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怎可以当真, 殿下怕是梦魇了。
沈棠蹲身行礼,臣女还要去皇后娘娘那请安, 先行告退。
宋凝如一堵墙拦在了沈棠面前, 一双狭长凤眸似乎吹进了风沙,被激的猩红。
孤还没有说完。
宋凝压低了声音,一股酸中带涩的情绪游走在他的胸腔,撑得他心口生疼。
沈棠睫毛微垂, 臣女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 还请殿下自重。
那眸子里的慌乱比刚才更甚, 躲避着宋凝的视线。
他做了那些梦又如何, 前世的种种已是过眼云烟,沈棠不明白他和她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上一回在忠勇伯府, 她已经和他说的很明白,她不愿意再纠缠于他,对他也没有那个意思。
他救了她,沈棠心里感激,可感激只是感激, 与其他无关。
漪澜苑的院落中,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花香, 小巧玲珑的金黄色花瓣簌簌而下, 落到她乌黑的发间。
七年里,她看着他时眼里只有满满的倾慕, 然如今,那里头的凉薄让人生寒。
他养成的一身骄傲, 此时竟是脆弱到经受不住她的一个冷眼。
宋凝僵在她面前, 心窝一阵阵地发紧。
沈棠快要耐不住他炙热的目光, 迈开步伐, 决绝地从他身旁掠过。
风吹起,那股熟悉的清淡幽香无声无息侵入他鼻间,宋凝的喉咙一阵滚动,攥住她的手腕,低哑道,棠棠。
沈棠心尖一颤,脚步停在庭阶上,偏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她从未听宋凝唤过自己的名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不是规规矩矩的叫她沈姑娘,便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唤她沈承徽,最亲热的也不过是表妹二字,却暗含了不少的讽刺。
棠棠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滋味。
沈棠觉得稍微有些遗憾,要是他能在前世她心悦他的时候这样唤她,或许在那段灰暗的回忆中,也不尽然都是苦涩。
宋凝立在她对面垂目看着她,低声地说道,孤从未喜欢过傅明珠,这辈子孤也只认你一人。
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树叶也沙沙作响,沈棠的眸子却没惊起半点波澜。
有些话说迟了,便没有任何感觉了。
沈棠不明白宋凝为何要同她说这些,前世他们在一起三年,他也没有对她动过心,难道就因为这几个梦,就突然变了心意吗?沈棠道:殿下,梦境终究是梦境,臣女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了,臣女不想入东宫,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抑或是承徽的位置,臣女都没有兴趣。
殿下要喜欢谁,又不喜欢谁,与臣女并无干系。
她清清冷冷的望着他,眼眸中是一派坦荡。
宋凝心口又是一悸,便见她轻轻挣扎了下手腕,臣女愿殿下能早日找到满意的太子妃人选,白头偕老,百年琴瑟。
往后的日子里,沈棠只希望她与宋凝各自安好,今日便与他画上最终的句号。
宋凝半晌没动,沈棠挣开他,脚步刚转了个方向,便听宋凝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陆云昭了?沈棠心头一跳。
定国公府满门获罪,陆云昭现在在大理寺诏狱,他如今是罪臣之后,你与他没有可能。
沈棠心里有些烦躁,又回过头凝着他,臣女与殿下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臣女到底要与殿下说多少遍,您才能明白臣女的意思?就算没有陆云昭,臣女也与您不可能,臣女的家人也会为臣女择一位合适的郎君,往后的日子里,无论臣女过得是好是坏,都与殿下您无关。
那句与殿下您无关如一柄利剑狠狠地扎在宋凝的心口,痛的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他掩在袖口下的拳头紧攥,方才稳住自己的情绪。
宋凝看着沈棠艰难的说道,孤不是不明白,只是……孤好像喜欢上你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努力地去整理自个儿那种奇怪的感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些年沈棠围绕在自己身旁,他理所当然的觉得会永远这样下去。
他也从没有去在意过,直到他见到她身边有了其他人。
他见不得她对旁人笑,更接受不了她喜欢上别人,若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无异于诛心之痛。
时至今日,宋凝才明白,原来这便是喜欢。
沈棠诧异地看着他,眼中犹如那日在忠勇伯府门口看他时的陌生,声音却很平静地说道,殿下应当是受梦魇扰乱,才会胡思乱想,等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她从八岁那边初次见到宋凝,前世今生加起来用了十年的时间,前世费尽心思的讨好他,又谨小慎微伺候的他,也从未换来他的另眼相看。
如今她放弃了,他竟然来告诉她,他喜欢她?他的这份喜欢,沈棠要不起,也不想要。
在她看来,宋凝定然是做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梦,脑子里才会开始胡思乱想。
抑或是,他习惯了她满心满眼是她,习惯了她与旁的女子一般,整日里围在他身旁打转,只为能让他多看一眼。
突然不再讨好他,让他有些不适应,才把心底的那份失落当成了喜欢。
夏风渐渐刮起,乌云聚拢,沈棠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殿下请回罢。
这一回,她没有再给宋凝任何开口的机会,再次转身。
宋凝心口一抽,高大挺拔的身子执拗拦在她前方,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失去她时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再次承受。
宋凝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棠棠,我们再试试,好吗?殿下,我们不是已经在您的梦里试过了吗?我们不合适。
不会的,不会再和梦中一样,孤不会……宋凝急于解释,伸手又要去拉沈棠,却被她避开,那只手悬在半空僵了半晌,又无力落了回去。
沈棠抿着唇,便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眸子里透着异样的情绪,孤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沈棠愣了一瞬,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攥着帕子,眼睫微微低垂着。
殿下是储君,是将来要君临天下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您执意要以权压人,臣女不敢不从,大不了绞了头发去当姑子。
宋凝看着她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扑面的热风吹在他脸上,却是比寒冬腊月的冰凌子还要扎人。
她为了避开他,宁愿去做姑子。
天色乌沉沉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密密匝匝的从空中急速下坠,狂乱的,跌撞的打在宋凝脸上,像极了泪。
终究是他辜负了她,是他活该,可是他不想,也不愿意就此放手。
从漪澜苑回九华殿,宋凝浑身湿透,一言不发,脸色比起刚中毒时更差,裴琰惊得唉哟一声,忙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挡开。
殿下您受了伤,怎能淋雨!奴才替您更衣呐——裴琰急的团团转,可宋凝便是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裴琰。
空荡荡的九华殿,回荡着宋凝的声音,你说,孤要怎么做,她才会回心转意?裴琰愣了愣,一时语塞。
殿下是未来的储君,这世上有哪位姑娘敢拒绝太子殿下?这个问题,裴琰也不会回答。
**淋了一场雨后,宋凝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热,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几服药喝下去,虽然不发热了却还是日日咳嗽,一直过了盛夏也还是未见好转。
裴琰急的团团转,圣上亦是龙颜大怒,斥责太医院这群庸医无德无能,竟是连一场风寒都治不好。
初秋第一场暴雨突然而至,雨势来势汹汹,裹杂着狂风砸落的窗棂噼啪作响。
裴琰端了碗汤药进来,怕殿下受凉,急急忙忙去掩上窗,却被宋凝制止。
殿下,您的咳疾之症还未根除,不宜贪凉。
屋子里太闷了,开着罢。
裴琰无奈,只得作罢,将汤药搁在了桌案上。
宋凝瞥了一眼,,又低头翻了一页奏章,突然道:再几日便是中秋了。
每年中秋前夕,沈棠都会亲自采摘桂花,酿桂花月饼送到东宫。
宋凝不喜食甜,故而一般的月饼都不吃,但是沈棠酿的桂花月饼口感松脆,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散发着很浓的桂花香味。
今年的桂花月饼,送来了吗?裴琰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自然知道殿下所说的桂花月饼指的是什么。
久久未听到裴琰做声,宋凝苦笑一声,是啊,他原也没指望裴琰能说出什么来,沈棠怎么可能会为他再做桂花月饼?宋凝端起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裴琰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殿下,中秋那日朱雀街会有灯会,殿下是否要去逛一逛?宋凝这才抬起头来。
这朱雀街的中秋灯会最是好看,奴才听说,这上京城的公侯子弟,世家贵女年年都爱去凑这个热闹。
宋凝握住奏折的手指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中秋灯会,她也会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