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5 章

2025-04-03 04:15:03

有时候, 人在遭受极大的痛苦和刺激之后,反而,大脑会变得越发极端冷静, 超乎寻常。

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 池薏感觉她的某一片灵魂是抽离的。

高高站在上空,以俯视的站位和视角, 冷眼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 然后再逐一抽丝剥茧。

从动作、神态、微表情,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细化分解,然后平静地加以分析判断。

程云澈身子轻巧灵活, 一晃眼的工夫, 最先扑到跟前。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 皱巴巴的有些狼狈, 脸色也憔悴苍白得可怜,眼下青痕明显。

他眉头向中间挤,紧紧盯着她小腿处的烫伤。

白皙光洁的小腿皮肤上,斑斑星点红印,有地方甚至起了小泡, 涨涨得鼓起来,密密麻麻,看起来触目惊心。

程云澈半蹲跪着,眼眶发红, 小心翼翼想触碰,却又怕弄疼了她,手足无措又焦急难安。

那神情, 恨不得受伤的人是他。

由他来替她感受这种疼痛。

可落入池薏眼中, 只觉得虚伪头顶。

哪怕她慢镜头分解, 一边又一边地来回分析,都没能从中找出破绽。

也不肯相信这是他的真情流露。

房从俭脚步稳健,远远观察一眼她的状态,便立即从柜子顶部翻出医疗箱,要帮忙给伤口进行包扎。

他表情一贯的冷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举一止,都彰显着对同事的正常关心。

两人各表现各的,互不干涉。

直到房从俭也半蹲在旁边,拿着沾了碘伏棉签,要去帮池薏腿上的水泡消毒。

程云澈忽然像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个抬手挥过去,蛮力阻止。

他双目圆睁,整个人充满戒备和警惕,时刻准备进攻。

不许你碰姐姐!房从俭手中的棉签被他扫落到地上,皱了皱眉,也懒得计较,重新又取出一只,执意要实施消毒的动作。

程云澈见话被无视,瞬间被激怒,目眦欲裂。

但他尚还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忍气吞声,不欲陷入无用的争执。

程云澈用身体隔开在两人中间,垂头看过去,一脸心疼:姐姐,你先忍忍,我带你去医院。

说着,拿手肘搪开旁边碍眼的傻大个,胳膊横在池薏腿弯下方,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阻拦的人又换成了房从俭:这种小伤,去医院需要等很久排队约号,很难及时得到救治,我认为还是应该,先私下简单处理一下……你以为是在你们欧洲?程云澈甩下这一句,不欲跟他多纠缠,抱起池薏便往门外冲。

房从俭跟在后面,显然浓汤的作用还没消散,他陷入了和程云澈辩论的逻辑怪圈,执着想要争辩个明白。

我妈妈是中国人,我的国籍上也是中国,严格来说,你并不能称呼我为‘你们欧洲’,这对我很不尊重。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你是要带sweetie去急诊?她这伤口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根本不需要去就医。

洛城的医疗体系和常住人口差距悬殊,每一个急诊名额都很珍贵,你们这属于挤占医疗资源,是不道德的。

对此,程云澈只回了一个滚字。

池薏被程云澈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的争吵,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无聊透顶。

这会儿,她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归属权。

就像是隔着一面屏幕,被强制坐在电视机前,观看镜头里可笑的闹剧。

她甚至连假笑这种情绪,都懒得提供。

麻木地,平静冷淡地等待着,这drama的剧场走向谢幕。

僵持之间,电梯门打开,竟然是小方和一个白大褂站在里面。

薏姐这是怎么了?池薏的裤腿折叠在膝盖处,露出半只白皙的小腿,小方眼尖,一眼看到了上面的斑驳红痕。

他赶紧按住电梯开启键。

一边关切地打量池薏的小腿,一边问身边的白大褂:杜医生,能不能麻烦您,再帮这位女士看一下?也是凑巧,梅姐今天在九楼招待一位女性客人,客人年纪不大,可能手脚也比较毛躁,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裙子上。

皮肤都没变红,却娇气地硬要请医生过来。

梅姐也随她,大周末的找不着其他人,便给小方打了电话。

小方接到电话时,才刚酒醒——昨晚朱颜朱姐接了个电话后,忽然情绪低落,强硬要他陪她对饮。

小方退却不过,佯装上当陪她喝了几杯,好在他酒量还不错,到最后也没完全喝醉。

只是一转身,却满会场找不着薏姐的身影。

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只有俭哥给他说了一声,似乎是跟程云澈一起走了。

小方顿时了然,表情有些晦涩难言。

他扫一眼俭哥不如平素淡定的神色,心底涌现出一丝愧疚,又迅速被苦涩淹没。

连俭哥这个前任都只能背后黯然神伤、默默吃醋,他这个局外的无名小卒,更是没资格伤心。

小方知晓自己配不上薏姐,那么只能随她意,帮助她达成心愿。

所以,在知道薏姐想追程云澈后,他刻意对程云澈留心,劝说薏姐,把程云澈从后勤调到身边。

默默助攻,不留姓名,甚至不需要薏姐知道他的付出。

但小方没想到两人的进展会如此之快。

也是,薏姐这么优秀,还长得漂亮,又有谁能忍住不心动。

看小程那状态,撒娇卖乖信手拈来,明显就是也对薏姐有心。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捅破窗户纸后,能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小方暗暗给自己打气,稍微振作几分,心里很快有了盘算:以薏姐的为人,应当不会公私不分,估计很快,就要把程云澈调离。

他必须要好好表现,抓住这个机会,重新坐稳池薏身边头号助理的交椅。

联想到池薏和朱颜的关系,小方决定厚脸皮走一下闺蜜路线。

他体贴地喊了个车,把朱颜送回家,又孤零零地披着月色,回到他的简陋蜗居。

只是终究还是意难平,小方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枯坐在阳台上,对着窗外的一轮冷月自斟自饮,一醉方休。

酒劲儿还没过,就被喊来加班,还是这种令人无语的理由,小方是有些郁闷的。

尤其是在看到,那个女孩胳膊上,根本半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后,更是气到想骂人。

可这会儿,小方心底里却只剩庆幸。

觉得这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用意,给他制造机会,来帮薏姐渡劫,在她面前刷好感值。

薏姐,这是三院烧伤科的杜医生。

小方凑在池薏跟前小声介绍。

池薏这会儿神游天际之外,眼皮懒懒地垂着,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管他什么三院四院,烧伤科神经科,杜医生赵医生,都跟她无关。

程云澈却精神一提,立刻乖巧几分:杜医生您好,我……朋友她刚刚不小心被热水烫伤了,您可以帮忙诊治一下吗?谢谢您。

他语气谦卑又恭敬,声调发颤,隐隐带着点哽咽,眉眼间的急切和担忧掺不得假。

去屋子里吧,楼道里光线暗,也不好操作。

杜医生很爽快地一口应下了。

程云澈再次表示感谢,引着杜医生往八楼走廊去,这次去的目的地,换成了池薏自己的办公室。

池薏被他稳稳抱在怀里,对于自己像个物品一样,被挪来挪去,无人征求抑或尊重她的个人意见,也都没精力计较。

她无所谓,都随他们去。

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任何一个举动,都是经过再三权衡,背后夹带着,满满的企图和深意。

小方讨好她,是为了方便以后升职加薪?房从俭不建议去医院,是为了卖弄展现自己的理智客观?和程云澈的不成熟进行鲜明对比?杜医生答应下来,是为了积攒人情分,同时彰显证明自己的崇高医德?还有程云澈。

杜医生挑破水泡时,他全程眉头紧锁,那架势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生恐杜医生的动作不够细致温柔,弄疼了她。

他眼睛里盛满了浓浓的心疼,眼睫毛小幅度翕动,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浑身都每一个毛孔都在和她一起体验,并承受那份痛楚。

如果是之前,池薏一定会赶紧柔声安慰他:姐姐没事,真的,就一点点疼,小澈不要难过。

但现在,她仿佛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好假,太装太做作了。

甚至隐隐有些冷嘲热讽,他是沉浸在装模作样的人设里出不来了?以为他演得天衣无缝,她就能再次被他欺骗过去,蠢兮兮地,再次把一颗真心巴巴奉上?池薏承认,她现在心理有些阴暗和负面。

可她的心太痛了,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钢针,在上面恶意戳弄翻搅,千疮百孔。

只有这样,把所有人的行为动机,和不单纯的目的挂上钩,她才能说服自己。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冷血理智的生物,做出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毫无缘由,都有各种各样的心眼和算计。

她已经够努力在平复心态了,程云澈和房从俭这两只斗鸡,还要来煽风点火。

不把她的心态搞崩,誓不罢休。

包扎结束,杜医生留下几句医嘱后,提上诊疗箱,小方送她下楼。

房从俭附身询问平躺在沙发上的池薏:sweetie,要不要把你挪去窗边,晒晒太阳?池薏眼皮安静阖着,没回。

程云澈得意地挑挑眉,指指外面已经落山的太阳,挑衅地睇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这话也太过智障,姐姐根本都懒得理你。

接着小心翼翼伏趴在池薏耳边,姐姐,我们回家好不好?sweetie她现在需要的,是充分的休息。

房从俭无波无澜地回视着,程云澈的目光。

那神情分明在说,他这个建议才更是添乱。

方才在门外,两人架还没打完,不过是暂时为了池薏,在尽最大努力在压制怒火。

这会儿,伤口包扎结束,三两句机锋打下来,战火再度被点燃,一触即发。

程云澈蹲着池薏旁边,同房从俭对峙。

俭哥,你刚刚在门外就这样说……是有什么深意吗?能不能解释一下,我听不懂。

他这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池薏厌恶。

说话时的声音是软塌塌的,小绵羊似的无知懵懂,但语气却是刁蛮、横冲直撞的。

就像是小孩子故意在家长跟前,做出一些无理取闹的举动,想要去引起关注,试探对方是否还对他在意;也是要在情敌面前炫耀,并且自我证明,他在女方心里的特殊地位;同时,更是隐秘地,想要暗中享受,被人无条件偏爱和袒护。

程云澈这话看似是对房从俭说的,但一字一句,都是说给池薏听的。

可惜,话音落地,他一眼不错地盯紧了池薏,也没能得到她半分眼色。

房从俭捋了把袖子,露出胳膊上,被程云澈殴打出的伤痕。

他瞳孔色浅,接近透明,看人时显得非常坦率真诚,加上他语句不急不缓,不带丝毫个人情绪,越发衬得他的话具备信服力。

深意?我不懂什么深意浅意,不管是刚刚在门外,还是现在在这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为了sweetie的身体着想。

池薏面无表情地围观着两人的争吵,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无聊至极。

没有任何参与进去的意愿。

程云澈气得脑袋发昏,他站起来,因为久蹲脑补供血不足,还真眼前一黑,缓了两秒才过劲儿。

双目蓄火:你敢在姐姐面前,跟我一起把刚才的对话,重演一遍吗?房从俭莫名其妙瞥他一眼:有什么不敢。

两人说话时,都有意无意用余光扫向池薏,但池薏自始自终,都无动于衷。

她冷淡地听着他们的争吵,就像是偶然路遇,两只打架的蚂蚁,无须放在眼里。

接着,程云澈把门外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声情并茂描述了一番。

他是真委屈。

早上醒来,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昨晚的甜蜜,更没机会暗中窃喜,程云澈便惊慌地发现,姐姐把他甩下走了。

整栋房子只剩他一个人。

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他光着脚就出门寻人。

冰凉的青石板踩在脚下,也丝毫不觉得冷。

他整个人都是木的,就像是四年前的一切再度重演。

开门时,少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摁压了三次才打开。

程云澈不敢相信,在经历了昨晚之后,姐姐竟然要再次把他抛弃?姐姐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嗯啊……你快点。

姐姐先回答我。

嗯嗯嗯……不会、不会再丢下你了。

那你发誓,池薏和程云澈永远在一起。

池、池薏……和小澈……永远、永远在一起。

程云澈属于池薏。

嗯嗯嗯……姐姐,我刚刚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好不好。

程……呜呜呜小澈你慢一点,我好难受,不要欺负我……明明昨晚,她跟他保证过的。

她发过誓的。

十二个小时都还没过去,她怎么能够这么快就违背誓言?心脏像是一个破了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浸泡在午后的阳光下,程云澈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热度。

等门一开启,他不管不顾直接就要往外冲,迎面差点踢到人,还好对方躲闪及时。

但程云澈来不及平衡身体,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平衡,随着惯性,身体斜斜怼着墙角撞过去。

眼见就要毁容,对方赶紧腾出一只手,拽住了他。

程云澈就跟只提线木偶似的,被对方以蹲在地上的姿势,拎着他的胳膊肘,一百八十度转了一个对角,最后还是摔在了地上。

外卖小哥眼睁睁看着,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直接又爬起来,连衣服上的灰也不拍,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那状态怎么形容,就跟失了魂似的。

外卖小哥看一眼天上的太阳,又找了找地上的影子。

吞吞口水,还是鼓起勇气,拦住了程云澈:诶,你好,是你订的粥吧?刚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程云澈没理也没转身。

外卖小哥牢牢盯着地上的影子,确信它没消失:你是叫程云澈吧?有位叫池薏的女士给您订了份粥,麻烦您取一下。

程云澈脚步顿住了。

他迟缓地转回身,像是怕把什么吓跑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有几分摸不着状况,却又有几分猜到了缘由。

那就对了,外卖小哥把包装袋塞进他手中,我急着跑下一单呢,先走了。

程云澈一脸呆滞,抱着粥傻站了几分钟,小心翼翼地把纸质订单铺展平整,凝视着上面的字样,爱不释手,来回看了又看。

嘴角是压都压不住的笑意,他如捧着什么至宝一般,乖乖地又走回了房间。

这会儿已经彻底明白过来,是姐姐给他点的饭。

程云澈眼睛笑弯弯的,心情一下明媚起来,整个人开心极了。

所以,不是她不理他,故意抛弃他,而是她工作上有急事,所以没顾上提前打招呼,就匆匆忙忙离开。

有点小懊恼,一定是他睡太死了,姐姐又不忍吵醒他。

姐姐真的好宠他。

陷入恋爱的人,都是盲目的,只能看得见自己愿意相信的一面。

情意绵绵地喝完了粥,程云澈把房间内外,全部用心打扫了一遍,床单什么的也都换上了新的。

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安分乖巧地等姐姐回来。

等着等着,太阳一点点落过屋顶,心底又渐渐不安起来,右眼皮莫名其妙狂跳。

越按越跳得厉害。

再也坐不住,程云澈换上衣服,决定去工作室接姐姐下班。

或许是直觉使然。

如果他去了冰雕展会场,或许就不会和房从俭撞上,但他恰恰去了工作室。

坐电梯来到八楼,他刚从拐角转过来,便看见房从俭合上门,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嘴里叼着支烟,没点燃。

程云澈直接走过去,全身浸满外面的寒气:姐姐呢?他手里捏着一张小票,是楼下那只小黑猫,邀功似的咬着递给他的。

上面地址栏黑色印刷体,赫然和他喝的粥是同一家门牌号。

右上角的会员用户信息,清晰地写着,是池薏的名字。

程云澈倒是想误会,这是姐姐点来自己吃的。

可菜单明细上,列出的那几样食物——每一个都是当初在医院,房从俭吃过的。

他的疑心本就占了上风,房从俭还要不走寻常路,故意用不清不楚的话,来卖弄玄虚。

sweetie身体不舒服,在里面休息。

不过,程云澈这会儿还很单纯,没读懂他的言下之意。

听了这句话后,他耳根一红,难为情地低下头:都是我不好,昨晚……他一副自责又吞吞吐吐,不好意思直言的样子,我还是进去看看姐姐。

房从俭堵住门,没让他进:不,小程你多虑了,这和你无关,是我不好。

程云澈眼神冷了冷,对于被阻拦有些不爽。

但也没想起冲突。

毕竟,眼下什么都比不上他见姐姐重要。

他迷茫地眨眨眼,跟你有什么关系呀?难道不是因为昨晚……语气故作天真,不把房从俭的揽责当回事。

当然,更多还是有点想炫耀,不然,也没必要接这句话。

可惜,房从俭并没有顺着他这句话,问昨晚后面的内容。

而是纠结几秒,艰难地说:是我不该……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总之,希望你不要打扰她……都怪我喝了那份汤。

他这话,再加上这副神态,很难让人不产生误会。

程云澈彻底撕开了伪装:什么汤?你什么意思?他目光骤寒,眼神锐利而阴戾,像一把冷飕飕的箭矢,直直射过去。

房从俭兀自沉浸在自责中,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一味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没喝那份汤,也不会……伤害sweetie,惹她哭泣,让她那么伤心。

活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却又无颜面对,甚至没勇气承担责任的懦夫。

瞬间,程云澈脑中就产生了不妙的联想。

他实在没办法不多想。

池薏这个人,最是顽强坚韧,从小到大,几乎从没说因为别人,被惹哭过一次。

哪怕当初两人分手,闹到那个地步,程云澈也没见她落半滴泪。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哭。

在床上的时候,当时年轻,他总是难以自持,很容易失控,把握不住力道,经常把她弄哭。

程云澈只在特定的地点和场合,见过池薏落泪。

所以听到哭这个字眼,大脑便不受控地,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想。

尤其,房从俭还提到了汤。

男人误饮了什么东西,才会伤害到一个女人,还把她搞哭?程云澈脑袋一炸,想了没想,直接提了拳头抡过去。

房从俭竟然还敢反击。

两人像是斗兽场上的斗牛,瞬间扭打在一起。

一直到程云澈耳尖听到,姐姐的痛苦□□。

亲眼目睹了池薏的外表状态,程云澈就知道,房从俭说的话绝对不可能。

她在事后是什么样子,有多么甜蜜诱人,浑身像熟透了的虾子,害羞地泛着淡淡的粉色,久久不散……他简直不能太清楚。

那么只能是,房从俭故意撒谎误导。

在经历了匿名网站事件后,程云澈天真地以为,姐姐不会再跟这个卑劣小人接触。

却没想到,姐姐竟然还会帮他点了晚饭。

那么,他只能再下一针猛药,让姐姐彻底看清看透,房从俭的虚伪和卑鄙。

让他失望了。

在听完整个事件的经过后,池薏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如果不是她眼睛忽然睁开,程云澈差点以为,是姐姐困倦睡着了,才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池薏波澜不兴地注视着,程云澈撒娇中带着点讨好的亲昵神态,故意在房从俭面前,彰显两人关系的与众不同。

半晌,她动了动唇,面部表情平静如常,说出的话,却残忍又无情至极。

Claus没有误导你,就是你想的那样。

对,就是他……说到一半,程云澈像是才回过神来,终于听清来池薏口中的话。

他一双漂亮眼睛瞬间瞪大,里面盛满了荒唐与不可思议。

眼睫毛快速眨了几下,他重新恢复笑意盎然的模样,故意嘲笑道:姐姐,你刚刚那句话说反啦!我没有……池薏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程云澈仍旧天真气不减,懊恼地挠挠后脑勺,那就是我刚刚没讲清楚,没关系,我再重新给姐姐讲一遍。

我再说一……程云澈再次耍赖打断,他撒着娇。

好了好了,我知道姐姐你想休息对不对?那我们改天再讲……不对不对,不提这件事了,姐姐不喜欢听,那我们就不说了……你睡吧,我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保证不闹你了。

小澈,不要装傻。

池薏不容许他这样糊弄过去。

程云澈脸上的笑,彻底撑不下去。

他眼睫毛缓缓下垂,像是饱受风雨打击的鸦羽,淋湿而跌重。

还是执拗地不肯相信:可是昨晚……池薏想狠心讽刺他: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但她提不起精神,疲倦极了,无力跟他继续掰扯下去。

不等程云澈说完,便又重新闭上眼。

但程云澈是什么人,倔强偏执得要死,不等她说出收回那句话,怎么可能会罢休。

他固执守在沙发前,一动不动,可怜又易碎。

脆弱得就像是一只,精美绝伦的冰雕,透明澄净。

等冬天一过,自动融化消失,了无痕。

凄惨而绝美。

池薏双目紧闭,也像是能感受到,他浓烈而悲伤的情绪。

脑袋又开始一抽一抽泛疼,她请求房从俭:Claus,我想安静一会儿,麻烦你把他带出去,谢谢。

姐姐,你赶我走?!程云澈身体剧烈一抖,难以置信地猛然抬眼,你竟然真的……不要我了吗?随着他话音落地,一滴泪珠无声无息,悄然下落。

对此,池薏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程云澈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下去。

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所有情绪的机器,双目空洞无神,眸底一片死寂。

脸色也是没有任何生气的苍白,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绝望,毫无眷恋之心。

没有等房从俭驱赶,他机械地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背影单薄到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摇摇欲坠,跌倒在地上。

打开门,门口走廊上蹲着一个人,竟然是小方。

他面露尴尬,讪讪一笑,赶紧站起来挪开道。

分明是守在门口偷听了许久。

程云澈却像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一样,全程无视,迟缓僵硬地,一点点走出众人的视野。

又过了一会儿,池薏再度启唇:对不起,Claus,刚才拿你当挡箭牌,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sweetie,其实我……Claus,我是真有点累了,麻烦你,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吗?好的,当然可以。

小方面色复杂地,将房从俭也送出视线,又贴心替池薏掩上门。

最后闹成这样,唉,小方叹口气,他是真搞不懂小程和俭哥是怎么想的。

相安无事不好吗,干嘛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惹得薏姐还这么伤心难过。

小方虽没听全,但也大概知道,是两个人都想跟薏姐好,吵了起来,想让薏姐从他们中间选一个。

何必呢。

小方替小程委屈。

他这才刚上位还没一天,就被俭哥设计针对,确实还挺可怜。

多好的开局,结果搞得被薏姐彻底厌恶。

小程也真……还是太嫩,撒娇卖乖也得适度是不。

也不看看情况,薏姐都受伤了,还只顾着自己的地位名分,能不招人烦吗。

又替俭哥惋惜,气他沉不住气。

追前任也得讲究策略啊,追来工作室就算了,没看薏姐都躲着他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往前凑。

小程年纪小,又在这边待不长,等寒假一结束,那还不都是俭哥的天下。

自古异地恋没有好结果。

薏姐又是个事业心强的,小程那种爱撒娇又黏人的,时间一长,薏姐绝对受不了。

到时候,俭哥再在旁边煽点儿小风,这对姐弟恋迟早得崩。

小方郁闷,对两人的不争气真是恨铁不成钢。

如果换成是他,不论手里拿谁的牌,都有自信,能比现在的结局强。

-池薏一夜没睡,也没回家,躺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到天亮。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不伤心,也不难过了。

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确实很强,至少现在,池薏觉得她看得挺淡,不就是差点又上一次当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昨晚还享受了一把,又没吃亏。

至于程云澈。

不管他是何居心,爱装不装,爱病不病,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接到姬斯的电话后,池薏也挺冷静的。

她耐心地听着,姬斯在另一头着急上火的恳求:池小姐,我能不能求求你,来看一眼程云澈,他真的不太好……整个人呼吸特别微弱,没有求生意志,我担心他撑不过今晚。

还有心情给出建议。

池薏诚恳极了:听起来确实挺严重。

这样,我建议您还是尽快,送他去医院就医。

毕竟我也不是医生,就不过去了,恕我无能为力。

两边都是惹不起的祖宗,姬斯觉得他就是个受气包。

如果普通的治疗有用,我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特意给您打电话了。

万一被小程知道我跟您私下联系……既然他不愿咱俩过多联系,那您就更不应该,给我打折腾电话了。

池薏心平气和地打断他的话。

姬斯真是想自打嘴巴,恨这张嘴,越慌乱越说错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哎哎,池小姐您先别挂断,我是真没法子了。

您也知道,程云澈他脑子不正常,疯起来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池小姐您的地位,在他这里,绝对是至高无上的,他决计没可能去伤害您。

姬斯说得口干:所以,我想您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什么误会?池薏顺从地问。

姬斯张了张嘴,忽然有些哑口无言。

实际上,他对两人为什么忽然闹崩,还是有些糊涂的,虽然从程云澈高烧引起的胡言乱语中,听出一些端倪,但毕竟了解不够全面。

万一猜错,只怕会更一步,引起池薏的反感和排斥。

被折腾了一整晚上,姬斯身心俱疲,也没那个脑力和工夫,再跟池薏兜圈子。

他诚实地说:我对具体的细节确实不清楚,但眼看着小程,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惨样,也确实挺替他委屈的。

不知道您能否透露一下,他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您要决心对他远离。

他顿了顿,就算是死,也得让人死个明白不是?池薏语气温和有礼,也有样学样,张口闭口,把您字挂在嘴边。

这我可能还真没您清楚,毕竟他做了什么,身为他的心理医生,您肯定更胸中有数。

姬斯被一句话顶了回来。

见池薏态度这么坚决,再扫一眼床上,要死要活的程云澈,联系一下他做的每一桩事,确实都很可疑。

换做是姬斯自己,都不一定能承受的了。

池薏能这么平心静气,没有一个电话,把程云澈举报到精神病院,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这么一换位,姬斯也不忍心继续为难她,唉声叹气地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池薏心如止水,如常在楼下吃了早饭,又喂了猫,才开车回了家。

喂猫的时候,明显能看出小猫浑身脏兮兮的,邋遢了不少,肥嘟嘟脸也消瘦不少——估计是她们一行,搬去冰雕展会场办公后,便没有人再规律喂过它。

但要说,池薏也没理由去苛责,程云澈不过是把小猫,当做维持人设的道具,并没有真心想要照顾它。

毕竟,她自己都经常忽略它。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带小黑去了宠物医院做了常规检查,打了疫苗,然后把它带回了家。

一开始,池薏弯腰从草坪处抱它的时候,小猫很不情愿,甚至差点发起攻击,倔强地执意不想离开。

她想办法逗了它好久,都不管用,差点准备放弃,打开车门坐进去,钥匙都拧开了。

忽然,小猫又一个健步跳上了她的腿。

池薏挠两下它的头,跟它商量:外面天太冷了,跟姐姐回家几天,等节后上班了,再把你送回来行不行?小猫喵喵两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

它勾着脑袋,并不理睬池薏的抚摸,努力向下嗅,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池薏跟着它一起找,挪了挪腿,看到了踏板处的一只素色钱包。

她捡起来,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小猫立刻激动地一把扑过去,深嗅上面残留的气味。

没了之前的防备,小猫整个身体软下来,温驯地趴在池薏腿上,扒拉着钱包玩儿。

池薏猜出点什么,到了宠物医院后,她把猫递给医生,打开钱包看了眼。

里面一排的各种卡片还有证件,证件上的照片,正是程云澈本人。

池薏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落在车上的,估计是前晚。

她也懒得再去分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直接联系同城闪送,给他邮寄了过去。

-挂完电话后,姬斯远没有池薏那么冷静。

心理医生这份职业不好当,不仅容易严重情绪内耗,而且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服务雇主的时间越长,越能够对他产生共情。

所以,明知道程云澈有多可恶,做坏事不眨眼,但他却奇异地拥有了,家长的护犊心态。

反而觉得这小屁孩实在可怜。

明明家里给他留下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上天又格外厚待,给他的颜值、身高、智商、才华等技能点,全部点满。

哪怕再怎么作死,都合该是顺遂富足的一生,没机会吃半点苦头。

或者,假如他的执念换个寄托,换成随便什么的物质需求,又或是一个见钱眼开,看重外表的小女孩,都行。

绝对会比现在这条路,走得轻松。

可偏偏是池薏。

一个清醒到近乎残忍的女孩,虽然富有极强的同理心,但同样,自我保护的警惕性极端敏锐。

她在心脏表面筑建了一扇单向门。

看似温和容易亲近,其实心理防线很高。

对亲密的人,需要很长的考察期,由她来掌握关系,推进节奏。

一旦产生任何不适,立刻警觉地退回门后。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姬斯发现,池薏应该是更倾向于,稳定的、可控的、对等的亲密关系。

而这几项,无论哪一条,程云澈都满足不了。

同时,她极为排斥动荡不安、充满不确定因子的感情,应该是从小的生活环境,给她带来的不安。

这一点,程云澈又是精准踩中。

池薏抗拒接受真实的程云澈,是必然,也是意料之中。

姬斯看看床上,几乎被阴暗念头,全面统治的程云澈,心底更是复杂难言。

如果真要坏的彻底,那就直接执行planE,把池薏绑回来,给她进行搞强度的催眠洗脑。

姬斯有七成把握,可以让她对程云澈死心塌地,不会再有逃离的念头。

毕竟,他能看出,池薏心里从没有一刻,忘记过程云澈。

哪怕她不肯对自己承认。

可程云澈偏偏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

企图通过伪装来赢得信任。

姬斯能看出,如果不是他的精神状态不允许,程云澈曾经是想过,要装一辈子的。

他选择接受永远活在,不属于他的虚假人设皮囊下。

哪怕,这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但程云澈的确是在这样做的。

看你这狼狈样,比四年前还不如。

啧啧,真是越活越倒退,脆弱得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怎么样,想好没有?听我的,直接强制爱算了,刚好那个蛊虫也养差不多了,是时候放出来了……姐姐、姐姐她对我那么冷漠,她竟然选他,不选我……她赶我走,她真不要我了……看出来了吧?其实你一点都不重要,她随随便便,就能冤枉你误会你……别再强求了,她不会真正爱你。

所以,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得到她,永远拥有她。

而不是眼巴巴跪在地上,乞求她可怜你、心疼你,傻子。

……姐姐不会真正爱我?对,她不爱我了,她看我的眼神,好冷淡,心脏好痛。

她一定不想再见我了……我为什么还没有死掉?是不是我死了,姐姐就能彻底记住我,不会再生我气了?死掉也可以啊,你把姐姐骗过来,或者你去找他,我替你解决……云梦寺的那两个骨灰盒也闲置够久了,是时候体现它的使用价值了。

我们一起死掉?不行,我不要伤害姐姐。

她都那么对你了,你难道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自杀?别蠢了,那样的话,你不过是她人生,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客,转眼就被遗忘到身后罢了。

还妄想她永远记住你?真是做梦。

所以,我们应该一起火化?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永生永世都属于彼此,再也不分开。

再也不分开……真的吗?当然。

我、我该怎么做?姬斯听到这儿,实在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

以前他觉得程云澈的阴暗面坏得彻底干脆,没那么多虚伪,更简单直接,有血有肉。

但那是他知道,白莲花的一面处于上风,占据主导地位。

当下,姬斯眼看着,小白莲花彻底失去斗志,却又开始心情沉重。

不是出于正常的道德观角度,认为阴暗面过于犯罪,而是,姬斯知道,哪个才是最接近程云澈真实想法的一面。

摇头叹息半晌,姬斯再次使用了那款迷幻剂,通过电脑合成的池薏语调,慢慢地引导程云澈,振作起来,恢复斗志。

我做了什么?姐姐你都已经不要我了,还会在意我做了什么吗?说清楚?不行,我不能说。

说了你会更讨厌我的,小澈好坏好恶心,姐姐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会改的,真的。

你一定都知道了,照片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喜欢那个claus,想要姐姐远离他……我不该干涉姐姐的正常社交,对不起,原谅小澈好不好。

不止这件事?昨晚……昨晚梅姐说,如果我不喝,那就让姐姐替我喝,所以我喝酒了。

姐姐也喝酒了吗?对,好像是的……姐姐也醉了,醉酒的姐姐好美好美,小澈很努力了,还是没有忍住,对不起。

避孕措施?我做了的……姐姐不相信我吗?你可以去看床头柜上的盒子,里面用掉了六个。

每一次,小澈都有好好保护姐姐的。

哪来的?就在抽屉里拿的啊……对哦,姐姐为什么会有这个,是Claus买的?姐姐是在责怪我用了,被他发现后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很小心,我自己带,绝对不会让他发现的。

听到程云澈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后,姬斯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

他倒从没想过,程云澈竟然有当男小三的潜质和觉悟。

不过问到这儿,他也大概知道该往那个方向查了。

姬斯想办法调出了,当晚在宴会上的监控,找出池薏从洗手间出来的那段视频,通过回放又找到了,放那瓶白桃气泡水的人。

此刻,程云澈虚弱地乖乖坐在一旁,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纯洁无辜。

他好奇地问:你是说,我被人陷害了,所以姐姐才会误会我?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姐姐喜欢桃子味的东西?可能是凑巧,也可能是对方无意间发现了……这不重要,但是,我们可以利用这段视频,把匿名网站的事情,也推到他们身上。

程云澈贪玩儿地握着鼠标,来回拉动进度条。

语气天真无邪:姐姐会信吗?说谎也要讲究技巧,半真半假掺着来。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提前预演排练一下,只是有一点,这次一定切记,不要急于求成。

可是,程云澈委屈地垂下头,姐姐还会听我解释吗?她已经不要我了……易女士前两天给老宅去了电话,说想接你过去一起吃个年夜饭,我替你答应下来了。

这是最后,也是唯一一个机会,要不要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澈:不把握住不是中国人。

写了几天,好累qwq开启新地图嘿嘿嘿~后面对手戏应该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