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2 章

2025-04-03 04:14:34

夜晚的秋月湖在河灯的映照下格外明亮。

宋凝离得沈棠很近, 正侧头望了过来,清俊如玉的脸罕见的柔如初月。

宋凝冲她笑了笑, 站在身旁温声问, 棠棠许了什么愿望?沈棠僵着没应他,宋凝也不恼,垂下头准备将花灯掷进湖面。

沈棠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滑稽,高大挺拔的男人手中捧着一盏小巧的河灯, 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宋凝的河灯随湖水缓慢流淌飘远, 一直飘至不远处一艘双层画舫前才停下。

沈棠的目光跟着河灯落在画舫上, 只见其上亭台楼阁, 飞檐翘角,船柱刻着浮雕盘龙, 七色祥云错落有致。

一曲丝竹声入耳,船头唱曲载舞的女子翩若惊鸿、丰姿冶丽。

是时花苑的舞姬!人群攒动,摩肩擦踵,纷纷翘首眺望,谁都不愿错过这精彩绝伦的舞姿。

沈棠的注意力也第一时间被吸引, 却不是被画舫上的女子, 而是不远处挤在人群中的曹蔺寒。

曹蔺寒的目光也随着大众定在画舫上, 本来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 却在看见中间那名舞动的女子豁然惊变。

放完河灯的沈甄此刻回到他身边,抬起头与他低语, 然而曹蔺寒的心思早就飘向远处,满船莺歌燕语,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女子面上。

许是被沈甄扰得心烦意乱, 又或是画舫上的舞姬让他神志大乱, 曹蔺寒很快寻了个借口离开。

瞧他步行的方向, 应是朝着画舫最终靠岸的地儿匆匆而去。

沈棠本意是让曹蔺寒偶遇林琅,再寻机会让沈臻看清他的真面目,却没成想曹蔺寒会如此按捺不住,好似立刻去求证那女子的身份。

沈棠瞥了一眼沈甄,心中已经另有了一番计较。

正在盘算怎么引得沈甄撞破此事,沈棠便觉得绕在指间的那块绢帕似是被何物拉扯,她偏过头,便见宋凝盯着自己。

沈棠心中蓦然一惊,想必方才自个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正在这时,人群随着画舫急急涌动,沈棠抬头看过去,只见那飘于船头的红绸之上,林琅正应月起舞。

沈棠也被人群带动着往前挪,拉扯推搡中,身后突然递来一股蛮力,她后背惊出一声冷汗,惊慌之中第一反应便是闭上眼睛,眼瞧就要栽倒在地,腰上倏然多出一道力,将她拉了回去。

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沈棠抬头就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中。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肢,仿佛烙铁般灼得她又疼又烫。

沈棠飞快地撇开他的手,没成想背后又是一股力量推来,整个人一下子歪倒在宋凝怀中。

她又羞又臊,宋凝倒是淡然得很,护着她不被旁人挤到,别乱动。

两人离得近,他说话时的气息就吐在沈棠的耳畔,沈棠的耳尖霎时红透,正欲推开他,却被宋凝摁住了她的手,别动,待在我身边。

这下不但是耳尖,连整张脸都熟透了。

因为人潮拥挤,二人这样的姿势倒也不会显得太突兀,但沈棠却不乐意了,她这边暗里使着劲,宋凝也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只觉他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明显,挣扎了半晌,竟分不清那声音是宋凝的,还是自己的。

你松手。

沈棠索性也不挣扎了,拼力气她岂能拼过他,宋凝松了些她的手腕,也不过是松了些,手指还是圈着她继续往人群之外走。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样于理不合。

沈棠将脸扭过一边,脸色有了些燥意,若是被人瞧见,臣女还怎么议亲。

他这样纠缠不休,令她心头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恼意。

不能议亲正好。

宋凝的声音低沉,却一字一句清晰的钻入沈棠耳中。

说完,他仍是紧紧地箍住她,一点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沈棠被他拉的跌跌撞撞,心口突然窜上一股怒气,一双杏眸圆瞪,殿下一而再再二三,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沈棠脸上的一层愠色极为明显,然那眸色却与以往不同,没有让宋凝觉得凉薄和淡然,单纯的透着怒气和愠色,倒是拉近了和他之间的一些距离。

二人此刻远离人群,正好停在方才那棵桂花树下。

沈棠见他盯着自个儿,也不知为何,那埋在心底的桩桩过往,突然化成满腔怒火,汹涌澎湃地窜上来。

她抬起头质问他,殿下既然做了那一场又一场的梦,想必应该还记得梦中您做过什么吧。

她以为她对宋凝已经放下了,没有怨没有恨,也不会再提起旧事,然此时看着眼前的这张脸,看着在她放下一切想要重新开始却还是不放过她的这个人,沈棠心头的怨恨难平,有着说不尽的愤怒和委屈。

当初是我鬼迷了心窍,所以明知你不耻我进入东宫,我仍然鼓足了勇气,哀求姨母去圣上那求了恩典。

我原以为再冷的心也会有捂热的一天,却没想到在东宫的那段日子,却成为我一生中最大的噩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被困在这四方的小天地里,每日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盼着你来。

你来了,我欢天喜地,换来的却是你的冷眼相待。

你不来,我为了见你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打探你的消息,只为和你偶遇一次。

你生病,我立马去偷偷熬药,送到九华殿门口,然你只觉我麻烦,唤了裴琰打发我走。

你生辰,我亲手缝制香囊,而你便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将别人的心意弃之如敝屣。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忠勇伯府在你们这些权贵看来是个破落户,可我也是被父兄娇宠着长大的姑娘。

我在忠勇伯府从来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为家人做过什么,到了你这里,我真心实意的愿意为了你去学,为了你去做,却变成满腹心机,阴谋诡计,居心叵测。

沈棠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太子殿下,臣女曾经的确心悦你,但是这样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早已消失殆尽。

臣女不愿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偶尔有一两道雀蹄声划过耳际。

沈棠的这番话堵得他胸口生疼,心中也生出了无尽的忏悔,他想说些什么,喉咙间的哽塞令他一时失语。

过了许久许久,他哑声道:对不起。

沈棠吸了吸鼻子,扭过了头,您若不喜欢我,当初大可以拒了皇后娘娘,以圣上对您的宠爱,定然不会勉强您。

臣女那时虽然鬼迷心窍,但也并非死缠……没有。

宋凝突然打断她。

沈棠一愣,便听宋凝道:孤没有不喜欢你。

他的心疼地一抽一抽,重复而又坚定的道:孤没有不喜欢你。

他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沈棠,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她。

沈棠冷眼看他,嗤笑一声:您说您喜欢我?那臣女真的是半点也未看出来。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子,沈棠便决定破罐子破摔了,臣女进东宫受了傅明珠不少的欺负,您说您喜欢我,那我被打的时候您去了哪儿?我在陶然居挨饿受冻的时候您又在哪儿?我求您救我父亲的时候您又在做什么?我一个人面对江宪时害怕无助的时候,您又做了什么?沈棠死死的盯着他,是我活该,非要跳入这个火坑,但若是还要跳第二回,那便是罪该万死了。

沈棠将自个儿的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掌心洁白如玉,细腻剔透,全然不似前世那般留下一道又一道细细碎碎的疤痕,您看这儿。

沈棠的手指头戳着自己莹白的肌肤,一处处地指给他看,还有这儿。

掌心给他瞧完了,又指着自个儿的膝盖,在您的梦境中,您有没有看到,臣女哪哪都是伤?宋凝垂下头循着她方才指的方向,一个又一个仔细地观摩着她的手掌。

那股熟悉的后怕又浮了上来,生怕梦里她毫无声息躺在自己怀里的一幕真的再次发生。

怕如此鲜活灵动的沈棠是一场梦,而那一场梦才是真实的世界。

直到近身刹那拂过熟悉的淡淡清香,才让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棠棠……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宋凝竟不知还能说什么。

还不止这些,沈棠继续道:臣女兴高采烈的出宫去,殿下冷着脸摆给谁看?臣女可不是特意等在那儿偶遇您,非得说我欲擒故纵,莫不是您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心悦您?便是真的特意等在那儿,您也不必说这些刻薄的话。

不过我倒是忘了,您高高在上惯了,从不会考虑旁人的感受。

宋凝安静的垂着眉眼,细细地听她一句一句地控诉与指责,心口一阵阵撕裂地痛,却莫名地安了心。

总比她对他爱答不理,冷言冷语的要好。

便听她一笔一笔地,清清楚楚地同他清算,他再一笔一笔地,用一辈子慢慢地偿还。

他愿意倾尽所有,去偿还那些曾经带给沈棠的伤害。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她经受任何一点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