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 爱好兴趣广泛，可能是受了易女士影响的缘故，她对古代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歪门邪说非常热衷。
大学时, 听完室友讲的关于云梦寺大槐树的传说, 她专门翻阅古籍查了资料，最后还心血来潮作了一幅, 故事里女主人公在树下思念前夫的画。
不过, 这都是闲来打发时间玩玩。
池薏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些传奇事物一向是只远观亵玩，并不会盲目迷信。
她按照朱颜的指示, 低头重新研究手里的这份杂志。
说它是杂志并不准确, 单看封面, 无论是装帧还是封壳设计, 都透着浓浓的年代感。
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细心呵护，一代代流传至今的古籍。
不过应该也不会。
如果真的是古董，估计没人会把它随手丢弃在茶水间。
那么，只能是仿造品。
池薏捻开一页纸，向后翻阅。
这本书主要介绍了我国传统古族——伊南族的一些历史, 以及这个族群最擅长驱动的蛊虫类型。
怎么样，这书是你的菜吧？朱颜得意洋洋，一副天下地下老娘我第一善解人意的架势，怕你路上无聊, 特意带过来给你看的。
谁知道池某人一路都捧着手机……真真是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
朱颜一路二字也没说错，这句话刚落地，车已经到了工作室。
池薏动作轻缓地合上书, 三人依次下了车, 走进候梯厅。
池薏手里东西多, 公文包、伞、书，占满了手，看了起来很有些狼狈。
朱颜一边摁亮上行键，一边从池薏手里夺东西：来，我帮你拿点。
诶诶诶，池薏见她动作粗暴随意，忙阻止，你小心点。
哎呀，不就是本书嘛。
知道你喜欢，放心，我不抢走，等会儿到楼上立马还你。
朱颜刚巧抓到的是那本《伊南族蛊虫大全》，她并不当回事儿，也没觉得她的手下没轻没重。
池薏认真解释：我就是看这书挺有年头的，如果不小心弄坏了，怪可惜的。
事实上，刚才池薏翻阅那么几下后，越看越觉得，这本书像是真的古籍，而不是赝品。
无论是手感，还是字体的痕迹，都太像了。
不过，池薏在这方面也不是很专业。
古画她能认个七七八八，古书鉴定方式跟古画又不完全一样，她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判断有误。
也是哦，你说的有点道理。
做错了事，朱颜也愿意承认。
她抚抚胸口，我差点忘了，这书的主人还没找到呢，万一是秦笑笑的，再讹上我了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看她眼里那股斗志，池薏也能猜出，她怕是巴不得有个正当理由，跟秦笑笑干上一架呢。
毕竟是在公共场所，池薏怕朱颜那张嘴没把没门的，再真让好事者听见，传进秦笑笑耳里。
忙笑着转移话题：对了，你说的那个痴情蛊，是什么东西啊？电梯门在B2层打开，三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池薏先点亮8楼的按键，偏头看向朱颜：你回你办公室，还是去我那儿？当然去你那儿，不然傻乎乎回7楼和秦笑笑大眼瞪小眼吗？去你那儿还能调戏调戏小方。
这也是朱颜看不惯秦笑笑的原因之一：明明按她的职位该要搬去8楼，却偏偏赖在7楼不挪窝。
俩人办公室门对门，她天天都得眼睁睁看着，对面杵着一张黑脸进进出出，能有好心情吗。
池薏失笑：小方家里有事，这两天请假了。
说完这句，也不管朱颜是什么反应，又拿目光注视着程云澈：你去7楼？8楼吧……程云澈后背贴着电梯壁，充分降低存在感，我先去趟档案室，找些材料。
行。
池薏把L7的亮键取消。
电梯一路上行，朱颜接过刚才池薏进电梯前的话头：所谓痴情蛊呢，顾名思义，指的是古往今来，那些数不尽的痴男怨女才会用的蛊。
说人话。
好吧好吧。
朱颜记性不行，重新翻开她看过的那页，热心地给池薏读。
原理我就不讲了，毕竟我也没看懂……这段概念太啰嗦了，不重要，先跳过……操作步骤也有点血腥，我说不出口……池薏被她磨没了脾气：算了，回头我自己看吧。
反正也就是随口转移一下话题的噱头，她也不是非要这会儿，把这个痴情蛊前前后后了解透彻。
不然，我来读吧？一旁的程云澈突然出声，用眼神征询池薏的意见。
或许是刚在微信上进行了一番深入沟通，他这会儿看她的目光颇有些孺慕之情。
池薏也不知道用哪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眼神，更加确切。
反正那感觉，让她觉得如果不答应他这个小小恳求，会狠狠伤害到他的心。
于是她点点头，对着朱颜：不然让小……小程读吧。
奴家一个人伺候你不行，还非得再另找其他人是吧？朱颜提袖掩泪。
接着愤愤把书搪进程云澈手中，没想到小仙男你竟然会对这个感兴趣，你不会也信这些旁门左道吧！！程云澈用余光窥了眼池薏，才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听起来好像蛮有意思的。
接着又问，朱姐你说‘也信’指的是，还有其他人相信这个？喏，不就是眼前这位吗！朱颜抬下巴指指池薏。
不过她嘴里的信，并不是字面上的信，至少要打个两成折扣来听。
这是因为在朱颜的视角里，并没真把这所谓的蛊虫当回事，更不认为真有人会信这个。
她也就是随便口嗨几句说着玩玩。
听完她的话，程云澈却仿佛若有所思。
在朱颜说奴家那句时，刚巧池薏的手机铃响起，接通后，便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她耳朵只能顾得着听一边儿，也就没留意到两人的这段讨论。
等她挂落电话，电梯已经上行到8楼，梯门正缓缓向两侧收拢。
三人出了电梯。
档案室和池薏的办公室刚好一西一东，方向相反，程云澈一本书拿在手里，没来得及翻开，又只能原封不动地还给朱颜。
镜头一转，两双高跟鞋步履匆匆，进了池薏办公室。
一入门，朱颜便随手把这本书塞在储物柜一角，扭头去零食盒里翻找吃的；而池薏正低头检查汇报材料，并没注意到书的去向。
关于痴情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是被她远远抛在脑后，恐怕得等她哪天有空，才能想起去研究拜读。
-当晚，程云澈回到程家别墅时，时间刚过七点。
姬斯从楼上端着盒牛奶下来，边喝边朝客厅沙发上瞥。
往日里，一到家就浑身脱力，像摊烂泥似的软在沙发上，气息微弱，生命特征也几近消失的程云澈小少爷，竟然罕见地乖乖坐在茶几前。
一会儿很有爱心地浇浇桌上摆着的假花，一会儿又颇有闲情逸致地翻开杂志看两页……状态跟以往比简直大有不同。
姬斯来到他跟前，挑眉调侃：今天心情不错？程云澈眼皮上撩，瞧他一眼，却也不理，继续专心致志捣鼓手里的杂志。
脱掉外面的亮蓝色羽绒服后，他里面穿了件灰白色的开衫，头发也剪短几分，清爽不少，衬得整个人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
但姬斯知道，这都是假象。
他跨开长腿，坐在程云澈对面，不动声色地跟他套话：在看的什么书？能给我分享一下吗？答案显而易见。
上句问话还换得一个白眼，这次，程云澈连理都没理，假装没听见。
姬斯也不兜圈子了，清了清嗓子：今天跟姐姐见面了？果然，此话一出，程云澈翻杂志的动作慢慢停了，他温吞地抬头，露出那双迷茫的眼睛。
像只迟钝的树懒，半天，听懂姬斯问的那句话后，眼睛忽然点亮几分，有了光彩。
双耳被血气一点点熏红，过了几秒，他清脆地嗯一声，而后，娇羞地点了点头。
这幅画面落进眼里，姬斯只恨不得没有及早挖空双眼，那样他就不用看到如此辣眼睛的一幕。
程云澈的真实面目是銥嬅什么样，没有人比姬斯更清楚，所以，对于程云澈在他面前矫揉造作的装模作样，他是真的没眼看。
不过，姬斯有他身为心理医生的职业素养，面上半分异样不显，继续耐心柔和地问：那今天有发生什么开心的事吗？程云澈脸上迅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正要张口，话到嘴边却忽然又犹豫迟疑。
他怀疑地审视着姬斯，像是在斟酌，到底要不要告诉对方。
你放心，出自你口入在我耳，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姬斯瞬间心领神会，出言解除他的顾虑。
可是，你在听过姐姐的那么多故事后，难道不会对她产生好奇吗？程云澈警惕地盯紧姬斯的双眼：还是说，你现在就是故意在借我之口，套姐姐的信息？姬斯一听便知，这是程云澈的疑心病又犯了，觉得全世界所有人都在觊觎他的好姐姐。
姬斯亮出无名指上的戒指给他看，你忘了？我有未婚妻的，上个月刚带她见过你，还记得吗？哦对，程云澈想起来了，你喜欢个子小小的，眼睛圆圆的，可爱型的女生，不喜欢姐姐这种。
他唇角露出笑意，仿佛松了口气。
大脑却忽然又捕捉到一些稀碎的画面，刚要落下的心，登时又高高提起。
程云澈抿紧了唇，瞪向姬斯，双目喷火，可你看到过姐姐的人形雕像。
我只匆匆瞥见一眼，姬斯苦笑，脸都没看全，我总不可能莫名其妙，爱上一个面目不清的纸片人吧？程云澈目光牢牢锁定他的全脸，不肯放过姬斯一丝一毫的表情。
好在，姬斯没有撒谎。
过了许久，终于，程云澈彻底松懈下来，开始给姬斯讲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今天见到了姐姐……她跟我道歉，说当年不是故意跟我分手……他露出满足的笑，渐渐又目含茫然，像清晨在雾色里迷路的小鹿。
你说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要跟我复合吗？那我们还要继续按计划行动吗？我是不是应该直接答应下来？……姬斯全程没理会他发神经似的胡言乱语。
说了一会儿，程云澈也自觉没趣，换了语气，她只是承认，当时不该那样不愉快地分手，但她还是要分手的……说着说着又犯了会儿病，自顾自陷在抑郁的情绪里，垂头丧气。
不过没多久，他又重新振作起来：但是姐姐知道我生病了，还不讨厌，说要让我学着跟‘它’共存……程云澈说到这儿，拧紧眉头，不太理解：可我又不是真的病了，只是为了让姐姐接受我，所以配合她，装作是生病了而已……那我该要怎么跟‘它’共存？姬斯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些负面的情绪。
我想姐姐的意思应该是，想让你不要刻意去压制脾气，但也不要让情绪冲昏了头，而是想办法冷静理智下来，和负能量和解，真正地敞开胸怀，拥抱这个世界。
姬斯一边解释，一边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程云澈这小子也太好运了，怎么就让他遇上个这么完美的姑娘。
不仅长得好家世好，心底还出奇的善良。
关键是还这么有人生智慧。
也怪不得程云澈爱惨了她，近乎疯魔，死都不肯放过。
这恐怕是他大脑潜意识里在自救，想办法要抓牢了这辈子的救星啊。
程云澈却不是很认可姬斯的解读。
可是在姐姐的语境里，‘它’指的不应该是精神病吗？他眨巴着一双狗狗眼，用那么天真无辜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看起来确实脑子不太正常。
但连程云澈自己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他有病，姬斯又怎么会轻易去碰这个雷点。
姬斯笃定地说：肯定指的是负面情绪。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在他眼里，这两者的区别的确也差不了多少。
见程云澈仍是半信半疑，姬斯又补充：等明天了，你可以再找姐姐问问看。
这不正好是现成的，主动接近她的合理理由吗？程云澈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提议。
接着继续犯愁：你说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不应该再设计欺骗她？……既然程云澈愿意主动往这方面想，姬斯也乐见其成。
也是个办法。
你可以尝试着慢慢减少药量，不再用药物控制情绪……给她慢慢发现、直至接受你的本来模样的机会。
这样也挺不错的啊。
姬斯曾经尝试过诱导程云澈去这么做，只可惜程云澈想法太偏激极端，宁肯活在自己的世界，也不愿意睁开眼。
每当姬斯一动提起这事的苗头，他铁定立马发疯，吓得姬斯也就没再敢思量过。
果然还是姐姐的话管用。
人家都还没怎么提呢，程云澈自己都肯主动考虑了。
不过事实最终证明，姬斯还是乐观过头了。
当天晚上，凌晨两点钟，他一觉睡醒，习惯性过去程云澈门口，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
才刚到楼梯拐角，便听见一声凄厉地尖叫。
姬斯第一时间扭头百米冲刺下楼，取来备用钥匙，撬开锁。
万幸，程云澈还在梦中，没醒过来。
只是，他睡得非常不安稳，不停地在说梦话。
撒谎！你在撒谎！！姐姐都说了，她不嫌弃，也没有讨厌我看不起我，姐姐不会骗我的……别天真了。
你真觉得姐姐能接受你的真实面孔吗？照照镜子吧，看看你这幅丑陋的嘴脸，你根本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只想把她关在家里……她怎么可能会接受。
你忘了四年前，她是怎么头也不回地丢掉你的吗？她道歉了，她说愿意跟我一起去对抗你，她和我站在一起。
哦？她说的难道不是想让我们共存吗？滚啊！！你不配！！！别生气，我们还是来商量商量，怎么样才能真正得到她，你真决定了要放弃我们的计划和筹谋吗？姐姐说了要和我一起努力面对，难道我不应该试试吗？像朋友一样，还是像姐弟一样地去面对？别傻了，你那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听我的，今天你不是都知道她相信那个痴情蛊了吗？不妨我们找人假造一个，放在她身体里……她一定会对你我死心塌地的……可是……姐姐她那么好，我不应该再去伤害她、欺骗她……想清楚了，你到底还想不想永远地拥有她，再也不和她分开？姬斯站在床边，一边想办法调制并点燃安眠香，一边眼睁睁看着程云澈从面孔扭曲狰狞，变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到了要醒来的临界点。
害怕在这种极其不稳定状态下，程云澈睁开眼后，会直接精神分裂。
姬斯索性用了纯度极高的药物，迷晕了他。
作者有话说：不会精神分裂哒，吵架的两个小人都是澈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