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2025-04-03 04:15:03

一顿早饭吃得表面风平浪静, 实则暗潮涌动。

品鉴完光盘封面,半晌,周叔才一拍脑门想起来:哦对, 咱们等下直接去墓园, 不用等小程,他早上先一步回家了。

回家?池薏手中的筷子一顿。

是呐, 都到家门口了, 肯定还是回自己家住着舒服。

周叔理所当然地说。

一大早上,天还没亮透,把行李就给搬走了。

低调得很, 打的车, 没让程家那边派车过来接。

说起来, 程家主支就剩他一根独苗了吧?等毕了业, 接过程老爷子的班,那才叫走上人生巅峰,妥妥的手拿爽文男主剧本啊。

周叔这把年纪,关注点容易跑偏,嘴也碎起来。

他平时工作清闲, 没什么事儿干,只能看一些男频爽文小说打发时间。

充分发挥想象力,不着调地往下三路幻想着:小程今年好像才二十出头?按照现在老少配模式,老婆说不定都还没出生, 啧啧,这么一换算,至少还能再玩儿二十年, 爽啊。

周叔言语间没有羡慕, 也没有贬低, 纯粹是闲着无聊八卦一下,根据他所了解的上流圈子,进行合理推测。

说完摸摸下巴,眼睛看向池薏,像是在寻求认同。

池薏唇角的笑有点僵,有心想随便点个头敷衍过去。

但脑子里,程云澈可怜兮兮,仿佛受了多大诬陷和委屈,瞪着一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看着她的小模样,不停在眼前晃悠。

最后还是没忍住出声反驳,认真纠正道:小……程他不是那种人。

也是出了奇了,闻一鸣竟然跟着出声帮腔。

就是,也不一定啊,现在姐弟恋也很流行,我……小程哥怎么就不能找比他大的了?反正,要我觉得,姐姐还挺好的。

这话说到最后,竟然还拐带出几分含羞带怯的娇羞感。

周叔见这毛都没长齐的假洋鬼子,又来故意跟他抬杠,当然要教毛头小子做人。

男人呐,没一个好东西。

周叔一副你还是太年轻了的模样,摇摇头微哂,年轻的时候喜欢姐姐型的,成熟有性吸引力,会照顾人。

等真上了年纪,又开始觉得,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单纯好掌控……就拿小程来说吧,钱和资本都有,脸也不差,身材再保养好点,哪怕到了四十多岁,都不用自己招手,多的是男男女女愿意主动往他身上贴……或许一开始还能把持住,等时间长了,能抵得住诱惑的,不是和尚就是太监……你别看小程一副清纯秀气的斯文贵公子样,瞧起来清心寡欲的。

我观他整体面相,绝对是个重欲又贪欢的,玩儿得野着呢,一般人满足不了他……周叔一吐槽就收不住话茬。

正说得上头呢,一转眼瞥见对面,忽然意识到还有池薏这个女娃子家家在。

这番话说得露骨是其次。

最重要的,薏丫头还处于对爱情比较抱有幻想的年纪。

周叔是过来人,什么都见识过、也都体验过了,才这么说。

不忍过早打破她对男人这个群体的滤镜,连忙急刹车拐弯,沉吟道:不过也总有例外……刚说到一半,就被闻一鸣迫不及待打断,什么例外?这么嘛……周叔也还没想到,只能故作深沉,前提是,至少得找一个能长久勾得住他,吊他胃口的对象,不过这太难。

闻一鸣觉得也是。

他巴不得现在就赶紧快进二十年,到了程云澈四十出头,喜欢上小姑娘的这天。

那样他就不用委屈自己做小,也没人再和他抢甜心姐姐。

池薏在这个餐桌上彻底被忽略。

她倒也没被周叔的话拐着跑,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界和局限性。

周叔这个年纪的人,一辈子经历见证的就是那样的事儿,三观已经定型,就算她争辩个急赤白脸,也不可能再把他的思想给扭转过来。

而且,某种程度上,周叔这话还挺现实的。

程云澈的口味会不会换,会不会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只由他自己能决定。

池薏也没把握,红口白牙咬准了绝对肯定地说,他偏好的类型一定就一直是姐姐款的。

毕竟,人家现在不也已经开始躲她了吗。

池薏知道她这个论据有失偏颇。

昨晚两人才在观影厅做出那样的事,他对她这个姐姐的热情,似乎也没比以前少半分。

可程云澈今儿一大早,直接玩消失。

屁股下边火烧爆竹似的,一刻都等不得,行李箱也连夜搬走,又是什么个意思?不知不觉间,池薏没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从不想负责任的渣女开始转向了奇奇怪怪的怨妇方向。

-墓园在郊区,是一个不算高的山头,早上露水重,山路不太好走,车只能开到山脚下。

可能是怕他们不认路,程家一行人守在山脚下等着,没提前上去,看到他们车来,才急忙上来迎。

走在最前头的是程云澈的堂叔程度,池薏也就见过几面,不熟。

周叔倒跟对方挺热络,两人互相寒暄着,说一些近期的见闻。

池薏站在旁边,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假装认真听着,眼睛却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寻找程云澈的身影。

这不是小薏吗?真是好久没见了,越长越漂亮,在你眼前一站,我们都跟被女娲娘娘遗忘在犄角旮旯了似的。

池薏的手被人亲切地握住,脸上笑容凝固了一瞬,才又绽放开。

但不算真切,没达眼底。

她简单点了下头,问候对方:陈阿姨,好久不见。

紧跟着,另一个前段时间刚打过交道的陈女士,竟然也出现在跟前,递过来一只手,池小姐。

池薏看着她那只手,半晌没动。

她还一时没想明白,大过年的,堂堂的洛城市长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池小姐还在生我气呢?陈女士这话一出,周围立刻有八卦的视线,若有似无围过来。

池薏半天还没寻到程云澈,有点烦。

又被陈女士这么一番恶人先告状,故意在众人面前让她为难。

冷了冷脸,也没留情面,直接丢下两个字:不敢。

算是坐实了两人不合。

她抬步离开,走远了还能听见陈女士半真半假发愁似的解释:唉,小池她这是对我有误会。

被人问及是什么误会,却又故意避而不谈了。

程云澈竟然跟闻一鸣站在一块儿。

池薏远远瞧见,车屁股后面露出半只鞋,像是程云澈穿过的类似款式,走近了看,才认出是闻一鸣。

刚要失望,又发现他对面还站了个人。

你还好吗?闻一鸣打量着程云澈的脸色问。

刚在车上还没下来,他就收到程云澈的短信,让过来这边找他。

闻一鸣今天这一身打扮,都是按照程云澈的建议穿的,纯白色开米斯围巾,宽松款毛衣,运动裤,带了一点粉蓝色包边的白色运动鞋。

他用手机软件测评过了,标准的男版好嫁风。

干净清爽,三七分的刘海,有微风拂面的清新感。

可盐可甜,清纯中透着几分闷骚。

拍照片放到网上,还没半小时,就收到了几百条私信问他联系方式,一水儿的好评如潮。

捧得他有些熏熏然,嘴角咧得差点找不着北。

可就是太热了,衣服太厚,蒸得他走两步就想喘。

闻一鸣过来找程云澈,也是想问问,能不能给他搭一身儿适合夏天穿的。

一走近,却先注意到程云澈煞白煞白的脸色。

程云澈摆摆手,嗓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只是有点低烧,不要紧。

在闻一鸣的理论里,低烧确实不是什么大病,也就没过多关心,只心里嘀咕一句:原来电影里,有人做*爱做到发烧这么离谱的剧情,竟然是来源于现实生活。

便继续关注他最操心的事儿。

你还有其他衣服没,夏天的,能不能再送我几套?我身上这身,好看是好看,但是太厚了,套在身上闷得我透不过气。

有。

答完这一个字,程云澈闭了闭眼,像是头晕站不稳,缓了几秒才硬撑着勉强说完:等回去我找出来,让人给你送过去。

那说定了,我还要这种风格的。

闻一鸣得到肯定答复,也不吝啬夸赞道:不得不说,你审美真不错,好多漂亮姐姐夸我这么穿好看,有种说不上来想扑倒的小奶狗气质。

他吹了个口哨,显然对自己魅力得意极了。

池薏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再打量着闻一鸣身上的那身衣服,有种想把它扒下来的冲动。

当然不是想把他扑倒。

她只是单纯觉得,他穿了不该穿的衣服。

小澈都病成那样了,脸色那么差劲,还没皮没脸地跑跟前去讨要东西,闻一鸣也真是够奇葩的。

这会儿,提起来又成了小澈,而不是先前吃饭时,腹诽故意躲着她的人家了。

要么说呢,女人就是太容易心软,男人还没刚露出几分弱势的姿态,就忍不住先怜爱心疼起来了。

小薏姐,你怎么过来啦?闻一鸣眼睛一亮,显然看见池薏过来,很是惊喜。

看来小程哥这招还真有用,这才几分钟,甜心姐姐看不见他就找了过来。

池薏视线落在程云澈身上。

只见他敛下神色,拳头内扣几分,下意识向后撤退了半步,这是典型的回避姿态。

他半垂着眼,没有看她。

程云澈真的在躲她,池薏无比确定。

闻一鸣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很敏锐,迅速察觉到两人之前气氛不对,脚底抹油想溜。

一是不想惹火烧身,二是他也很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钓鱼嘛,就得一点一点放诱饵才行,这个道理他懂。

尤其是甜心姐姐这种高难度的,更要多上十倍的耐心,现在不急。

既然小程哥真心相帮,那么闻一鸣也不介意投桃报李,摆出兄友弟恭的谦让之态。

我忽然想起来,车里有半瓶水还没喝完,我先走了。

等人离开,池薏往前走近两步,才开口:你生病了?她伸手想试一下他额头的温度,但被躲开了。

程云澈微微撇开眼,还是没有看她,慢条斯理地回了话:还好,可能是对气候不太适应,喉咙有点不舒服。

在A市土生土长了十七年的人,怎么可能重归故土反而对气候不适应了。

而且他这状态,下半张脸苍白得吓人,眼周皮肤却又泛着淡淡的粉红潮晕,分明就是他高烧状态时的特征。

一听就是在撒谎。

但一个人,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隐瞒病情。

除了不想让对方担心,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觉得两人没熟到那个份上,不想告诉对方。

池薏心梗了梗,不太想承认是后者。

但无论从他疏离的动作,还是过于客气的态度,也只能是后者。

她也来了气。

本想就昨晚事件,连同之前那次,一起坦诚布公,讨论讨论的想法,也就此被抛到九霄云外。

既然程云澈想客气,那池薏比他还客气,那你多喝热水,注意身体。

-说起来,今天刚好是程老爷子的八十八岁生日,算是个好彩头,找大师算过一卦,说是宜祭祀,上上吉。

所以程家搞得还挺隆重,邀来了不少亲朋好友。

因为易老先生并没亲自来,池薏几人也不好走得太靠前,跟最前面的程云澈中间落了得有七八排。

台阶高而陡,上面布满了湿润的青苔,特别滑。

光池薏无意间撞见的,闻一鸣都不小心崴了三次脚。

周叔也是哼哧哈哧,直喘粗气,他有吨位压着倒不至于摔跤,但明显禁不起这种高强度运动,累得直不起腰。

不行,我要缓缓再走,你们先上,我等会儿再跟上。

周叔这话一出,自己腿下脚步还没停,先泄了闻一鸣的气。

我也不走了,热死了,好累。

他身上的毛衣早已脱了,倒没光着膀子,里面还有一件衬衣打底。

但也形象全失。

精心捯饬的刘海,早就被他扒拉到了后脑勺,裤腿也挽到大腿,狼狈又滑稽。

池薏元旦前来过一趟,对这条路多难走有心理准备,估摸了一番,给两人鼓劲儿:走了将近一半了,快到了。

才一半???闻一鸣瞪大眼睛,分明在说:你别吓我。

他这反应,池薏不经意向高处眺一眼,捕捉程云澈单薄虚弱的背影。

大脑里首先蹦出的念头是,连闻一鸣这个健康得跟头牛一样的,都觉得累,那程云澈呢?他还撑得住吗?但旋即又很快记起来,两人才刚不欢而散,人家不屑、也不需要她关心。

于是,又半路强行把目光收回来,一来一回,兀自憋出一肚子的气。

周叔也气,把不住嘴门,不分场合就数落起来:这程老头也真是的,干嘛要把自己埋在这儿,这不是故意考验后辈的孝心,不想让人多来看他吗?!闻一鸣瞪大眼睛,信了周叔的说法:他有病吧,死都死了,还要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晚辈,这不就是那什么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又蠢又坏。

他更不讲口德。

也就是程老爷子真死了,要活着,闻一鸣绝对比巴结易老先生时还谄媚嘴甜。

他这个人,贯会见风使舵,这是在故意说给后面那些也爬不动了的小辈们听的。

没见他说完这句,程云澈的几个堂兄弟妹都不约而同看了过来,而后互相低头窃窃私语。

有时候,想表现自己,不见得要一味展示完美,偶尔主动暴露出个无伤大雅的缺点,反而让人觉得你真性情,没心眼,是个好控制、可以亲近的人。

闻一鸣显然深谙此道。

池薏瞪了他一眼,别乱说话。

程老爷子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故意在这种小事上使绊子,磨炼晚辈的人。

池薏更愿意相信,程老爷子葬在这儿,是真想清净几分,不想多被人打扰。

闻一鸣一副不太情愿,但看在池薏面上,又不得不低头的态度,抓了抓头发,丢出一句:行,我听小薏姐的。

池薏想了想,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还是耐心解释:程老爷子是个好人,就算他不是好人,那他也是程云澈的爷爷,是我们的长辈。

既然决定来了,就应该要怀着一份尊敬之心,你可以不信鬼神,但不能不敬畏尊长。

闻一鸣摆出认真听讲的样子,眸底闪过一瞬狡黠,在背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比了个耶。

一箭双雕。

程云澈说的,性格不能太白开水,要能激起她保护欲。

按照闻一鸣的理解,激起保护欲的前提,得先让她先入为主觉得你不靠谱,放不下心。

-到了墓地,池薏远远看见,墓碑前摆着一束枯萎的百合,一眼认出,正是她亲手包扎的那束。

看样子,至少从元旦到现在,程家没一个人来看过程老爷子。

当下,一群人哭哭啼啼,伏跪在碑前,伤心得真心实意的那几个面孔。

据说小时候是在程老爷子膝下长大的程云澈堂叔,程度;跟了程老爷子十二年的陈丽艳陈阿姨;……。

忽然就有些面目可憎。

他们的悲痛欲绝,衬得一旁的程云澈像个异类。

他站在一旁,脊背笔直,脸上难过的情绪很淡,几乎没有。

如果不是一脸憔悴的病容,自带萎靡不振的底色,绝对要被人安上不肖子孙的罪名。

但有时候被针对,并不是你不犯错就没事,总有人喜欢在鸡蛋里挑骨头。

阿澈,你是不是该跪一个?不提别的,就为大伯他把遗产全部给了你,也该答个谢?说话的人是程度,程云澈的堂叔。

他声音哽咽难掩,虽然话里没明说,但他的语气加上态度,都带着几分替程老爷子不值的意味。

旁边陈丽艳配合着,隐忍地呜呜小声哭着,那神态,不像是在为程老爷子哭丧,更像是为自己委屈。

池薏还没摸清状况,有明眼的人,已经看出来了,这是要争家产。

人群中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啊?这是演的哪一套?我咋整不明白了。

据说程老爷子生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谁也不见,只留了程云澈一个人在房间,把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全部转到了程云澈名下。

全部?没给旁人留一分?你说程老爷子这是怎么想的?好歹陈丽艳也跟了他十来年吧,就没给她分上一星半点儿?那谁知道,当时所有人都被挡在门外,谁也不让进,房间里只有程老爷子、程云澈和两名律师,哦还有一个叫什么鸟屎的巫师,听说是伊南族的,会驱蛊会催眠,是程云澈的医生。

这番话一出,算是大家终于听出了端倪。

不管传播这条消息的人用意何为,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有所指,分明是在暗示,当年程云澈在其中动了手脚。

遗产分割的偏向,并非一定是出于程老爷子的本愿。

既然都没让人进,那屋里什么情形,有几个人,您是怎么一清二楚的?池薏想吵架,但忍住了,好性子地尽可能客观理智为大家点明其中疑点。

散播谣言的这个人,长了张大众脸,看起来挺陌生,不像是程家那边熟来熟往的人。

池薏起了几分疑心,怀疑这人是陈丽艳故意找来诬陷程云澈,为自己喊屈的。

大众脸冷笑一声,仿佛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

这就有的说了,一开始程老爷子找我清点名下财产,想要平分成三分,一份留给身边人,一份给最倚重的小侄子,一份给亲孙子,当时我遗嘱都代拟好了,不知怎么,临了又被一脚踢开换了人……还没说完,人群中便传来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我去,这绝对有猫腻啊。

程云澈当年才十七八岁吧,成年没有?竟然这么心狠手辣?不能吧……现在我都有点怀疑,程老爷子的死因……老爷子一向身体硬朗,之前都没听说他得病,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转眼没几天就病得不行了?你说到这个,我好像有点印象,当初病得不行的人,似乎是程云澈吧?当时病了一个多月,请来的各路名医得有上百个,个个都是摇着头出了门。

听程家的人都在传,说小少爷已经奄奄一息,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程老爷子连墓地都择好了地点,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准备。

那他是怎么好起来的?也是邪门,后来那个鸟屎医生来了后,不知道做了什么法,程云澈忽然就起死回生,能下床了,反倒是程老爷子彻底倒了下去。

我去,这么瘆人?咱们这可是在墓地,你别吓我。

怕什么,咱们行得端做得正,大众脸抬抬下巴,示意前面让对方看,当事人都不心虚,我们这些不相干的,用得着慌什么?就算程老爷子真诈尸,第一个落荒而逃的,也不该是咱们是不?池薏想反驳。

程老爷子家大业大,有私人的律师团。

况且,他这种地位的人,遗嘱怕是三五年就要更新一回,早就立好了,怎么可能临终前才想到清点财产,放着知根知底的私人律师不用,去外面另请他人?她还想说。

以程老爷子在整个程家所有产业的地位和影响力,生病尤其还是绝症这种动摇根本、对股市造成重大冲击的消息,怎么可能在尘埃落定前,露出风声。

但都顾不上了。

随着大众脸的示意,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程云澈还站在前面,无论是恶意散播谣言的人,还是想吃瓜八卦的群众,议论时都没压低声音。

甚至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偏要传进当事人耳里,还刻意抬高几分音调。

程云澈他全部都听见了。

那他……池薏猛地抬眼看过去。

程云澈维持着不变的姿势,背对着她站立,脊背依然挺直如松。

他个子高,沐浴在初晨的阳光下,发丝晕染着金色的光,看起来温暖又虚幻,像泡沫,风一吹就散。

但偏偏有人还要恶意在泡沫上面戳一戳。

陈丽艳的妹妹陈女士站了出来,仿佛没听见大家的讨论似的,接过程度的话打圆场。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下跪这套封建糟粕,还是别埋汰人了,这不是纯属难为孩子吗,我看啊,鞠个躬就算了。

说着出其不意推了程云澈的背一把,捉住他的肩往下按。

程云澈毫无防备趔趄几下,上半身下栽,差点没平衡住,额角几乎撞上石碑。

电光火石见,池薏蓦地想起一件事——程云澈闻到百合花会过敏。

虽然碑前的那束百合已经枯萎,但万一有残香,小澈生着病免疫力本就弱,万一再不小心过敏……动作快于大脑一步,挺身而出,上前拂开了陈女士的手。

等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她已经站在两人中间,牢牢把程云澈挡在身后。

陈女士一副夸张地震惊神色,指着她俩:小池你、你们……唉,我就说呢,怪不得那场误会之后,你对我那么大气性,到现在都不肯原谅,原来你跟小程……也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怎么长的,忽然又拐到了她在山脚下提起的那个误会。

不过,不管陈女士提不提这句,池薏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套了进去。

立刻就有人眼尖认出她的身份。

这不是易家的外孙女吗?易家,哪个易?洛城易家?对,那个画画很出名的小夜莺的亲闺女。

她怎么搅进来了?看架势,两人这是男女朋友?那还真有可能。

程易两家渊源深着呢,一句两句说不清,不过,我忽然想了起来,当年程云澈好像就是从洛城回来,突然生了病。

你是说……后面的话噤若寒蝉,没人敢提了。

毕竟敢在程老爷子头上散播谣言,那是因为他人不在了,但易老先生还在。

他这人一贯伪君子,又最是记仇,哪怕当年真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也绝没可能承认。

毁尸灭迹还差不多。

一时间,大家的脑回路都拐去了不可说的豪门互斗内幕上,尤其是陈女士故意提起的误会,更是间接为大家指明,两人关系不简单。

别看只是加上了一层男女朋友关系,其中的复杂,可就多了。

如果真是易家和程云澈这小子合谋程家家产,普通的合作关系可不牢靠。

易家只怕也不会轻易蹚这趟浑水。

但要是有了稳固的利益绑定——易家无子,只有易见莺一个亲闺女,池薏又是易见莺独女——为了未来的外孙女婿,只怕是三分的可信度能加到八分。

显然,池薏也是迅速意识到这点,忙肃脸冷声澄清:陈女士我想您才是误会了,毕竟您的那些不恰当举动,就算是站在外人的角度考虑,也实在没办法苟同。

论公程云澈是我的助理,我当然不能任由人对他欺辱,论私,他喊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该保护好他。

周叔也跟着站出来捍卫易家清白。

他不讲理,上来就是粗人的一套,指着陈女士鼻子大声嚷嚷:你搁这儿跟我摆鸿门宴呢,瞎胡乱编排什么?别把程家的糟污事儿往易家身上掰扯,等我们祭拜完,你们程家人关上门,爱咋折腾咋折腾……噢对,这位女士,你是程家的吗,我咋看你脸这么生?言下之意,你是哪棵葱啊,脸这么大,管这么宽。

闻一鸣打配合:就是啊,爬个山累死了都,能不能赶紧走完流程,真不服气可以私下协商,也可以去打遗产官司,总不能搁坟头就地分家产吧?这话糙,但理不糙。

一时半会,在这儿肯定说不明白。

偏远旁系的小辈们才不管遗产的归属,反正也没有他们的份儿,跟着嘘声起来,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陈丽艳和程度那几位,也就是为了给众人心里留下几分猜忌的底子,打个预防针,没真想一下成事儿。

不敢真得罪了易家,见好就收。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人影稀落。

一场大戏唱完,后面的流程快得跟赶场似的,周叔准备的祭品都还没机会摆出来,那边陈丽艳程度几人,燃上几根香拜一拜,放挂鞭炮听个响,就算收尾。

人群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程云澈全程像个局外人,没参与,没多逗留,仿佛只是配合过来走了个过场,充当一下戏台上不可或缺的恶毒反派。

不过,他下山时的速度慢了许多。

估计是身体不适,加上刚在山头顶站着晒了半天太阳,再一吹风,脚步又沉了几分。

在山上彻底撕破脸,沆瀣一气的程家人也竟无人等他,没多会儿,程云澈就被落在了最后。

池薏三人也走得慢,当然,闻一鸣和周叔要稍比上山时快了几分,闻一鸣着急下山换掉这身中看不中用的壳子,周叔着急解决生理问题。

两人互相搀扶着,嘿哟嘿哟打着气,努力追紧大部队。

池薏故不经意停下来系鞋带。

解开又系上,系上再解开,腿都蹲麻了,扭头一看,程云澈和她之间还保持着刚刚的距离。

就在她蹲下来时,他也顿住了脚步。

他在故意避嫌。

原本想安慰他两句的心思立刻就淡了,可能是大姨妈快要来,激素不调,情绪波动也比较大,肝火旺盛。

池薏是真被他矫情上了火,不管了随他去,噔噔噔朝前迈开步子。

两人的距离瞬间就拉远了。

可还是气不平。

没走远两三米,又猛然扭回头,来势汹汹,直冲他而去。

直到鞋尖抵上鞋尖,池薏把人堵在面前,逃无可逃,由不得程云澈不跟她对视。

你什么意思?躲我?程云澈眼睫毛耷拉着,拒绝和她对视,唇线绷直,回避答复这个问题。

离得近,池薏发现他眼睑下方也藏着淡淡的青灰,疲惫憔悴。

黑色发丝掩映下,眉眼一如往昔无辜纯稚,却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和哀伤。

池薏也没来由开始难过:小澈真的不打算理姐姐了吗?说完这话,也泄了气。

池薏忽然觉得她挺矫情自私的,明明才没几天前,她自己也决定,再也不要跟程云澈有任何私下联系。

两人沉默对立,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风声。

临近正午,日头正盛,程云澈的皮肤嫩,没一会儿就被晒得通红,旁边有一个常青松,池薏把他拽到阴凉处。

程云澈倒也没挣扎,很顺从地任由她拖过了过去。

可能是他的识相和配合,稍微遣散了几分池薏的怨气,问题总要解决。

她深呼吸一口气,从源头上找问题:我们谈谈好吗?关于那晚,还有那天……我赶你走。

池薏已经分析过无数次了,程云澈的心结估计还是那天在工作室,她故意误导他,她和房从俭的关系,还对他语气那么冷淡。

池薏见程云澈虽然表情未变,但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明显支起耳朵听得认真,觉得有戏。

又接着说:我和Claue……还没刚开头,却被程云澈蓦地打断:那晚的事情,还有昨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是我犯了错,对不起姐姐,也没脸道歉……匿名网站的事情,是我不该故意误导姐姐,让姐姐对俭哥产生误会……俭哥他,是个很好的人,比我心理健康,也理智善良……他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姐姐。

他目光沉静如水,语气真诚,说话时的慎重表情,像是每个字都反复斟酌过无数遍后的释怀与坦然,完全放了下来,不再强求与自我折磨。

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为她考虑。

说完后,很轻地牵起唇角对她笑了笑。

一双狗狗眼清澈见底,里面有愧疚,有自责,有难堪……却唯独没有丝毫不舍和留恋。

他这态度。

根本就是在告别。

对着这样的程云澈,池薏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太陌生,明明他那么坦荡真诚,她却总觉得像是隔了层朦胧的雾,抓不住,也看不透彻。

她不知道该如何再去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一刻,池薏不想再去考虑,这是出自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抑或又是另一种伪装。

她只想把事情说个明白。

那天我确实很生气,所以才会故意承认我和Claus有其他关系,匿名网站的事情先不提,我只想知道聚会那天晚上……她的话再次被程云澈打断。

他音色疲惫,话说得艰涩,但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是我错了,不该……冒犯姐姐。

无论是否能够被原谅,都是我咎由自取。

一味道歉有用吗?池薏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泥性子给彻底激怒,开始咄咄逼人:那天晚上,确实是我主动的,我承认。

包括安全套的事情,我现在也知道,不是你特意拿过去的。

但我还是想问一问,那瓶白桃气泡水,里面的酒,是你放的吗?那天晚上的所有所有,你究竟有没有蓄谋和参与?池薏双眼咬紧他的面部表情,势必要他拿出个说法。

程云澈先是流露出几分痛楚和脆弱,像是不堪回首,潜意识里无比抗拒和排斥重温那天的任何一个细节。

接着是浓浓的茫然不解,仿佛根本不知道池薏在说些什么。

最后,他把所有情绪都收回,一切风起云涌再度回归平静,仿佛尘埃落定。

我不知道。

程云澈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姐姐说的白桃气泡水,我脑子里确实没有印象,但我也不敢保证说,那不是我做的。

姬斯哥应该告诉过姐姐,我的脑子不正常,记忆力也不行……也有可能是我做了,但又故意忘记了。

他缓缓低下头,像是就此认罪,语气放得很轻。

应该也不会有别人,轻笑一声,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头垂得更低,果然,我只会给姐姐带来伤害,对不……他顿了顿,似是突然想起池薏刚说的那句道歉有用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眼眶蓦地涨红,落了泪。

程云澈急急撇开头,不欲池薏看见这难堪又丢人的一幕。

池薏一颗心被揪扯着,无力感加剧,有种被困在笼子里,找不着出路的烦躁。

她开始后悔一时冲动,跑过来问他这番话。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任何结果她都可以面对。

可事到跟前,她发现自己还是想逃避,不想去思考。

如果是程云澈做的,那她要原谅他,两人和好吗?如果不是程云澈做的,那就是她冤枉了他。

按道理,应该向他道歉,再努力修复两人关系……但是,以程云澈的性格,就算这次不是他做的,那么下次呢?他就不会做了吗?心理阴影一旦被唤醒,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消除。

池薏同意,她或许真的还很喜欢很喜欢程云澈,以前的那些不在意不爱了,都是自我欺骗。

但是。

难道说,她也是真做好了准备,要跟他重新开始吗?程云澈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是我不该再次扰乱姐姐的生活,等节后,我会向办公室递交辞呈。

辞呈?所以,你是打算以后……我们都不要联系了吗?程云澈没回答,反抛给她两个问题。

语气平静。

昨天在观影厅,为什么姐姐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先藏起来?还有刚才,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姐姐为什么条件反射立即澄清,那么不想让人知道,我们在一起过?池薏心口一窒:我……这都说明,在姐姐的潜意识里,是不愿跟我产生任何关系的。

我……没有。

这反驳听起来有些气弱,显然池薏这是被程云澈说得,也开始自我怀疑。

程云澈也不过多纠结,语调不紧不慢,把最后一个问题抛给池薏。

我想问姐姐一句话。

不要考虑我会不会开心,会不会难过,也不要考虑其他人的看法,就问你自己。

姐姐,你真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多么熟悉的问法,听起来宽容又尊重对方。

记得许多年前,在程云澈学车时,她也这么问过他。

但当轮到自己。

池薏沉默了。

说是要陪程云澈一起对抗疾病,但是当真的被拽进深渊,引火烧身,人都会有逃生的本能。

况且,程云澈的发病已经给她带来过一次阴影,池薏可以远远给他提供帮助和指导,但真没勇气,没能力,也无意愿去重蹈覆辙。

她后背发冷,心脏陡然沉入深海,被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海水重重包围。

窒息,脱力,下坠。

池薏恍然惊觉。

原来她才是电视剧里那种,最没出息,最软弱无能的懦夫。

两人无声对峙,面上各有各的狼狈与难堪。

旁边不远处,同样站着一男一女,一边围观一边点评讨论。

朱颜是个急性子,看不过去想冲上去,推两人一把,按头程池床头吵架床尾和,毫无意外地被姬斯给拦了。

她个子小,很轻易就被姬斯抱宠物似的,束缚在空中,固定住手脚。

你放开我,朱颜急死了,还是你给我看的监控,故意更换气泡水的人根本不是小仙男,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小薏啊,那样他们就能说开了。

自从前天,得知池薏竟然跟小仙男在一起过后,朱颜就激动死了。

完全不在意池薏刻意对她隐瞒了这件事,一心想的就是,她要当头号cp,当大粉头,在前线第一视角24小时在线嗑糖。

这俩人的颜值,实在太般配了,如果生了孩子,她必须要磨着池薏,让孩子认她当干妈。

甚至大脑已经像脱了缰的野马,自己给自己颅内产糖,从以前的一些蛛丝马迹中扒拉糖分。

什么姐弟恋跟她无缘,屁。

原来早在她YY小仙男床下叫姐姐,床上姐姐叫真TM带感时,两人早就把各种花样玩遍了。

嘶哈嘶哈。

这应该就是她所知道的,池薏跟小仙男的第一次交集吧?朱颜回忆着,第二次是在什么时候?还没想出来,就被姬斯兜头一盆冷水,告诉了她聚餐那晚发生的事。

CP滚床单当天即be,这是什么玻璃渣糖啊,草。

好像不是无可挽回。

当时第一时间,朱颜就想一个电话晃醒池薏的脑袋,告诉她,是她误会小仙男了。

可惜被姬斯用非法手段阻止。

今天已经第二次了,朱颜说什么都要让他给个合理理由,不惜威胁:连我的CP都敢狠心硬拆,眼睁睁看着两人天各一方……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想跟我复合,不然,我们还是算了吧。

哼,你这么老,我也没必要勉强,年轻的弟弟多香。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软了下来,也不再挣扎,圈住对方的脖子。

姬斯眸底闪过一丝难堪,又迅速撤回。

他低眼看无名指上残留的淡淡戒圈痕迹,那么明显,朱颜也没发现,真傻,陷入爱情中的人果然盲目。

目光继续放在池薏和程云澈身上,他冷静地开口:不用告诉她,相信我,池小姐会原谅程云澈。

那天,程云澈接受了姬斯提供的易女士邀请他去吃饭这一机会,但拒绝了,姬斯让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提议。

在两人的探讨下,一致决定执行plan C:以退为进。

要得到,那么就要先学会放手。

甚至不惜把她推开,推去其他人身边。

爱能让人失智发疯,也能让人丧心病狂。

但更能让人主动蒙上双眼,自我欺骗,装聋做傻。

当身边已有了最佳替身,却又不得不亲眼目睹昔日恋人深陷沼泽,万夫所指,众叛亲离。

到时候,池小姐会怎么选?是就此放手,眼睁睁看程云澈被黑暗拖着堕落下坠,恶闻缠身;还是说服自己挣脱心理阴影,飞蛾扑火,主动施加援手,提供救赎?棋盘已布好,好戏才刚开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