日后真会因为口无遮拦而惹出是非。
禁卫所里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很快便传进有心人的耳中。
檀云悄无声息的回到毓秀殿,公主,奴婢方才跑了禁卫所一趟,打探到一道消息。
哐当!缠绕赤金绞丝九转玲珑镯的手腕向右一扫,名贵的白釉青竹案琉璃瓶从案上扫落,几年才出一套珍品的江南贡物,顷刻之间碎成一地废渣。
寝殿内一片寂静,便是连烛火的噼啪声响都微弱几分,昏暗之中,唯有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说!忠勇伯府的那位沈姑娘,与禁卫所一名禁军有些瓜葛,听说……檀云将禁卫所里的事情描述一番,然后道,奴婢还查探到,他之所以快速从城门小吏擢升为禁军,是因为年初时,在荷花池救下忠勇伯府的二房姑娘沈澜……沈澜……江弦?温宪冷笑不已,好你个沈棠,本宫会让你知晓,得罪本宫是什么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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