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5 章

2025-04-03 04:14:34

傅嵘冷汗涔涔, 凉意一路从脚底窜到了脊梁骨。

殿下,臣不敢, 臣绝对不敢做出这等悖逆之事啊。

傅嵘跪趴在地上, 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孤相信傅大人也是一时冲动。

宋凝冷声道,那么依傅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傅嵘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也知道这件事儿傅嗣成并不无辜。

他这嫡幼子平日里被他惯坏了, 滋事寻衅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傅嵘头垂的更低, 声音颤抖, 是臣教子无方,还请殿下看在逝者已矣的份上, 留宣平侯府一份体面,臣……绝不敢再存任何妄念。

宋凝低低一叹,孤信傅大人所言,既如此,此事就此了了。

傅嵘心中纵是有千百个不愿, 却不得不点头, 一切由殿下做主。

宋凝淡淡道:傅大人往后可莫要再徇私罔顾, 所谓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若还有下次, 这翰林院内阁学士之位,当让贤臣任之了。

宣平侯傅嵘以额触地, 哑声道:是。

从京兆府出来, 马车毫无方向的在街道行驶。

也不知是裴琰有意为之, 还是巧合, 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忠勇伯府的门口。

此时已近酉时,不少人家已经紧闭家门,在府中用晚膳。

空旷的街道余宋凝一人,灯火的光亮钻过马车的缝隙,影影绰绰的映在他玄黑的锦袍上。

裴琰静静地站立在马车外,主子不开口,他便犹如一尊木雕,久久不动。

日夜入梦,又亲眼瞧见梦中的一切皆成事实,宋凝早就对沈棠起了疑,派裴琰暗中查探了一番。

这一查,太液池落水一事,也跟着水落石出。

宋凝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裴琰的那些话。

沈姑娘是四月初三入的宫,紧跟着,宣平侯府的那位傅姑娘也由安贵妃一道接入了钟粹宫。

那晚沈姑娘在昭宁宫用完晚膳,带着贴身婢女绿芜去了太液池旁散步。

许是春寒料峭,绿芜回昭宁宫替沈姑娘取斗篷,便是趁着这个空隙,傅姑娘从背后推了沈姑娘下去。

后来,沈姑娘的丫鬟返回没多久,您的轿撵也刚巧路过。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从树叶缝隙透过的火光微闪,映得他眼中光影浮动,晦暗不明。

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有了转变。

在宋凝的梦中,沈棠落水后病了好一阵子,便因着外头的流言蜚语在忠勇伯府闹得不可开交,一时要寻死,一时又要去宣平侯府拿人。

苏皇后本就有意将她嫁入东宫,就去父皇跟前求了恩典。

宋凝素来不喜被人算计,即便她后来再谨小慎微,费劲心思邀宠,也没换来他的另眼相看。

后来,他查明母后难产血崩之事与苏皇后有关,对沈棠更是冷心冷脸的对待。

可是如今,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沈棠落水后如同变了个人,往日里总是会红着脸偷瞧他的小姑娘,如今却总是躲着自个儿。

她会对旁人笑,对旁人撒娇,却唯独对他冷着一张脸。

这几日夜里,九华殿日日亮着一盏琉璃宫灯,夜深无人之时,他时时会对着这一点光出神,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

——洞房花烛夜,她咬着唇,压抑着不让呜咽声从唇齿间溢出。

——九华殿的书斋内,她的襦裙被他堆在了腰肢上。

——温泉池内,她身穿薄如蝉翼的烟罗软纱,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攀爬到他肩头。

——陶然居内,传来她模模糊糊的声音,殿下的生辰快到了,我亲自替他绣一个香囊,方显心意。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躺在自己怀里,温暖的身躯渐渐失去生命的迹象。

宋凝心脏骤然发疼,他强忍着,握拳抵唇。

明明都是梦中发生的虚幻之事,宋凝却觉得那份窒息的感受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不断拉扯着他的心口,让他觉得马车中密不透风,空气稀薄。

半晌,裴琰听到宋凝一声几近嘶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裴琰,让韩莫动手吧。

裴琰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马车里头一丝声音都无,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立马垂下头,是。

裴琰知道宋凝早晚都要动宣平侯府,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早。

回宫。

又传来宋凝冷冷淡淡的声音,裴琰没有再问,默默地领了命。

忠勇伯府邸前大街上黑黢黢一片,静夜之中,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声响,最终在夜色中彻底消失不见。

*青禹湖一事告一段落后,沈淮安分了一段时日,这日又与沈钧弘闹了起来,嚷着要去参军,气的沈钧弘拿着戒尺追的他满院子跑。

沈棠听闻此事,立即去了松涛居。

她与沈钧弘一样,一心要打消他这荒谬的念头,只是她不似父亲一般只会棍棒教育,而是耐心地问他,阿兄到底是什么打算?沈淮沉默半晌,道:我自小就不是读书的料,让我跟着夫子念书,十回中有八回犯困。

这几日我仔细想过了,咱们忠勇伯府到了我这一辈,伯位到此为止,要想护着你和安哥儿,我再不能整日里浑浑噩噩做些混账事。

妹妹,阿兄想……去幽州投靠三叔父。

三老爷沈正然与沈淮一样不是读书的料,年少时干了不少混账事,老伯爷见此,索性便将他押赴战场,他倒也是个争气的,靠着战功一路向上,如今在边关重镇任凉州刺史。

沈棠抿唇,阿兄,我和阿父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平安度过余生,从未想过要你出人头地。

可是我不想。

沈淮道,从小到大,我惹了不知多少祸事,每一次出事,我只会躲在父亲身后,躲藏在忠勇伯府的庇佑下。

沈淮顿了顿,眼眶微红,我不想再这样了。

我读书不好,识人又不清,仅存的长处,可能也就只剩下这一身功夫。

或许我走出京城,走出家人的庇佑,也可以与三叔父一样,在外闯出一番天地。

沈棠没想到经此一事,他会思量这么多,可是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怎么办……若是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总比喝酒闹事,沉到青禹湖喂鱼的好。

沈棠垂下头沉默不语,半晌,她又抬起头,轻声问,阿兄想好了吗?若是迈出这一步,便再不能反悔了。

绝不反悔。

沈淮道。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沈棠从松涛居出来,擦了那眼角边上的泪痕,转道去了沈钧弘的院子——青竹苑。

沈棠走后,沈钧弘一人关在青竹苑沉闷了好几日,沈淮去看过几回,都被小厮挡了回来。

秦氏急的团团转,也进去劝了几次,却毫无作用,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沈钧弘出来说了一句话。

随他罢。

而后,沈钧弘亲自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了凉州。

沈钧弘想了几日,觉着女儿的话不无道理,沈淮经此一事成长了不少,男儿志在四方,他既然想去闯一闯,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将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

更何况继续留在上京,也不知宣平侯会不会挟私报复。

思来想去,沈钧弘便决定尊重沈淮的意思。

信送到沈正然手中时,已是半月之后,沈正然立即回了信,沈淮投靠他军中历练一事,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只沈淮还未动身,宣平侯府已经出了事。

先是三年前的一桩连环命案,那几家被害者家属中唯一的幸存者,这几年东躲西藏,终于在傅嗣成死后得以喘息,当街拦住了大理寺卿纪瞻鸣冤。

纪瞻立即派人查明此事,罪魁祸首正是傅嗣成。

宣平侯在青禹湖一事便包庇纵容,如今一犯再犯,官职不保。

只此事算不得什么,毕竟真凶是傅嗣成,宣平侯最多个是教导无方之罪,然而正在此时,在大理寺诏狱被劫走的普慧一伙被一网打尽。

寒山寺住持普慧交待了行贿宣平侯并勾结兖州知州陈平章盗取军械等事。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牵扯到军械案,宣平侯府这回是真的到头了。

安贵妃一听差点晕厥过去,当即就要见圣上,结果被大太监刘瑾拦在了外头。

刘瑾皮笑肉不笑,贵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您若是为了宣平侯一事而来,还是请回罢。

安贵妃双腿一软,若不是身旁的宫婢搀扶,她怕是连钟粹宫的路都走不回去了。

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兄长怎会这般糊涂,掺和进这种事里头。

心中虽然焦急,然而刘瑾的一番话,到底是让安贵妃恢复了些许神智。

如今宣平侯府牵扯到了军械一事,此事非同小可,她万万不能糊里糊涂的一头扎进去。

安贵妃先是大魏的贵妃,再是宣平侯府的女儿,她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此时此刻,她切不能为了宣平侯府,断送了自己和温宪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