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4 章

2025-04-03 04:15:03

池薏大脑枕在残留着程云澈体温热度的枕头上。

隐约能闻见多年不曾细闻过的水蜜桃香——他竟然这么久还用着这个牌子的洗发水……大脑被香味扰乱, 有了一瞬的沉迷。

她的肩膀上,是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蓬松的头发微微凌乱。

一如多年前, 程云澈眉头舒展, 温驯乖巧地埋在她怀里安睡,眉宇间是多日未休息好的浓浓倦意。

池薏曲起手指, 缓缓探过去。

一点一点, 从他泛白的嘴唇、高而挺的鼻梁上空滑过,几乎已经要碰到他额前的发丝。

却在触及前一秒,又很快清醒意识到, 两人的关系早已不同。

池薏没办法、更不能这样理所当然地, 和程云澈维持如此亲昵的姿势, 躺在同一张病床上。

她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 也不该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去引起任何误会。

池薏重新把手攥紧收回,试探着,小声喊了程云澈几下。

没有反应,又拿手推了推他的脑袋, 也没能挪动。

最后,她只能一根一根扳开他的手指。

程云澈的手确实生得很好看。

修长笔直,瘦而不柴,骨节分明, 不存在一丝后天写字、玩手机导致的弯曲。

手背皮肤白皙,指甲剪得整齐干净,泛着莹光。

绝对称得上是一双超出及格线一大截、放在网上会被网友痴汉脸舔屏的美手。

程云澈一直都以为她特别喜欢他的手, 池薏也确实经常把玩他的手指。

但实际上, 她并不是手控。

池薏无意识地, 在程云澈左手掌心中间位置摩挲了几下。

那里皮肤光滑平展,因为保养得当,没留下任何疤痕的印记。

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程云澈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左撇子。

他右手也会吃饭写字,但在作画的时候,却还是更喜欢用左手画画。

并且他左手的画工也要远胜右手,在绘画上的天赋和灵气,比之易女士当年也毫不逊色。

只可惜,在程云澈高三上学期,这一对于艺术生最关键的阶段,他却伤到了手。

并且被医生诊断,这辈子,他的左手几乎没可能再提起画笔。

而程云澈之所以会受伤,跟池薏有直接性的关系。

池薏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0月7号,国庆假期进入尾声,她推着行李箱返回学校,按照易女士指示,顺路绕去洛美附中给程云澈送吃的。

附中的校门就是洛美的东门,对面是个大型批发市场,节假日来往人员比较繁杂。

池薏在门口一站,低头打算给程云澈发条消息,还没写两个字,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扭头看,是一个长得没什么记忆点的五十岁出头的大爷,讪笑着凑上前来问路。

池薏耐心给他说了一遍,还在手机搜出地图给他示意,描述得非常详细。

那个大爷操着一副浓重的外地口音,摆摆手,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池薏没听懂,又从包里翻出张纸,简单画了些路标,递给他:叔叔,您按照我画得箭头方向走,就行了。

大爷没接那张纸,竟然直接上手拽她的胳膊,向外拖。

这回他说的话池薏听清了,大致意思是想让她带他去。

但这会儿池薏也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不对,直觉告诉她,眼前人不是什么好人。

她用力想要在挣开他的束缚,甚至企图向其他人求救,可那个大爷手劲儿太大,捏得她骨头生疼。

她嘴巴也被对方难闻的大掌牢牢捂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池薏和校友们作息相反,她习惯早睡早起,这会儿时间也不过早上八点,校园里空寥寥的,见不到半只人影。

批发市场倒是人来人往,但大多来去匆匆,每个人手上都大包小裹,忙忙碌碌为生存奔波,根本无暇关心其他人。

就这么被对方挟持着,拖出将近四五米,抬眼,不远处停着辆没有车牌的灰色面包车。

池薏甚至听见了后备箱被打开的声音。

那瞬间,真的是无比绝望。

就是在这个时候,程云澈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及时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赤手空拳和那个歹徒搏斗,趁机把池薏救出,护在身后。

对方一共有四个人,齐齐上阵,程云澈分身乏术,照顾不及。

一个不注意,池薏后背被人掼了一下,直接被甩了出去。

她的身体因惯性左右来回摇摆,幸亏小时候舞蹈的功底还在,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后,勉强稳住没有摔倒。

等她刚站稳,肩后横过来一条胳膊,拢住她,带她一起向前跑。

两人从校门口一路闷头狂跑,将操场、教学楼、艺体馆全部一一甩在身后。

直到进入生活区,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两人脑门上都是一头的汗。

池薏从包里翻出纸巾,抽出几张递过去,看向程云澈:擦擦汗吧。

但等视线触及他握成拳的手掌——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指尖缝隙流出来,四面八方向下淌。

她才知道对面歹徒竟然带了匕首。

……池薏视线虚落在程云澈平滑的掌心,思绪飘远,陷在回忆里没有走出。

因此,她没能留意到,原本躺在她肩头沉睡的程云澈,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他呼吸的节奏维持着睡眠时的和缓,没有丝毫变化,眸底一片清明,无声地凝视着前方,在她的侧脸、脖颈、锁骨处,流连往返。

-记忆里他掌心伤口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了她的手背,触感温热……池薏一个灵醒,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回来,回归现实世界。

程云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右手使劲捏着鼻子,捂住下半张脸,动作姿势狼狈。

修长的指缝间隐隐能看到血色,耳根微红,神色颇有些懊恼和不自然。

可能是从床上弹起时幅度过大,意外又来得太突然,不小心溅出一点,洒在了她手背上。

池薏懵懵的,盯着手背上那抹淡得不能再淡的血色,脑子还没转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眨眼功夫,程云澈已经迅速跳下床,胡乱把软管针头拔出,猫着上身冲向了盥洗室。

急匆匆留下个一闪而过的背影。

池薏又愣了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也忙去走廊尽头的洗手池冲洗。

洗完手转身,一抬头,迎面走过来一个护士,对方走得急,两人差点撞上。

池薏连忙侧身往旁边让了让,见对方眼熟,下意识扯出个笑,轻轻朝护士点了点头。

对方神色古怪地扫她一眼,也回了个笑。

正要擦身而过,护士喊住她:你男朋友的葡萄糖快吊完了吧?现在先跟我去药房取下药?等会儿你们就可以直接走了。

说完也不等池薏表态,直接转身领着她往楼梯道走,看架势就像是特意来带她先去拿药似的。

池薏无法,只得紧紧跟上。

护士边走边随口闲扯:我看病历上写的,你男朋友今年22岁?池薏换算了一下程云澈的年纪,还真是22岁。

不过一点都看不出来,因为他的外表和当年十七八岁时,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除了身高长了点,比之前更瘦了点。

他身上弟弟气息太足了,特显小。

心里琢磨着这事儿,池薏一时间也没顾上回话。

不过,护士似乎也没打算等她答话。

停了一两个字符的空隙,护士直接自顾自顺着往下说:说起来,这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时候啊,网上不是有种说法吗,大意是什么‘世界上最硬的不是钻石,而是……’见池薏面露尴尬,护士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忙急急打住,打哈哈道,我就随口这么一提。

接着生硬转移话题。

你现在是大四实习期?她打量池薏的穿着。

池薏今天来拜访沈教授,着装偏职业化。

里面是成套的素色衬衣和包臀裙,外面罩了件棕色大衣,脸上没打粉,但涂了口红,栗色的头发也是整齐地挽在脑后。

她长相本就大气明媚,稍微这么一拾掇,看起来很是精致时尚。

倒是不显年纪,但少了股学生气。

我已经毕业两年了。

池薏礼貌颔首接话。

哦,护士若有所思点点头,下结论道,姐弟恋啊,又问,那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吧?没有,池薏先回了她的后半句,又接着澄清,我们不是……护士只当她难为情,不好意思承认,给出个我懂的眼神,内里别有深意,又捏着拇指和食指,在嘴前做拉拉链状。

同时,还不忘坚定地点点头,表明她一定会保守秘密。

池薏倒是看懂了她的动作,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脑回路有代沟,总觉得她们说的不是同一个话题。

思忖几秒,也没再接着往下讲。

转过拐角,对面就是一楼取药处。

中午头儿没什么人,药早就打包好了,池薏报上名字,对方直接递了出来,说,先开了三天的药,服用方法我都标注在盒子上了,记得按时吃。

池薏接过透明塑料袋,打开看了眼,里面装了四五只药盒,牌子都是常见的退烧药。

她掏出手机,问:多少钱?一百六十八,刷医保还是手机支付?手机支付。

池薏调出付款码,正要对准机器,想到什么,又重新查了一遍袋子里的药名,奇怪地问:不用开败火冲剂吗?这是池薏想当然,把程云澈的生病当成还是以前了。

洛城冬天干燥少雨,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全年难见雨季,不像A市沿海,空气湿度高。

程云澈过来集训的那年,没少因为干燥上火发炎,引发一系列病症。

也不怪她会这么联系,看程云澈刚才流鼻血的反应,确实也挺像是上火引起的发热。

顿时产生困惑。

因为眼前摆着的这些退烧药,全都是用于治疗普通受寒造成的低烧,看起来很有些药不对症。

脑内还没琢磨清楚,话已经不小心问出了口。

守在旁边的护士,听到她这话,没忍住直接噗嗤笑了,低声附在她耳边。

不用败火。

不过,彻底退烧之前都不能同房。

所以,为了他的健康考虑,我建议你们暂时先分房睡。

池薏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顷刻吃惊地瞪大眼睛,血气冲上脸颊。

这是到这会儿,她才终于意识到,刚才下楼时,护士旁敲侧击暗示的那番话,用意何在。

联系一下刚才在病房,她被梦里的程云澈拖上床……两人的姿势。

这真是,误会大发了。

池薏已经很多年没经历这么窘迫的场景,多亏修炼得当,才没当场急出泪,换成是当年的她,恐怕还真不一定。

她深呼吸一口气,在脸上堆开令人信服的笑,诚恳解释:是这样,您误会了,我……护士却摆摆手,一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用多解释的架势,好心好意提醒:病房里有摄像头,全天都有人盯着。

小年轻比较冲动,我们也都理解,不过,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哈。

……池薏彻底失语。

在这种情况下,解释就等于掩饰,只会越描越黑,所以她抿紧嘴唇,付完钱,立马转身就走。

虽然这行为看起来很像落荒而逃,但池薏早就毕业,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回来,就算回洛美,来校医院的几率也只怕少之又少。

所以,根本无需担心护士对她会是个什么印象。

只是——程云澈今年才刚大二上学期,离毕业还有两年,他又惯来是个把医院当家住的病西施……池薏叹口气,那就希望他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件事吧,反正刚才他也是在梦里,应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自我安慰着。

拎着药盒回到病房,推开门,床铺凌乱地随意团着,房间内空荡荡,只有金色阳光洒了满地,空无一人。

池薏试着喊了声:程云澈?没人回应。

她从包里挖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手机自带铃声在病房内响起来。

池薏走过去,将扣在桌面发手机掀过来看了眼,屏幕上显示一串数字,是她的手机号。

两人的手机号是前天才交换的,还没互相通过电话,他估计没来得及存下她的号码。

池薏举着手机,盯着她屏幕上的程云澈三个字,默默看了两眼,随即把电话挂断。

既然他手机还在这里,那就应该没走远。

池薏放了心,把包放在陪护椅上,从柜子里取出热水壶,准备先去走廊尽头打壶热水,等会儿晾凉了,正好就药送服。

热水刚接了小半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池薏扭头看去,刚巧撞上程云澈炙热的目光。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太会说话,将惊喜和激动传达得纤毫毕露,热切地紧紧追随着她:你没走?不等池薏回话,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又迅速退回安全地带,眸底黯然地垂下眼皮,掩住眼内的所有情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姐……小池姐,临时有事先走了,想着也没当面说声谢谢,就还挺不好意思的。

他这话太过客套,落进耳里,池薏只觉浑身别扭极了,你不用这样……对不起。

程云澈就像一株蔫吧晒干了的小草,垂头丧气,不安地搓动着睡衣一角。

池薏也是这会儿,才猛地发现过来,程云澈竟然穿的是连体毛绒睡衣,而且是动物卡通款式,带着猫耳朵帽子和短短的猫尾巴。

还不止于此。

许是刚才去盥洗室处理流鼻血事故,他一不小心把额前的碎发打湿了,又觉得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不舒服,索性直接随手拿医用皮筋,在头顶扎了个揪。

顶着苹果头,穿着卡通睡衣——他这幅打扮,该怎么形容,绝对算不上丑,但真的。

太萌了,萌翻天的那种。

池薏眼睛不受控地被他的外表紧紧牵引,张了张嘴,大脑发空,竟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最终也只能把话又重新吞回去,干巴巴地说:我们正常相处就行,你不用这么客气。

程云澈还是执意,低头小声地认真剖白完:在展览厅那天,是我太莽撞了,不该在没有确认姐姐的想法的情况下,就贸然跟姐姐相认,给姐姐造成心理压力和负担,是我的错。

说着,他假装无所谓地笑笑:既然姐姐暂时还不想告诉大家……你放心,我会守好界限,把姐姐当普通上司相处的。

我没有说……说到一半,池薏觉得不对。

潜意识里,她确实不太想让工作室里的其他人,知道两人之前的关系。

可话到这份上,程云澈态度摆那么低,她要真直接这样说,又显得她忒无情。

话说到一半断在这儿,她组织了几番措辞,也没想好要怎么续下去。

一时间,空气仿佛被按下消音键,瞬间陷入沉默。

程云澈的脑袋垂得更低,彻底藏起所有的表情,轻声分析道:也是,如果让俭哥知道了我们以前的关系,肯定心里会不太舒服,说不定还会影响你们的感情……那我就真该是罪人了。

半晌,池薏抿唇,说:跟他没关系。

但至于怎么没关系,她却没进一步展开了。

事实上,池薏也有点搞不太清状况,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去了两人到底要不要在工作室里公开前男女朋友的身份。

她心里有些糊涂,也有几分抗拒。

程云澈眸底翻腾出一瞬的狠戾和狂躁,然后迅速收敛,抬起头,朝她温和一笑。

他仿佛早就释怀,反倒安慰起池薏:我这种脑子有病的人,大家都巴不得离远点,姐姐肯愿意跟我以同事身份相处,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别这样说。

池薏见不得他露出这幅神情,简直比她自己被旁人看不起还觉得难受。

明明他曾经是那么狂妄和目中无人,不在乎任何人眼光,现在却自卑成这样,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连忙振作几分安慰他:你看工作室里,小黛、小方、朱颜等等,大家都很喜欢你呀,你不要妄自菲薄才对。

也包括姐姐吗?程云澈盯紧她。

作者有话说:中午还有一更~~今天是血气方刚上火的澈。

-小澈的千层套路哟,姐姐真的是一步一步精准踩进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