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7 章

2025-04-03 04:15:03

却没想到, 最先跳脚的人,竟然是易女士。

她一个弯腰扑过去,把东西夺过来藏在身后, 从脖子往上全都是粉扑扑的血色, 又窘又羞,活像个被家长抓包早恋的初中生。

可能是心态年轻, 又被易家保护得好, 从没接触过人世险恶。

易女士本身长得就显小,几乎不怎么长皱纹,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 全是小女儿家的娇媚。

那神态, 说比闻一鸣还小几岁, 都有人信。

不过, 也就只有三十秒。

易女士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今年已经四十见拐。

不再是青春期躲躲藏藏,跟班上的男同学一起约着去泡图书馆,都要提前想出一百个谎言写在纸上,随时拿出来念一条, 以求蒙混过关的小初中生。

她绷着张脸,试图维持长辈的威仪:看什么看,初中生物课本上没学过吗?这是正常的生计用品,是用来保护……说到这儿, 易女士又恍然想起,这东西好像是她买来——低头再扫一眼包装上的牌子和日期,没错。

这是她临出门前, 受人所托, 做一个性健康宣传的概念图设计, 用在公益海报上,特意买来观摩实验的。

总共买了三盒,一盒用来为艺术创作消耗,一盒……嗯,还剩下一盒,她记得好像当时走得匆忙,临时塞在了……池薏房间的床头柜里。

登时瞪大眼睛,看向对面的小甜心。

池薏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眼睁睁看着易女士主动把风险揽到自己身上,刚要松一口气,以为侥幸逃过此劫。

就对上了易女士充满怀疑的目光。

有了反应时间的缓冲,她尚还能假装维持淡定:用来保护女性身体健康。

故意把易女士扫过来的这一眼,曲解成话说到一半,临时想不起后续台词,故而场外求助。

池薏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程云澈的反应。

他眼中闪过的那一瞬心虚和愧疚,不像是没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池薏怕他傻乎乎地站出来,自我招认,更怕他故意借此事,在易女士面前把两人的关系说破。

好在没有。

程云澈眼睫毛瑟缩颤抖几下,面上涌现出几分挣扎的痛楚,似是心存悔恨,不忍直视自己犯下的错误。

拳头不自觉握紧,骨节绷得泛白,眼底渐渐出现了红色。

低头默然不语。

如同跪地伏罪,愿意听从任何判决的俘虏。

易女士罕见地没被池薏转移注意力:画呢?成品呢?快让我看看!!这话题跳跃的幅度有点大。

池薏怀疑有人把她和易女士的脑容量,偷偷掉了个包,不然她怎么会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目露迷茫。

易女士以为池薏这是在故意跟她装相,唬她玩儿。

母女两人常玩儿这种幼稚的把戏。

便说:别装傻了,我都检查过了,套一下没了六个,不是你用了还是谁用了。

这话一出,就像是在本就不甚平静的水面上,又空投下一个炸*弹。

水花四溅,荡起层层涟漪。

池薏被口水噎了一下。

她以为能幸运通关,再不济也是稍微添油加醋扯两句糊弄过去,没想到易女士竟然这么开门见山。

一点底裤都不给人留。

余光中,程云澈的头垂得更低,并不是想逃避责任,更像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投诚——无论池薏怎么说,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抑或是把两个人撇得一干二净。

都随她意。

他都全盘接受。

没有半分怨言。

另一旁,闻一鸣张大的嘴巴忘记合上,看着池薏的目光有些震惊,仿佛欲言又止。

池薏这会儿自身难保,无暇去分析他的心理活动。

面部血管爆破升温,烫得眼皮也不敢多抬。

嘴唇张开又合上,池薏大脑里是一团打了死结的线头,无解。

咬了咬牙,她打算干脆承认——她一个二十四岁的当龄单身女性,有性生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但池薏不准备揪出另一个犯罪作案同伙。

毕竟,只是脑子不清醒下的一次性的偶然搭档,没打算有后续,也不可能。

还是尽量降低负面影响。

没错,是我……小甜心,你可真是妈咪的贴心小棉袄,我爱死你了。

池薏张开胳膊迎接易女士的熊抱,脑子嗡嗡发懵,对这个类似赞扬的回应措手不及。

夸赞声还在继续: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完成的。

我最烦写命题作文,但沈知悦助理说她为这个海报头疼一个月了,要不是我一时心软,才不会答应……——等等。

什么命题作文?海报?沈知悦教授?池薏确信她脑子还没坏掉,前面的没听懂,但沈知悦三个字,她听得是清清楚楚。

沈知悦教授就是和她有一份糖醋排骨交情,后来还帮她参谋冰雕展设计方案的洛美造型学院的大佬。

噢对,貌似还是易女士曾经的老师?池薏见风头似乎吹向了远离危机的方向,也顺势而为,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莺姐,你和沈教授和好了?怎么可能!!除非她亲口向我道歉——我也就是可怜可怜她,不忍她一大把年纪了,一边教着书一边满世界巡讲,还要被校方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才勉为其难,答应试试手的罢了。

到这会儿,池薏已经恍恍惚惚猜出几分端倪,她旁敲侧击地问:这海报是要用来配合做宣传教育的?宣传期在什么时候?应该是下半年吧?教育部下通知,要在全国高校联合开展一个预防艾滋的宣传教育活动,洛美主动揽下了这摊活儿,小孙说三月底之前弄出来就行。

也因为时间确实不算赶,所以易女士合理怀疑,是孙助理故意找上她,给她和沈知悦制造机会讲和。

易女士不是那么情愿低这个头,主要还是觉得没面子。

所以,拖拖拉拉花了大半个月,套子都吹气球玩儿了一整盒,也没动几下笔。

易女士是天赋流创作者,灵感来的时候,大部分画作都是一气呵成,能拖稿半个月,可见是真不擅长命题作文。

但她怎么能在沈知悦面前承认,只有嘴硬说是自己宁折不弯,不屑低头。

最后还是越想越糟心,脑子一冲动,就跑去国外散心去了。

结合已有信息,池薏淡定地继续扯谎:你也没说是这个方向,我设计得有些偏差,估计需要推翻重做。

不过,我最近在忙冰雕展……何止是没说方向,池薏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儿。

她心下一转就知道,易女士恐怕这又是在跟她玩儿心有灵犀的把戏。

留一盒安全套在她抽屉,偏不提用意,擎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池薏还没说完,易女士就大失所望地跺着脚离开了。

这是见她没帮上忙,又跑去头疼画稿了。

转眼间,客厅里只剩下池薏三人。

哦,还有一只雄赳赳气昂昂,尾巴翘得比脑袋都高,正等着表扬的当事猫。

池薏踌躇两秒,没着急上楼,闻一鸣也跟着赖在这儿。

三人面面相觑,无人主动说话,一时间,还真有点各怀鬼胎的修罗场味儿了。

淘淘也不管三人搁这儿站桩是要干嘛,它低头,重新将易女士丢在桌角的盒子咬起来,迈着小碎步,硬塞进池薏手中。

喵喵两声,圆滚滚的脑袋蹭过去,像是在等着她摸头表扬。

池薏读懂它的表情,这是在说:看我厉害吧,你找了一上午的东西,我一下子就找出来了。

心情一言难尽,她面无表情把盒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敷衍地摸了把它的头,也转身上楼去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头也没回,因而没有看到,淘淘重新从垃圾桶里翻出来那只盒子,咬着一角,巴巴跑到程云澈面前献媚邀功。

那神态,相较刚刚在池薏面前,又换了一个样。

更嗲更黏人,却也更得意洋洋,尾巴都要翘到天花板上去。

一向洁癖的程云澈竟也不嫌脏,从善如流地把盒子揣进兜里,然后伸出手,耐心地一点一点给淘淘撸毛,挠它肚子皮肤,逗它玩。

眼睫毛缓缓下垂,掩藏住所有的情绪。

但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了他的愉悦——但这愉悦也可以解释为,被淘淘调皮可爱的模样逗笑,并不能怎么说明问题。

池薏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一路没停,到了房门前,才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我想……等视线也跟着落向身后,她才发现,跟在身后的人,竟然是闻一鸣。

而不是她想象之中的程云澈。

嗯?想做什么?闻一鸣耷拉下眉毛,像是有些伤心,小薏姐看我这个眼神,是发现我并不是你想看见的人吗?确实不是。

在闻一鸣越发幽怨的目光下,池薏不紧不慢将这句话补充完整:我以为会是莺姐来找我拿画稿。

这也是在变相再次澄清楼下的事故。

顿了顿,她又继续问:你有什么事吗?这是在暗示想要闭门谢客的意思。

闻一鸣却假装没听出来,赶紧表明来意:我是来给小薏姐补送见面礼的。

池薏低头瞧向他的双手,两手空空,一身短袖运动装,没有半只口袋,绝没有藏匿东西的可能。

她没开口揭穿他这拙劣的谎言,而是说:不用了,原本我就是想先暂时收下,事后再还回给你。

这样一来,反倒省了麻烦。

小薏姐是讨厌我,才不想收我的礼物吗?包装盒都没拆开,肯定不会是对未知的礼物不满意。

不是。

那就是预感会收到不喜欢的礼物?我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

那就没问题了,盒子里只是个小小的新年祝福。

而且,是我给小薏姐单独准备的,如果你不要,那就只能丢掉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可惜,我为了准备这份礼物,花了将近一个礼拜时间……池薏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买惨,只是这回,她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被啰嗦得有点烦。

蹙了蹙眉,也不想多跟他纠缠争执:礼物呢?拿来吧。

闻一鸣玩儿了一手川剧变脸。

刚还伤心欲绝得要死要活,仿佛池薏不收下礼物就是要他的命,这问话一出之后,他挠了挠头,尴尬极了:刚刚走太急了忘了拿过来。

其实是还没顾得上跟程云澈要回,但当着小薏姐的面,肯定不能这样说。

池薏收了脸上的笑,那你现在还有事吗?下逐客令了。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闻一鸣举举手,像是八卦,又像是试探:小薏姐,吃饭的时候,你一晚上都在偷看小程哥,是不是你们两个……?后面的话,在池薏异样的脸色中,聪明地省略了。

停了几秒,池薏才反问他: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新兴社交模式吗?不知界限,没有分寸,才第一天见面就什么问题都敢问。

闻一鸣还是很会看人脸色,见情况不对,秒速滑跪。

小薏姐,对不起,是我冒犯到你了吗?如果是,那我向你道歉,你可以不用回答……没有,你想多了。

池薏撂下这两个字,关上门,把闻一鸣连同他未说完的话,全都堵在了门外。

这个回答,既可以说是回答他的那个问题,澄清她和程云澈没有特殊关系。

也可以说是在表示,闻一鸣没有冒犯她。

在心底琢磨分析了几遍,闻一鸣判定,应该是前者。

-池薏心里有点烦,说不上来。

她也没闹明白是差点在楼下露馅,心里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过了一遭,还没彻底缓过来。

还是因为其他。

那盒安全套竟然是易女士放的,所以并不是程云澈处心积虑、提前预谋?可那酒又怎么解释?后来她联系过会所的负责人索要监控视频,但对方声称,储存器坏了,只能回放二十四小时以内的录像,节前事忙,还没顾上维修。

不用想就知道,绝对有猫腻。

程云澈那副犯了错之后,主动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自觉背起忏悔的十字架,仿佛就此认命,不再挣扎的可怜巴交模样,又开始在眼前乱晃。

这太不像他了。

竟然一点狡辩都没有?也没有费劲心机,想办法再次骗取她的信任?就像是不抱任何希望,是否还能够获得她的谅解。

究竟是程云澈良心发现,自认罪无可赦,还是……池薏又想起那天在工作室,她赶他走,他瞳孔骤然放大,大颗泪珠绷不住夺眶而出,身体隐隐发颤,像是受了什么巨大打击。

那种难以置信、出乎意料的神态反应,的确不像是作假。

难道说。

她真的冤枉他了?池薏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一个多小时,她决定下楼喝水。

客厅的落地灯燃着,但空无一人,估计是程云澈洗漱去了,倒也避免两人撞上的尴尬。

池薏掩上厨房门,捧着杯水站在阳台前,遥望天边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星星。

挨个辨认,寻找北斗七星、仙女座、猎户座……待一杯水喝完,好像乱糟糟的心情也平复了些许。

她本打算直接坐户外电梯上楼,避开人,却在放杯子时,蓦地听到,客厅里传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像是在争吵。

把门缝拉大,透过缝隙望过去,竟然还动了手。

程云澈背过身,用双臂把什么东西牢牢护在怀里,就像是在单方面被殴打。

闻一鸣倒也没下什么重手,但那种推搡、拖拽的动作,看起来过于霸道无礼,对程云澈很不尊重。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池薏推开门走过去。

闻一鸣停了手上的动作,嘿嘿一笑:我们闹着玩儿呢,吵到小薏姐了?那我们小点声。

他笑得真诚又坦然,如果不是看见了前面的那些霸凌动作,池薏说不定还真会相信他的鬼话。

她又转过头来看向程云澈:你说。

我们是在……闹着玩儿。

他低下头,把手上的东西藏过身后,声线不是很稳,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池薏眼尖,一眼认出那盒子正是闻一鸣声称,想要送给她的礼物。

所以是闻一鸣想从程云澈这里要回,但程云澈不同意?她不理解。

不就是一个礼物吗?怎么一个两个,对这个盒子这么重视。

拿过来我看看。

池薏对程云澈伸出手。

她表情严肃,沉下脸,让人不由下意识服从。

程云澈听话地递了过去,剩还差几公分,就要交接完毕的时候,他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将手收回,再度藏匿回身后。

闻一鸣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这个是给小薏姐的,等回头我再补你一份礼物行吗?保证比这个值钱。

其实,他刚已经就这个问题,和程云澈友好协商了快半个小时了,可怎么也说不通。

真是实在忍不住,才动了武力夺取的心。

闻一鸣把盒子递给池薏,献宝一样,小薏姐,你看看礼物满不满意。

说着善解人意地替池薏解开包装:里面放着一只卷轴,是画。

池薏不懂一副画有什么值得争来争去的。

有猫比它更好奇,先一步动了爪。

淘淘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跳出来,抢走了外面的包装盒,叼在嘴里,递回程云澈手中。

那姿态仿佛在说,既然这个盒子沾了程云澈的气味,那就是他的。

离了包装盒的画,从空中啪叽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两圈,徐徐铺展在众人眼前。

上面是一个裸*体的少女,池薏没敢多看,但再往上,那少女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一旁的闻一鸣,露出了和她同款的惊呆脸。

作者有话说:澈:我在意的是画值不值钱吗?我在意的是,怎么顺理成章让姐姐看见画里的内容。

和澈相比,闻一鸣的绿茶手段简直太不够看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