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薏熬夜写的新方案, 获得了梅姐的高度认可。
虽然梅姐一贯吹毛求疵，在看完后，又扔回一箩筐的建议, 责令她务必在周四之前, 把终稿交出来。
但池薏一听便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毛病, 费不了多大功夫。
这在梅姐历来过目过的稿件中, 都称得上是极其罕见。
至少池薏是头一回有这种待遇。
她按捺住心底的激动，抱着沉甸甸的材料，略矜持地冲梅姐笑笑, 那梅姐, 等终稿出来, 给您过一遍, 没什么问题我直接发政府平台？一般来说，参与承标的机构范围都是提前内定好的，不会出现什么疏漏。
但为以防万一，按流程，需要先把电子材料报政府平台, 待工作人员审核一遍，没什么问题后，才能有资格参加第二天的招标会。
——先等等，不急。
梅姐出声喊住了她。
小秦也给我交了一版方案。
在池薏惊讶又诧异的神色中, 梅姐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你也别觉得这是我对你不放心，或者质疑你的能力。
论资历，你确实也够不上资格, 独自负责这么大一个项目。
但既然我说了让你放手去干, 说明我对你本人还是非常信重的。
池薏慢慢收了脸上的笑, 垂下眼睫毛，平静地等待梅姐接下来的话。
果然，下一秒，梅姐话锋一转，但是——梅姐抬眼端详一番池薏的表情，见她眉宇间并无恼怒不忿，不由露出了几分赞许，但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十分残忍：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咱们中国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情社会。
有时候关系和面子，确实要比真才实干能说得上话……我听小秦说，邵太太对她的画风很有好感，你可知道有这回事？话都说到这地步，池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梅姐口中的邵太太，正是前两天招惹骚扰程云澈的那个陈女士。
陈女士老公姓邵，是洛城的实职三把手，这次冰雕展项目招标，最后一道关得由他来签字。
反过来讲，此次招标的结果与否，他有一票决定权，无需过问其他部门意见。
我不否认邵太太喜欢秦姐的作品，但这不意味着邵太太一定会选秦姐的方案……池薏思路清晰，不卑不亢地直视着梅姐的眼睛，理性分析着：您当初推我出来，不也是考虑到秦姐的创作风格，不太适合这种大型活动吗？举办冰雕展这类与民同乐的活动，又是由政府牵头，必须要设计得足够大俗大雅。
既不过分迎合低端口味，也不能全然不接地气。
池薏对自我一向认知准确。
参加大型比赛，她的作品可能不是最艺术的，但一定是获得票数最多的。
因为她的长处在于中庸，四平八稳，不出错。
如果真要接冰雕展这个项目，整个工作室，还真属她最合适。
也正因此，池薏才更不愿吞下这口气。
毕竟，真要拼人脉关系，陈女士这条线，她根本看不进眼里。
喜欢她的画风是一方面，可我听小秦说，她还有旁的门路。
梅姐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门路？池薏在问完这句话后，忽然卸了劲儿，又觉得挺没趣的，重新换了个问题，那，您的意思是打算？一个工作室只能投标一个设计方案，这是原则规定，她和秦笑笑注定只能二选一。
也怪不得刚刚，梅姐会把她的方案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池薏都差点信以为真了，却原来人家竟是有其他筹谋。
夸她两句，不过是给个安慰罢了。
我当然也不想放弃你的那套方案，无论是立意还是技巧，我都特别满意。
所以——梅姐故意停顿几秒，深深望了池薏一眼，才又接着讲。
我跟主办方又协商了一下，决定让你以个人名义参赛。
如果中标，还是由工作室承办，但之后取得的一切成绩，无论好坏，也都会落在你一个人头上。
池薏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
有时候她真挺佩服梅姐的，操纵人心的能力太强。
既能让你恨得牙痒痒，又迫不得已对她感激涕零。
梅姐的这个提议，看似是摆了池薏一道，但也只是给她多添了个竞争对手，并没挡她的路。
甚至还直接对她做出保证，中标之后，所有一切署名都只会是她本人，与工作室无关——这对池薏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她几乎没有办法不心动。
池薏最终还是面色复杂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周三是个大晴天，路上的雪差不多化完了。
池薏开车经过甜品屋，想起之前程云澈之前花粉过敏住院，她托小方给他送了四五天提拉米苏的事儿。
又联系到他每天帮她带饭也很辛苦，两人昨天才刚谈开，正是需要促进姐弟情谊的时候，于是在旁边停了车。
时间太早，店里刚开门营业，还正在备材料。
不过提拉米苏也不难做，池薏等了半个小时，提着两只盒子出来，前往工作室。
艺术家通常都喜欢熬大夜睡懒觉，池薏到办公室有一会儿，打扫完卫生，浇了花，才陆陆续续听见楼下有动静。
又过了十来分钟，朱颜提着她的冰美式+螺蛳粉中西合璧式早餐，猫上了楼，在池薏门口探头探脑。
池大女神，请问我能在你这蹭个地儿，解决一下早饭吗？你说呢？池薏剜她一眼，摆出轰人的架势，你要敢把我的图纸弄臭，我定要你好看。
那我总不能端着，站厕所门口吃吧？朱颜跺脚。
是上次的教训给你的灵感吗？池薏无语望天，差点笑出声。
朱颜这个活宝真是她的开心果。
之前有一回，朱颜吃臭豆腐被人从办公室赶出来，舍不得放弃到嘴的美味，也不知道脑子抽了哪根筋，竟然端着去了走廊尽头，站在窗口吃。
——旁边就是不远洗手间，每过来一个人，就要捏着鼻子骂上一句：靠，是谁这么不讲社会公德，拉这么臭还不冲厕所！！！窗口那边角落刚好是视觉盲区，朱颜全程背对着墙装死，只当听不见，美滋滋地干完了一整份臭豆腐。
你说秦笑笑这个人，也太事儿了，她不是恋丑吗？臭和丑同音，她咋就闻不得臭呢？小仙男这种吃露水长大的都还没说什么呢，她跳什么跳。
螺蛳粉多香啊。
提到程云澈，池薏想了起来，我给你带了提拉米苏，等会儿你拿走当饭后甜点吧。
别光说让我拿走啊，快给我找个地儿吃饭。
不然，去顶楼？梅姐不在？！她上午去临市出差了，下午才回。
——噢耶！！朱颜立刻收起了那副畏畏缩缩的小样儿，腰板一挺，指挥池薏：快来帮我拿一下咖啡，我的手快被冰掉了……池薏无奈地把她一路送上顶楼，刚要走，又被朱颜喊住：你早上吃饭了没？陪我吃点呗。
我……她当然没吃，这不是还在等程云澈送过来嘛。
话说，他一向不都来挺早的吗，今天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池薏出神儿。
你别是在等小仙男送饭吧？甭等了，他今天不来上班。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吃这个？是杜记的热干面不好吃吗？当然是我吃不着啊！杜记？双耳敏锐地捕捉到个别字眼，但池薏又怕是自己理解错了。
是啊，洛美门口小吃街的杜记红油热干面，你没吃过吗？这家百年老字号还挺有名的，池薏当然吃过，第一次去吃还是带程云澈一起……他吃不得辣，几乎每吃一小口面，都要喝一大口水。
到最后，面没吃几根，水倒喝完了两瓶。
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眼睛也蒙上雾气，看起来又可怜，又让人忍不住欺负和□□。
但是——池薏忍不住问出口：你是说，你每天让小……小仙男带的早饭，都是在小吃街买的？不然呢？朱颜放下筷子，扳着手指头给她数，工作室的小黛小曹……咱几个不都是洛美校友嘛，也吃惯了小吃街的早点，就每天顺道让小仙男帮忙捎一下喽。
池薏大脑还是有点懵，所以说……所以说，你每天早上吃的那些，是小吃街哪家的啊？我怎么之前没见过？老实交代，你不会是滥用职权搞特殊待遇，让小仙男去别的地方给你买了带过来吧？程云澈每次带早点，都会很贴心地为大家送到各自的工位上。
外面有保温袋罩着，除非在同一个大办公室，否则一般没人会特意跑去打探别人点了什么。
除了朱颜这个美食狂热爱好者。
池薏也是听朱颜提过几嘴，知道很多人早上吃的都不一样，以为是程云澈费工夫，亲手一种一种帮大家做的，没想到……喂，发什么呆啊？你真用美色要挟小仙男了？什么美色？别乱讲，万一被谁听去，对小che……小仙男影响多不好。
池薏下意识制止朱颜开玩笑诋毁程云澈的言语。
也是，程云澈是厨艺变好了，又不是多张了十双手，哪来的时间做那么多人的饭。
是她之前想多了。
所以其实，他只是每天亲自做了……她的早饭？朱颜切一声，语出惊人：小仙男的名声早被秦笑笑搞坏了，也不差你这一桩了。
怎么回事儿？池薏收回神，心猛地一提。
还不是因为请病假这事儿……我今早一来就听见，秦笑笑扯着她的破锣嗓子指桑骂槐，说什么一个大男人身体差成那样，三天两头生病，怕不是夜里去哪儿兼职，染上什么绝症了吧？你说这话也太难听了吧，这不诅咒人呢吗？朱颜愤愤不平。
也就是小仙男性子太软，人又太老实了……人家好好的一米八几大小伙，二十出头，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为什么会生病？还不是被她指挥来指挥去给折腾的……秦笑笑这张嘴确实过分，池薏有时候都忍不了，也真不知道程云澈那副日天日地的暴脾气是怎么……哦对，他现在已经在学着控制情绪，努力和人群接轨了。
可也没必要让他一上来，就接触这种极品，挑战高难度职场社交吧？池薏低头沉思。
昨天下午梅姐为了给她提那事儿，怕她和秦笑笑两人见面杠上，特意把秦笑笑给支去设计院送材料，小澈应该没机会跟她撞上。
那他突然请病假，是因为之前的发热还没好透，还是因为……？思绪四散游走，池薏莫名有种直觉，恐怕是跟他们两人的对话有关。
昨天虽说看程云澈状态还行，但毕竟她没学过心理学，也没怎么认真研究过这方面，问的浅了深了，火候容易掌握不准。
池薏有点担心她昨天的问话太直白冒昧，刺激到他了。
一时间心情郁郁。
她把两盒提拉米苏都塞给了朱颜，拿出手机，犹豫几番，给程云澈发了条消息。
并没敢再电话。
或许改天，她该去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情况。
-周四这天，天阴沉沉的，乌云下压盘旋楼宇上方，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雪。
提前从朱颜那里得知了，程云澈今天仍不来上班的消息后，为了迁就习惯了吃早餐的胃，池薏特意在工作室楼下，买了份三明治和热牛奶当早点。
掏手机付钱时，她的目光不经意从会话置顶的桃子表情包昵称上略过，停留一瞬，才动手点开了付款码。
怕微信接收消息过多，错过程云澈的回复，昨天她特意给他的聊天框置了顶。
可到现在，将近一天过去，池薏至今没收到他的半句消息。
接过三明治，池薏提在手上，朝工作室大楼走去，途经花坛边，她脚步一顿。
之前常见的那只小流浪猫，窝在隐蔽处躲风，扭头舔着后背的毛发，喵喵地低声呜咽着。
池薏最近太忙，上下班都是走地下车库，已经近一周多没见过它了，乍然一看，感觉它比上次又胖了点。
估计程云澈还在坚持天天过来喂它。
池薏半蹲下身，小声喊了它一下。
小猫听到动静，唰一下警惕地支起耳朵。
待到扭头看见池薏，似乎闻出了她的气味，肥嘟嘟的身体又松弛下去，一扭一扭蹭到她跟前，舔她的鞋子。
边舔边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看。
估计是饿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这副神色，很容易让池薏联想到十七八岁的程云澈。
想要什么了偏就是不说，别扭得很，非要黏着你磨啊蹭啊，硬生生把你耗软了性子，不得不按照他的想法走。
池薏从车后备箱里找出点仅剩的猫粮，确认了眼还在保质期，全给它倒在了盆里。
小猫钻在猫粮里面，小脑袋一拱一拱，像只小仓鼠，吃得喷香。
池薏也被它激起食欲，拆开三明治咬了一口。
但可能是程云澈做的早点，把她嘴巴养叼了，手里的这只三明治吃起来特别腻。
里面没有她爱的桃片，鸡蛋心也是全熟，特别噎。
吃到最后，她还是剩了点没吃下去。
到办公室后，池薏把方案设计稿重新检查一遍，准备再给梅姐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就登平台提交了。
正要出门时，楼下小吴忽然跑上来喊她，说有个展览厅来了个难缠的客户，正在跟小黛对骂，两人眼看要打起来，问怎么处理。
池薏看他急得脑袋冒火，也没多功夫想，忙安抚说：你先别急，我现在跟你下去看看。
说着，放下手头的材料，跟他下了楼。
临出门前，池薏见外面天色不对，特意把窗户给关了，门也锁好，以防万一。
小黛和客户的问题不难解决，主要是彼此误会，互相呛了几句嘴，脾气上来，一个没控制住就有了肢体冲突。
池薏软硬兼施，三言两语帮他们调解开，并嘱咐小吴几句怎么处理后续，又步履匆匆转回楼上。
隔着电梯口的窗户向外瞧，外面狂风肆虐，风声似鬼哭狼嚎，听起来很是瘆人。
池薏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担心明天的招标会能否如期举行。
她用钥匙打开门，回到办公桌前。
拉开椅子，刚要坐下，忽然又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她的稿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澈：今天没有和姐姐的亲密戏份，不开心。
池汀暗笑不语（老神在在）：你再仔细看。
澈（愤怒）：？？？澈（卖萌）：大家来评评理，我觉得这章没有……按我的时长，一整章写不完吧？可我扒遍了全章，也没找到相关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