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 我出去有点事儿,等下就回。
池薏瞬间懂了房从俭为什么忽然出现,这一刻她特别无奈。
果然, 一听她要出门, 房从俭立马攒起眉,一脸不赞同地凝视着她:今天天气太糟糕了, 还是我送你吧。
说着拉开车门, 就要把池薏从驾驶座上赶下来。
池薏是真怵了他的自以为是,下意识想要冷脸,但当着程云澈的面, 又不想表露出她无情的一面——昨晚临睡前, 她一时冲动下, 在网上约了个心理医生, 打算这周六跟对方见一见。
两人先在网上聊了几句,池薏没讲太细,大概告诉对方。
我有个朋友,他情绪生病了,所以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 性格也比较偏执极端。
但他真的很努力想要融入人群,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我想问一下,平时跟他接触时,我应该做点什么, 才能帮助到他?医生的回复,每个词组都很简洁:理解他,陪伴他, 对他宽容, 用爱意包围他。
不要对他冷淡, 忽冷忽热,给它安全感。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要对他负责,决不能无缘无故随意丢弃。
池薏看完后皱了皱眉,有些似懂非懂,按照她的自我理解,应该是,要多让程云澈感受这个世界善的一面,直至看见真诚与美好。
想到这,池薏调整了一下神色。
Claus,真的不用了,我在国内的驾照拿了有四五年了,技术还不错,谢谢你的好意。
房从俭这个人,缺点明显,优点也很突出。
只要给出在他的逻辑里能够自洽的理由,他便不会再多纠缠。
那好吧,sweetie,有什么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嘴上这么说,他抬脚离开前,无意间又瞥见,车后座上像是坐了个男人。
车内光线晦暗,房从俭又一向不关心他人样貌,倒是没认出那人是谁。
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应该还挺年轻,年纪超不过20岁。
毕竟成年人应该不会那么——幼稚,从他身上,房从俭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排斥和敌意。
或许雄性之间都有种微妙的电波,特别是在中意的雌性面前,竞争与好胜的本能作祟,更必须要狠狠压过对方一头。
连一向淡漠的房从俭,竟然也无意识地孔雀开屏。
他重新回过头,看向池薏:sweetie,还没问你,圣诞节送你的礼物喜欢吗?什么礼物?池薏不记得她收到了别人送的圣诞节礼物,圣诞节她从A市忙完回洛城了吗?大脑有点记不清她是哪天回来的了。
就是在A市那个很有名的寺庙,房从俭眉间距离紧缩,冥思苦想,叫什么云雾……气蒸云梦泽……哦对,云梦寺,我给你……池薏心里一咯噔,还没顾得上细想。
后车座,程云澈像是忽然没平衡住坐姿,脑袋磕在了靠背上,发出噗噗一声闷响,伴随着细若蚊蝇的□□。
小澈,你怎么了?是脑袋还晕吗?池薏扭头看了一眼。
程云澈双眸紧闭,漆黑短发蔫巴巴地耷拉着,没什么生命力。
他面孔隐匿在暗沉的光线里,脸上表情有些隐忍和挣扎,似是十分痛苦。
池薏没得到回应,扯开安全带,绕过车门前的房从俭,钻进后车座。
在她进来的前一秒,程云澈收起唇角得逞的笑,重新紧闭上眼。
池薏认真端详程云澈的表情。
他眼睫毛脆弱地颤抖着,额角的伤口已经开始凝固,颜色变深变紫,在旁边冷白不见毛孔的肌肤映衬下,显得尤其可怖。
靠近了,程云澈像是寻到热源,缓缓蹭过去。
脑侧抵在池薏的胳膊上,浅浅地碰触着,没敢靠实,小声无意识地呢喃:姐姐,脑袋好疼。
池薏指尖怜惜地在他的伤口边缘上方流连几圈,没真碰上去。
她叹口气,朝向车外的房从俭:Claus,能不能麻烦你送我们去趟医院。
-工作室附近不远就有个三甲医院,一公里的路,抬头就能看见医院的招牌。
车子却被堵在分叉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却飞不过去。
这么会儿工夫,程云澈额头的伤口又肿起来几分,看起来十分吓人。
池薏是真着急了,隔着衣服,她隐约也能感受到他体温在逐步升高,拿手探过去一试,温度烧得烫手。
车子堵在路中间迟迟不见挪动。
她坐不住,求助房从俭:Claus,等下麻烦你把我的车送回去,我带他步行过去。
外面风这么大,你怎么带他过去?还是你来开车,我背他过去。
房从俭客观理智地分析道。
池薏低头看一眼烧得昏昏沉沉的程云澈。
他虽看起来瘦,容易让人想要保护,可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几的身高,一把骨头重量不轻。
她还真没把握把他从这儿挪到医院。
不敢再耽误程云澈的病情,她语气感激了不少:那谢谢你了,Claus。
我停完车就立即赶过去。
两人快速交换位置,房从俭把程云澈从车内扛出来。
之前,怕触及对方隐私,他开车时一直绅士地特意没有往后视镜上看,如今一对面,他才终于认出,原来受伤的人是工作室的小……小仙男?房从俭记不太清对方名字,不过他认得这张脸。
上次他帮sweetie的忙,就是送这个小孩去医院。
既然是熟人,房从俭也不再磨叽,直接把他驼在后背,背着一路小跑去了医院。
池薏最终还是没能放下心。
她随便在道路旁找了个临时停车位,把车搁在那儿,跟着两人一道跑了过去。
带着程云澈拍完片,包扎了伤口,又吊上药水,池薏累出一脑门的汗,房从俭更甚。
她心底过意不去,忙说:剩下的没什么事儿了,不然你先……话到一半,却又想到,路上不太好走,总不能让他一身的汗还没散,再又步行跑回去。
立即转了口风: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大厅还下轮椅,顺道给你捎带瓶水上来。
她记得Claus大冬天也依然坚持喝冰水。
房从俭向来直来直去,也不扭捏推脱,sweetie,可以帮我带杯冰美式吗?当然。
池薏笑着点头。
医院附近的咖啡店不多,他这要求乍一听有些难为人。
但池薏这个人,还就怕他不提要求。
她喜欢这种你来我往不拖泥带水的交际。
池薏回来时,不仅帮房从俭带了咖啡,还带回了两份饭,一份粥,一盒提拉米苏。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到了病房,输液架上的一瓶药已经见底,护士正在帮忙换第二瓶药水。
池薏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过去弯腰探了探程云澈的额头,问护士:是要等多久才能退热啊?这个得看他身体的抵抗能力,CT结果还没出,用的药量比较轻,所以见效慢一点。
护士很有耐心:等他醒来可以给他喂一点白粥,其他的就不要吃了。
甜点也不能吃吗?最好不要。
好的,谢谢。
池薏把护士送出门,转回身,房从俭站在桌前,正在从袋子里掏他的咖啡。
她提醒:那份奶油蘑菇意面也是你的,先垫垫肚子吧,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这是应该的。
房从俭理所当然地说。
池薏见他又误会,张了张嘴,刚要解释,忽然听到病床上传出一些动静。
她转回身,程云澈眼皮动了动,手指也在小幅度的向内收拢,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
池薏帮他掖了掖被子,偏头,发现人已经醒了过来。
程云澈眼神朦胧,似还没完全清醒,迟疑呆滞地盯着她看。
这幅迷茫的神色,给他的病容增添了几分乖巧和无害。
池薏问他: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程云澈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仍痴痴地望着她,片刻后,半信半疑冒出一句: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我是在做梦吗?边说边拿手去揉额头。
见状,池薏忙按住他的动作,别乱动,小心跑针。
接着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
等她说完,程云澈用手摸着肚子,认真感受了足足半分钟,才一本正经点点头,好像饿了。
看着严肃郑重,其实浑身都在冒着傻气。
池薏也不跟病人多计较。
她把床头高度调了调,支起床上桌,又把粥端过来放在上面,拆开勺子递进他手里。
有点烫,你慢点喝。
程云澈乖乖点头。
他听话得过了头。
池薏在旁边吃完了小半份儿饭,他碗里的粥几乎没下多少。
房从俭收拾了垃圾出去扔,池薏把手里的空饭盒递给他,低声说了句谢谢,而后去到病床跟前。
不好喝吗?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别的,先忍忍,等病好了,就什么都能吃了。
不是。
程云澈摇摇头,皱了皱鼻子,仰头看着她,手疼。
明明嘴上多余的什么都没说,可他巴望着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瞅着她,池薏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也不揭穿他可以换成左手吃饭,毕竟那只左手也曾经为了救她受过伤。
池薏直接拉开凳子坐在旁边,舀了一勺子粥,送到他嘴巴。
两人这么你喂一口我吃一口的,很快碗就见了底。
到了最后一勺时,也不知怎么回事,程云澈莫名被呛到,侧身咳嗽。
池薏递过去的勺子没对准,溅了点白粥在他唇角和下巴。
程云澈两只手都摆在桌子下面,乖乖地等她喂完最后一口,没有抬手要擦的意思。
池薏也没多想,直接用指尖帮他抹了干净。
sweetie,刚刚护士说让去取上午需要吃的药,是你去还是我去?房从俭在门口突然出声。
池薏循声看过去。
正在帮程云澈拭去残粥痕迹的手指,也跟着移动了一点位置,变成了放在程云澈的唇中间。
紧接着,指腹上蓦地多出一阵异样的酥麻和湿热的触感,稍纵即逝。
池薏重新把目光放回程云澈身上。
他无辜地眨着眼,仿佛只是单纯的不想浪费食物,才会把她指尖上的粥卷走。
当着外人的面,不知怎的,她脸颊竟有些微热。
池薏佯装淡定地把最后一勺粥喂完,直接起身,冲着房从俭:我去吧。
程云澈维持着那副纯良的模样,乖巧地目送池薏离开。
等她背影从房间门口消失,他立刻将所有情绪收回,仿佛再多停留一秒,都是种可耻的浪费。
房间内两个大男人一坐一站,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匮乏。
最后,是房从俭先开了口,你的脑子怎么样?还好吗?他声调平直无波,虽说语气不够热络,但绝非不友好。
程云澈低头把玩着买粥送的两枚白桃味水果硬糖,研究上面的字体,没有回答。
他像是根本感知不到房从俭的存在。
房从俭等了几分钟,见程云澈不搭话,也不自讨没趣,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那盒提拉米苏上。
虽然池薏没点明这份甜点是送给谁的,但在房从俭的逻辑里——池薏不爱吃甜,又知道他嗜甜如命,护士也说了,病人最好不要吃甜的——那这份提拉米苏确信是他的无疑。
刚才的意面也就吃了个七分饱,房从俭动作自然而然地拆开包装,打算把饭后甜点给解决掉。
谁料到,他指尖才刚碰到包装盒,后背突然像是吹来一阵凉风,一并挟来一句,乍听没什么情绪,但细品又汗毛倒竖的威胁。
不许碰,那是我的。
程云澈目光透着凉意,像是零度的冰与水,不带任何热度。
他盯紧了那份包装精美的甜点。
房从俭再度直面迎上他浓浓的敌意。
那架势,好比他只要一个回应不当,程云澈就会立即蓄势发起攻击。
房从俭今年已经27岁,并不打算同小男生的贪嘴斤斤计较。
他顺手把甜点提溜到程云澈跟前,想了想,又淡淡叮嘱一句: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多吃。
程云澈眨眨眼:可这是姐姐给我买的,我是一定要吃完的。
他语调是软软的可爱腔,可浑身的刺并没收起,表情更是说不上来的恶劣和针对。
房从俭皱眉,打心底里不太想去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但又转念一想,按照中国的大家庭社交模式,估计以后免不了需要经常打交道,尽量耐下心来,跟程云澈讲道理。
小……程是吧,我没有要抢走你姐姐的意思。
我的亲人都不在这边,按照规矩,我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而不是要带她离开你们身边。
我们结婚之后,她依然还是你姐姐,我们可以一起共同生活。
你说什么?程云澈目光一瞬不瞬地逼紧了他。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千年寒冰里过了一遭,阴森得渗人。
我们,一起,共同,生活?作者有话说:发疯·澈:(掐住对方喉咙)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被死神扼住脖颈的房从俭:……你倒是把手松开啊,不松开让人家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