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跪了一天, 手脚发软,如坠云端。
过了一会, 她浑沌不堪的脑袋才渐渐醒转过来, 四下打量如今的处境。
陶然居干净明亮,袅袅熏香萦萦绕绕,温暖如春。
承徽,您终于醒了。
绿芜死后, 陶然居的宫婢全都换了个遍, 此刻几名眼生的宫婢围过来, 一个手捧巾帕, 一个手持铜盆。
沈棠浑浑噩噩地看着她们:我怎么会在这?是裴公公亲自送您回来的。
宫婢笑道,眼中竟带上一丝羡艳。
沈棠一听, 翻身而下,就要往门外跑。
哎,您去哪儿呀?婢女们忙将她拦下。
我要去求殿下。
沈棠焦急道,求他为父亲翻案。
承徽别忙,您在九华殿门口跪了一天, 殿下晚上会来陪您用膳呢。
两名宫婢对视一眼, 扑哧一声笑了。
宫婢:奴婢先服侍承徽洗漱罢!沈棠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跪了一整天, 的确一身狼狈,身上沾满了污泥。
沈棠还在犹豫, 却已被她们簇拥去了净室后。
沈棠踏进热气缭绕的浴桶,被她们伺候着洗了身子, 还浣了发, 末了发梢上抹些许茉莉香油, 让她的一头乌发透出一股淡淡的花香。
待到梳洗穿戴罢, 沈棠端坐在正厅,心中的不安正在渐渐扩散。
日落西斜,宋凝还是没来,她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再也耐不住性子。
沈棠霍然站起,直冲到门边,不料房门忽然从外头打开了,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栽进一个男人怀里。
这个熟悉的气息……分明是她先前晕倒时,抱住她的人。
沈棠缓缓抬头,眼眶一红,殿下……宋凝低头看着她,一双葱白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鸦羽似的睫毛一颤一颤,小脸白生生的,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晕,看着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宋凝的目光从沈棠的脸,又探到微颤的双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沈棠是个美人,但宫里不缺美人,宋凝从来不认为自己会为女色所惑,但这一天,这一刻,他脑海里全是自己先前与皇后的那番对话。
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本宫的错,但棠棠是无辜的!殿下对棠棠真的一丝感情都无吗?若是无意,为何想要据为己有?殿下……沈棠充满忐忑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抽神。
宋凝怔了怔,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左手已经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温柔而又留恋。
沈棠似被他的动作吓住了,紧紧咬着唇,殿下,我父亲是冤枉的,还求您给忠勇伯府一个机会,妾身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您的恩情。
她飞快地跪下,连连磕头,然后小心翼翼看向宋凝,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桌前,单手支着下巴看她。
你过来。
他淡淡道。
沈棠双手攥着衣袖,重复道:求殿下为忠勇伯府翻案。
宋凝眉头一皱:孤让你过来。
碍于命令,沈棠只能咬咬牙,朝前膝行了一小步。
见宋凝眉头越拧越紧,沈棠心中慌乱,又近了一步,却被他一下子扯到眼前。
似不甘心自己一个人烦恼,宋凝盯她半晌,突道:皇后说孤对你有意,你以为呢?沈棠心头乱跳,不是被他感动的,而是被他吓的,牵了牵唇,殿下说笑了,东宫美人如云,各有千秋,妾身不过是其中最平平无奇的,能够侍奉殿下左右,已经是妾身的福气,哪敢奢望别的。
这番话令宋凝心中无端生起一股燥意,他松开沈棠,仔细打量她。
沈棠与苏皇后的眉眼有几分相似,故而每一次看到她的脸,他总会不自觉的想起苏皇后。
连带着,心头无端迁怒她几分。
宋凝沉沉吁一口气:陪孤用膳罢。
沈棠道:殿下!宋凝斜眼睨她,怎么?不愿意吗?沈棠攥着衣袖的手更紧,勉强走到桌案旁。
宋凝已然坐在正位,手执一盏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沈棠左顾右盼,陶然居静悄悄的,便是一直伴着宋凝左右的裴公公,也不知去了何处。
沈棠不得不拿起银筷,替他布菜。
宋凝又饮下一杯酒,沈棠挟菜到碗中,他便两三下吃完。
一杯酒和着一筷子菜,很快几壶酒都见了底。
沈棠正要见机开口,却忽然身体一轻,被宋凝打横抱起。
宋凝解开衣带,玄黑外袍飘然落地。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颀长挺拔的身躯如泰山般倾覆,沈棠侧过头,就感到他的唇瓣轻轻碰着她的耳垂,带着酒意的呼吸灌进她耳中。
半晌,身上的人一点动静都无,他整个身躯压着沈棠,叫她喘不过气来,耳中渐渐传来他平缓绵延的呼吸声。
沈棠小心翼翼推了推他,毫无反应,应当是睡着了。
殿下……沈棠奋力挣扎着,只是手脚都被人压着,费了颇大的一番功夫,才将他推下去。
殿下?沈棠舔了舔干涸的唇,又唤了他几声。
宋凝吃醉了酒,睡得昏昏沉沉。
沈棠的目光,缓缓定在宋凝身上。
方才他宽衣解带之时,她就注意到宋凝腰间的太子令牌。
只要偷出太子令牌,阿父就有救了。
沈棠瞧着榻上昏然入睡的宋凝,弯身取下他腰间的令牌。
出门脚步匆匆,沈棠一边走一边用力攥着手中的令牌,倏然脚步一顿,前方不远处的几名宫婢正往这走来。
她正要躲起来,一道尖细的声音从斜方传来。
你们几个,去给殿下准备一点醒酒汤。
是裴琰的声音。
是。
宫婢恭敬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几名宫婢女退下后,裴琰自言自语道:这倒春寒厉害得紧,殿下怕是又要忍不住贪杯……唉哟——别说是殿下了,老奴这身子骨也受不了,还是去偏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罢。
待裴琰消失在转角处,沈棠飞快地朝后院跑去,拨开被她小心掩盖的狗洞,她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阿父,你等着棠棠,棠棠这就来救你了。
裴琰在暗处看着她从狗洞钻出去,便悄悄地回到正殿,推门而入。
原本应该在床榻上沉沉入睡的宋凝蓦然睁开眼,缓缓坐起。
她走了?是。
裴琰道,奴才亲眼瞧着沈承徽出去的。
纪瞻那边,是否也吩咐好了?殿下放心,定然毫无破绽,让沈姑娘安全带忠勇伯出诏狱。
裴琰答道,又犹豫了半晌,他小心翼翼道,只是奴才不明白,您既然要救忠勇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何不亲自告知沈姑娘,也免得她对您的误会越来越深……宋凝闭了闭眼,误会么?一开始,他对沈棠进入东宫的手段嗤之以鼻,以至心有芥蒂。
只是后来的发展,一切都脱离了宋凝的掌控。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有些情感的确在不知不觉当中就有了细微的变化。
闭上眼,苏皇后的话又在脑海盘旋。
——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本宫的错,但棠棠是无辜的!——殿下对棠棠真的一丝感情都无吗?若是无意,为何想要据为己有?——是本宫杀了先皇后,如今本宫把这条命还给殿下,还请殿下放过棠棠!一尸两命,先皇后还有她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够还得起的?!九华殿的寝殿中,床榻上的宋凝豁然睁开眸。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宋凝神色微恍,坐起了身。
宋凝沉沉望着外头渐渐破晓的天色,声色暗哑:裴琰。
裴琰早在榻上有些微动静时便竖起了耳朵,闻言从屏风后绕出来,奴才在。
备车,孤……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