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薏分析了无数种梅姐打这个电话过来的用意。
是为了让她对程云澈心生警惕、产生怀疑?是为了洗脑她, 凸显梅姐的无辜与不得已,进一步消散她对梅姐的怨愤?还是为了进一步设下陷阱,把程云澈往更极端的地方推近一步, 更方便陈女士的施恩与救赎?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能设想到的各种情况,最后反而是最不愿意去猜测的方向, 越来越占据上风。
如果梅姐是这一招是攻心计, 那么池薏承认,梅姐确实做到了。
她此刻心烦意乱,已经没办法理性思考, 等不及想去找房从俭问个清楚。
客房服务送来的热汤早已冷却, 嘟嘟嘟的电话声响了两遍, 对面才有人接起。
在屏幕跳出通话已接听的图案样式时, 池薏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疾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眺望远处。
天边晚霞热烈,夕阳释放了一整天的热度, 即将燃烧殆尽。
残留的余晖,渐次烫红了周边的流云。
道路两侧,景观树叶子掉光,裸*露出光秃秃的枯枝。
上面偶尔扑棱着几只飞鸟, 为这死寂沉沉的暮色,点缀了几分生机。
池薏盯着只灰扑扑的麻雀看了几秒,深呼一口气, 喂, Claus, 你现在在哪儿?房从俭工作狂人设不倒,先表达了没能及时接电话的原因,然后回答:我在工作室,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sweetie?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视线内的那只麻雀,似是不小心撞到了树干上,撞得还不轻,摇摇晃晃向下坠。
昨天晚上你喊住我,说有事情跟我讲,似乎还跟程云澈有关……我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当然可以。
不过,目前我也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证据……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方便现在过来工作室一趟吗?我们当面谈一谈?麻雀扑棱着翅膀,努力自救,可惜还是没能抵抗得过重心引力。
池薏眼睁睁地看着它狼狈挣扎,却徒劳无功,一点一点缓慢下落。
再往下,视野被停在路边的车子挡住,没能亲眼目睹它身体撞击地面的惨剧。
可池薏却像是听到了咚的一声剧烈撞击,那是她心脏猛然下沉坠落,发出的动静。
池薏听见自己冷静地说:好的,Claus,打扰你了,我大概半个小时到,需要我为你带点什么吗?一杯冰拿铁,一份奶油意面,还有一块提拉米苏,谢谢。
房从俭也不扭捏,直接报了他最挚爱的老三样。
池薏猜出他是用来当晚餐,等意面的时候,顺道多点了一份蛤蜊奶油浓汤。
接到四件套,房从俭开心极了,不住感动地说:sweetie,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喜欢喝这个……他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她,直白且坦荡热烈。
池薏礼貌笑笑:你先吃饭吧。
实则她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害怕她这个临时起意的行为,再次让房从俭产生不当的脑补。
她没好意思说,这是她出于下意识的心机。
因为内心有所求,希望房从俭据实以告,所以一时冲动,多点了这份汤——记得留学时,导师私下给她吐槽房从俭时,有讲过他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喜欢喝各种浓汤,尤其是海鲜浓汤。
每次喝完,就跟喝了什么神秘药水一样,见效神速,变得特别健谈,问什么答什么。
池薏一开始并不相信,会有这么离奇,直到有一天她亲眼见证,高冷自持的房从俭,张起嘴来叭叭叭滔滔不绝……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身试验,不知道效果会不会有那么神妙。
房从俭吃饭快,不到二十分钟,就一边打饱嗝一边站起来收拾垃圾。
你要休息一会儿吗?池薏一路跟到垃圾桶旁,一边问,一边观摩房从俭的反应。
没看出来健不健谈,倒觉得他有几分饱困。
薄薄的眼皮耷拉着,蓝色的眼珠也只能露出来一半,还没他平时工作时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不用,我状态非常棒!房从俭拍拍胸脯,他用眼神询问池薏:我们去我办公室谈吧?我在电脑上找回一些东西,或许可以算做是证据。
说着,抬脚就领着她往八楼去。
他步子大,走得急,池薏一路小跑紧跟,差点没赶上同一趟电梯。
sweetie,没想到你体力这么不行,房从俭皱眉,我建议你还是多锻炼一下,你们不是有句老话,叫什么‘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锻炼好身体,怎么有精力工作?池薏小口喘着气,确认浓汤真的起了效果。
搁在平时,这些废话,绝对不会出自房从俭的尊口。
她当然也绝不会提,是因为昨晚运动过度,导致她现在双腿都还有点发软。
只能胡乱点点头,嗯啊两声应付过去。
随着她点头的动作,房从俭盯紧池薏脖颈侧方的痕迹,奇怪地问,你被虫子咬了?池薏想到什么,赶紧把衣领往上拢了拢,扒拉两下头发,挡住脖子上的皮肤。
原本她看到程云澈身上的痕迹之后,一度还很心虚愧疚,以为自己真的变身禽·兽。
直到她在酒店的卫生间里脱掉衣服,氤氲着水汽的盥洗镜子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背影。
白皙的肌肤上,青紫红痕斑驳。
腿~根、腰部、手腕和脚踝处的指痕尤其密集,甚至,在她肩胛骨处还有一个明显的牙印。
池薏不忍细想,究竟是怎样的姿势,才会在这个部位留下咬~痕。
收起脑内的画面,她佯装淡定地打哈哈,转移话题:是啊。
今天春节调休,你怎么来工作室了?房从俭不像朱颜脑容量就那么点。
池薏每每转移话题,无论多么生硬,都能立即被吸引去注意力。
他沉思几秒,仍抓住那个问题不放:是程?他目露惊诧,难道,你们俩,昨晚……?后半句没再继续问出口,毕竟事关池薏的隐私。
但正因为事关池薏的的隐私,房从俭才更要提醒:sweetie,你别被他骗了,程他……他面露复杂,停顿了几个字符,才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他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单纯。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
池薏情感上很想反驳他的言论,但理智上已经开始有所动摇,或许……程云澈真的做了什么。
就像她一开始猜测的那样。
甚至可能更糟。
你是,发现什么了吗?池薏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sweetie,你可能不相信,匿名网站上的那些东西,有很大几率,并不是我亲手放上去的。
房从俭详细给池薏描述了一番,那天的整个经过,包括程云澈去他那里找U盘这件事。
我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往其他方面多想……可小程他以前一直在七楼办公,忽然跑来我这里用电脑,确实有违常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说,这些只是我的主观臆测,那么后来,我尝试着找人修复了一下,我电脑上那天一整天的所有痕迹和记录。
目前,可以百分百确认,程他撒了谎。
我的电脑在那天并没有任何,移动储存设备插~入的痕迹。
还有一点,我的电脑被人无痕入侵过,就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半这个时间段。
后来,我找到截图上对比了一下,匿名网站贴子的发布时间,刚好是两点十分。
至于,程来找我取U盘的时间,是两点五十左右。
然后还有一点,我的电脑上设置了高级防盗程序,且不可破解。
硬盘里的所有文件,都只能由主机操控删除,不能远程控制。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是巧合,是偶然。
那也真的太过罕见传奇,不可思议。
池薏一边认真听,一边努力从他话里寻找漏洞。
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房从俭全程都是客观描述,举事实,讲证据,然后让她自行判断,连质疑发问的机会都不给她。
……脑仁一突一突跳动,间歇抽搐,池薏动了动唇,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
而且,还有件事情也很奇特。
房从俭回忆着,程和后勤处的麻花辫……他们两个有段对话非常得耐人寻味。
他尽可能原封不动地,复述两人说的内容:他们两个人似乎有金钱交易,而且是Sadism and Masochism方向,涉及Sexual abuse。
池薏想了想,才意识到麻花辫是吕姐,就是那个故意针对程云澈,让他干了一上午杂活的那个人。
不过……吕姐和程云澈,两人无论是年龄、外表还是心理,看起来都不像是对方的的style。
至于性~虐待……池薏简略仓促回忆了一番,她下午洗澡时,身体上看到的那些痕迹。
唔……虽然很惨不忍睹,但应该也不算?sweetie,这个群体里我了解过,一向玩得很乱很脏,所谓的小众性~癖好,不过是他们group sexes的借口,如果你真的和程……我建议你最好去体检一下,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池薏和思维走向和房从俭完全不一样。
她想到的是,两人之间的金钱交易,最大概率是程云澈把吕姐买通,故意卖惨给她看。
并且,沿着这个线索,大脑自发抓取到一些,她之前完全没留意过的内容。
在医院的时候,程云澈刻意误导房从俭,引她亲口承认两人的前男女朋友关系。
是不是他那会儿就存了激怒房的心,为后续把锅推给房背,埋下伏笔?事发后,她对房非常愤怒,程云澈却故作大度,不忍心曝光房吴两人的行为,甚至不欲过多深究。
到底他是心里有鬼,不敢往下查,还是为了营造人设,让她对他越发心疼怜惜?亦或者,两者皆有?又比如,程云澈受了吕姐欺负后,和她的那些对话,自卑地提起不如小方能干,觉得自己好没用。
取代小方后,低烧发热也坚持带病上班,强撑着延长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桩桩一件件……太多了。
池薏不敢细想,这些行为的背后,是否都带了目的,全部别有用心。
人一旦产生怀疑,那么以往发生过的任何细枝末节,似乎都成了揭发对方的有力实证。
至今,池薏心底仍存在一线期待,不欲如此简单粗暴地对程云澈下定义。
哪怕这些事,每一件都无比符合四年前的他的处事风格。
池薏也不想单凭此点,就把四年后,努力改过自新的他全盘推翻否定。
可人的情感可以操控主观意志,却无法阻止思维理性整合、有序推进,对全部记忆进行盘点追查。
她多年没有过性生活,安全套这种东西,更是不可能出没在她房间和车里。
可她在阳台上看到的……那只用过的套子。
池薏脑子里没印象,两人去逛了超市或便利店。
虽然记忆是间断不连贯的,但脑子里有很清晰的上下车镜头。
她确信,两人下了车后,直接进了房间,刚进玄关,鞋还没脱,就缠吻在了一起。
然后一路辗转到她的卧室。
无人再出过那扇门。
所以,那一整盒的东西,只能是程云澈提前准备好的。
他为什么要准备?他难道可以笃定,她就一定会喝醉?眼前闪回浮现,她误饮的那杯高浓度的混合酒……为何酒会装在气泡水的瓶子里,还刻意伪造出未开封的假象?为何那瓶水,恰恰就刚巧摆在了她的面前,为何又那么巧,竟还是她爱的白桃味?……呵。
白瞎了她纠结了一下午。
害怕经过昨晚,两人的关系产生错位和混乱,如果她一口咬死了,想要撇清当没发生。
会不会对他的病情产生影响,不利于恢复。
她想了那么多,那么那么多。
全是怎么可以减少对他的伤害……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
程云澈竟然还敢戏弄她。
而她,竟然真的再度上当?把她团团转似的欺骗,玩弄于鼓掌。
眼睁睁目视着,她怎样再次犯蠢发傻,走进他的圈套……程云澈他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得意极了?!!sweetie,你怎么哭了?你你……你没事吧?见到池薏无声落泪,房从俭顿时慌了,手足无措地胡乱抓了几张抽纸,塞进她手里。
我说的这些也都只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相。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灰尘眯了眼睛。
池薏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泪珠,努力克制情绪,平稳语气,让自己不至于那么狼狈。
房从俭绅士地也不揭穿,sweetie,你先在这里冷静一下,我去走廊尽头抽支烟,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我就在门口。
池薏身心俱疲,再答不出多余的一个字。
轻轻点了点头,她倒满一整杯滚烫的热水,捧在手心,去往窗边。
灼烧的热度透过皮肤,频繁刺激痛觉末梢,直至掌心的痛意,盖过心口撕裂的抽搐,心脏才终于没那么难受。
池薏不知道她放空了有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也就十几秒时间。
她清空大脑中的所有内容,强制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单纯地放空、发呆。
她也尝试着关闭所有的感官,摒弃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可门外的殴打声越来越激烈,不停地被空气裹挟入耳道。
再然后,她清晰地从那片□□搏击的杂音中,分辨出了,属于程云澈的声音。
她回神,掌心的玻璃杯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玻璃和地板撞击的声音,惹得门外的动静暂停一瞬,又重新恢复如常。
池薏是先感受到从小腿传来的淡淡疼痛刺激,才意识到滚烫的热水洒了满地。
比较幸运的是,杯口的方向朝外,热水尽数向外倾洒,只零星溅到了她的小腿和脚踝一点。
但这会儿,或许是掌心被热水锻炼出来的钝感,都重新在小腿处恢复敏感。
小腿上一阵灼热,疼痛难忍。
池薏弯腰掀起裤腿查看。
在把浸湿的布料从烫伤处揭开时,不小心撕扯到伤口皮肉,她难抑地溢出一声微弱的□□。
这声音不大,却意外地,彻底终止了门外的搏斗。
门把手下压发出咔嗒一声响,接着,从门口同时冲进来两个高大的身影。
担忧的问候也是异口同声。
姐姐,你没事吧?sweetie,你没事吧?一清越,一低沉,同样的焦急关怀。
不一样的动作和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