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薏呆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过于始料未及,她根本没想过说程云澈会忽然出手。
为了对抗闻一鸣倒过来的冲击, 她微微撇开头, 下意识伸出双手杵在身前,充当缓冲带。
在他的脑袋高度即将矮于她的头顶, 下一秒就要跌在她身上时, 池薏还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了双眼,害怕被他下跌的力道戳伤。
池薏维持着这个紧绷且充满防御性的姿势,等了得有差不多二三十秒, 可她的指尖, 却还是半片闻一鸣的衣角没碰着。
于此相反的, 耳边好似扇起一阵凌厉的风, 绕她而过,然后朝着大门的方向呼啸而去。
池薏心感奇怪地睁开眼。
伴随着她睁眼的动作,同步袭入耳道的,是姬斯略显慌张的警告:程云澈!视野由暗及亮,池薏震惊地看到, 闻一鸣脚底拔高在离地面十几公分处,整个人被托着向上举,掼在墙上。
而他全身上下,唯一与动作实施者连接的部位, 是他脆弱的脖颈,连接着程云澈的大掌。
内心的冲击和震撼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顾不上细想发生了什么。
池薏连忙急跨几步上前, 双手拦程云澈的胳膊上, 命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小澈, 松手。
闻一鸣的面部因窒息早已涨成猪肝色,四肢呈下垂状态,没有流露出挣扎的痕迹。
或者说,还来不及挣扎,就被程云澈一掌锁喉,直接进入意识弥留阶段。
看着闻一鸣软软地垂在地上的双脚,池薏是真的慌,因为她蓦地意识到,如果不赶紧阻止,让程云澈停下施暴的动作,他是真的有可能就此杀了闻一鸣。
池薏被自己的这个判断,吓得腿也跟着一软,差点栽在地上。
一颗心又惊又怒又怕。
姬斯也跟着来到程云澈另一侧,试图搬动他身体。
可别看程云澈这么瘦,下身底盘却异常的稳,两个人共同用力,也没办法撼动他半分。
眼下的程云,澈就跟小说里写的那种变异机器人一样。
内心情感缺失,读不懂外人的情绪,肉/体铜墙铁壁,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能调动的全部意志和力量,都用来专心致志做一件事。
——让手中的人彻底停止呼吸。
哪怕到了这会儿,他浑身上下依然没有外溢出分毫攻击性,属于人类的一切情感气息,都不复存在。
但也是这点,让池薏更清醒地意识到,想要阻止程云澈停止对闻一鸣的物理攻击,有多难。
因为一个杀人机器,要比一个阴暗的反派,实在难对付得多。
她害怕到哭,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仿佛泪失禁,她尝试了能用的各种办法,掐他的手背,咬他的胳膊,扳他的手指。
毫不心疼,下了吃奶的力道,把程云澈的整条胳膊搞得惨不忍睹,到处是淤青和血痕,也没能让他松开手。
她是真没了办法,手伸过去,她能感觉到闻一鸣的呼吸越来越稀薄,几近消失。
心脏也是一截一截向下坠,越来越沉。
相比较程云澈受些皮肉伤,池薏更怕他这无缘无故的发疯,导致他不得不……杀人偿命。
池薏被这念头吓得又是一慌,声音半是哽咽半是卑微。
小澈,姐姐求求你,把手放下好不好。
她心想,或许是程云澈不小心把所有感官都关闭掉了,所以才会听不见她说话。
说不定凑近一点,声音再大一点,就能把他喊醒。
别人是病急乱求医,她是心急想到一个办法,便执着地把它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立马付诸实践。
池薏垫起脚,努力将嘴巴贴近程云澈耳侧,可她腿上力气不够,越慌乱越够不着他的耳朵。
她急得想哭,如果不能近距离把劝告送到小澈耳边,怎么能让他听到……池薏大脑已经没办法再进行正常的分析判断,也顾不上向姬斯求助。
徒劳无功地一遍遍踮起脚尖,又一遍遍还没能够凑近他的脖子,便脱力滑下。
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池薏渐渐开始绝望,心底发凉,糊了一脸冰凉的泪水。
她好没用,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小澈去坐牢吗?最后一次尝试,她使上了全部的力气,却还是最高只能凑近他的脖子。
池薏忽然开始恨,也说不清是恨自己无能,还是恨程云澈有病。
她发了狠,拿出泄愤的力道,用尖锐的齿尖,去咬他的喉咙,撕扯他前颈脆弱的肌肤。
自暴自弃。
池薏彻底放弃了把他从这种杀人狂魔的状态里唤醒,拯救回来的念头,只顾着自己撒火,伤心,流泪。
心如死灰。
渐渐地,池薏像是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啄她的脸,吞咽她的泪水,用这种笨拙却原始的方法,想让她停止哭泣。
哭声停下,她抬高眼皮向上看。
眼球泡在汪洋里,被晶莹的泪珠挡住视线,眼前一片朦胧的模糊,却还是影影绰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程云澈主动俯了下来,急切又毫无章法地,一点点吮干净她眼角渗出的水渍。
动作不够轻柔,甚至有些凶狠暴力。
但奇异地,池薏竟然心头涌上万般惊喜,半点不觉得程云澈变态,也不觉得他面目可怖。
这一刻,她只有浓浓的难以置信,惊喜若狂。
头顶跳出来一行显眼的大字:她的小澈活过来了。
大惊若静,大喜若傻。
池薏心底巨浪滔天,脸上却表情稀缺,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忘记周遭一切,眼睛里只能看得见她的小澈。
主动亲吻她的小澈。
池薏被动地承受着他野蛮的、粗鲁的啃舐。
曾经,她浅薄天真地以为,真正美好的爱,不应该掺杂任何痛苦的成分。
而她和程云澈在一起的那大半年,就像是在玻璃渣里找糖,刀尖上舔蜜,如履薄冰,心理和精神上饱受煎熬与折磨。
时而清醒,时而沉沦。
那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
不仅仅体现在她对未来的焦灼上,对程云澈异于常人的性格有所顾虑;还体现在性生活的不和谐上,她对程云澈在那方面的贪婪不知节制,也感到无比的恐惧。
在两人这次重逢之前,池薏对那个字的第一反应就是抵触和抗拒。
心中存着阴影,或许是东方女性的先天保守,一方面感觉羞耻和肮脏,不是很能说服自己接受这种,在彼此面前再无隐私可言,受制于人的被动处境。
更胆怯于承认,她竟然可以从中获得愉悦。
另一方面,程云澈的成瘾症状也让她难以招架。
他像是从来没有疲倦和厌烦的时刻,永远兴致勃勃,精力充沛。
并且,他似乎总是需要用触发痛觉的方式,才能感受她的存在,觉得两人彼此拥有。
钳紧她手腕的大掌,总能留下一片青紫的痕迹,像是要把她的腕骨捏碎。
池薏经常会痛到哭出来。
有时候也会以同样的方式还给他,让他体验她受的苦,但程云澈似乎很乐见其成。
她根本对付不了他。
恋爱中的两大需求,生理和心理,池薏都没能得到美好的体验。
于是她认定,这是一段不够健康的恋爱关系,所以选择及时止损,对世俗妥协。
可如果换个角度,从程云澈的视角来分析呢。
他天生是个情感匮乏的人,难以像正常人一样感知周遭,并接连生出一系列的情绪反应。
只有遇到池薏,内心才会有所波动。
就好比是一个常年生活在黑暗环境中的人,好不容易出现一点微弱的光芒,当然要用尽全力抓住,并费尽心机拥有。
作为一个普通人,池薏随时都可以从外界获取能量,去欣赏来自大自然、来自人群、来自宇宙等各种途径的不同亮度和色彩。
她是世界是充实的,多姿多彩的,是高饱和度的油画,色彩丰盈而富有生机。
而程云澈则是一副铅笔素描草图。
他的世界是黑色的,单调的,不完整的,他只能通过她来感知情绪。
换句话讲,池薏给他带去的那一点光亮,已经是他拥有的全部。
所以,他必须要用高于常人百倍的力度,才能解掉他多年欲求不满的渴。
程云澈并无性*虐癖好,但确也难免失控,伤害到池薏。
因为在他的概念里,疼痛就等同于缠绵。
他爱池薏,想要充分用力感受池薏的存在并没有错,错就错在,爱的错误表达和企图徒手抓出一缕太阳光。
但现在,池薏忽然意识到,是她狭隘了。
很多时候,爱与痛是相通的,爱的反面大概率会是痛,爱之愈深,痛之愈坚。
能永远只感受到爱的甜蜜当然足够幸运,可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难免要吃几次吃爱情的苦头,在爱中触摸痛,在痛中感知爱,才能真正修成正果。
一瞬间,池薏里脑子里闪过很多。
她昂起头,想要去迎合程云澈的动作,去撕咬他的嘴唇,去用最诚实的语言,告诉他,她真的想通了,也理解了他。
可下一秒,耳侧传来扑通一声。
余光里,闻一鸣从半空急剧下坠,被姬斯半搀着,软软地摔在了地上。
她脸色一白,迅速从和程云澈的纠缠中抽离回来。
理智重新回到大脑,让她意识到在眼前的状况下,她那些对爱情的思考,对程云澈的回应,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合时宜。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报警和叫救护车。
池薏的手微微颤抖,接连输了几遍密码,才终于屏幕解锁。
接着,她在姬斯的眼神拼命暗示下,拨完110和120。
尽最大努力平静地,如实交代了地点和事件发生经过。
等电话挂断,姬斯立刻不赞同地看着她,说:你不该报警。
他声音残忍且冷酷无情,陈述着他的判断:他的呼吸很微弱,颈动脉跳动不明显,眼球上翻,瞳孔开始出现涣散,生命特征接近于零。
并下结论:也就是说,能抢救过来的希望很渺茫。
现在是……法治社会。
池薏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吐出来。
她愧于承认,在听到姬斯的话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保护程云澈的念头盖过一切,她内心竟然不道德地生出了一分悔意,隐隐认同姬斯的那句你不该报警是对的。
但下一秒,她就迅速把昏了头的自己给敲醒。
怎么能够有这种恐怖的念头,简直枉为人。
现在的医学技术那么好,闻一鸣一定没有事的。
池薏知道,她脸上的笑一定很虚伪很难看,但还是故作安慰地把后面的话说完,而且,我们不久前才刚去了广利寺求平安符,佛祖一定会保佑……说到这儿,池薏顿了顿,忽然想到,那天因为她晕车,几人先去了别苑休息,然后她又一个人走失去了澄河边,大家忙着找她,根本没有一起去求平安符。
眼泪忽然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甚至不敢去看闻一鸣如今的惨样,心里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可那又有什么用,又不能把命抵给他……池薏捂着嘴,蹲在地上,吞声饮泣,默默消化像大山一样压在头顶的负罪感。
姬斯表情复杂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开口。
他动手把闻一鸣的身体放平在地上,摆正头的位置,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一粒药,塞在了他舌头下面。
相较于姬斯的认命干活,还有池薏的崩溃绝望,程云澈这个真正的施暴者,实在是过于懵懂天真了点。
方才,他正啄吻着姐姐脸上的泪,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受一番姐姐的存在,姐姐便遽然从他的怀抱撤离。
程云澈毫无反应站在原处,愣了足足四五分钟,三魂六魄才终于归位,大脑也开始慢吞吞进入工作状态。
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快速过了一遭。
从小澄河落水,到在医院里的那些甜蜜,视频时姐姐对他的温柔耐心,然后戛然而止,直接跳到眼下的境地。
程云澈没想明白,他上一秒还在A市,怎么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洛城,姐姐的家门口。
但也无意去大脑重新翻找那些无关紧要的记忆,因为程云澈蓦地想起来,刚刚他是在亲吻姐姐的脸。
所以,姐姐呢?程云澈慌了神,连忙低头四处寻找,一转身,便看见蹲在地上哭得隐忍又放肆的池薏。
说隐忍是因为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说放肆,是因为她眼泪掉得实在太凶。
程云澈的心脏也立刻被她的泪水泡得酸酸涩涩,说不上来的滋味,好难受。
他蹲在她旁边,满脸着急地伸出手帮她擦眼泪。
姐姐,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你一哭小澈的心脏也好疼好疼。
池薏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眼睛落在他手腕和手背处密密麻麻的伤口上,鼻子一酸,又想落泪。
脑子里乱糟糟的,不停在想,为什么要让程云澈承受这些。
有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在吵架。
一个说:天生淡漠、情感缺失又不是他故意的,他是生病了啊。
另一个反驳:可是,生病也不该如此残暴,伤害旁人。
第一个又说:但小澈又不是自己想生病的。
另一个再反驳:你刚刚又不是没看到他的状态,跟那种变态杀人狂魔又有什么区别。
杀人狂魔……池薏心口一悬,慌了慌,忙语气很急地说:小澈,你去自首好不好,我们坦诚承认错误,姐姐陪你一起去,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姐姐都陪你一起承担,好不好?程云澈胡乱点着头,根本没听清池薏说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哭了,一定是小澈不好,做错了事情。
他努力地自我检讨着。
姐姐你别哭,是小澈错了,小澈承认错误,不该惹姐姐伤心。
姐姐不愿意和小澈在一起,那小澈就在身后远远守着姐姐。
只要姐姐不赶我走,小澈也争取努力做到不打扰姐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澈道歉了,姐姐不要哭了。
池薏也同样完全没精力细听程云澈说了什么,继续喃喃自语。
可以去精神鉴定,应该不会坐牢,但估计要被送到精神病院,环境虽然艰苦不太乐观,但姐姐会常常去看小澈,争取早日帮助小澈出院。
至于闻……不敢细想闻一鸣的名字,她在喉咙里糊弄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他,如果真的要判刑,那……她吸了吸鼻子,再三张口,还是泣不成声,没办法说下去。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能发挥作用,让她逃避,无法站在闻一鸣的角度思考,他遭遇了什么无妄之灾。
甚至也做不到设想,程云澈会面临什么样的法律制裁。
姐姐喜欢别人,小澈也答应,Claus、闻一鸣、小方哥都接受,小澈只要占去姐姐身边一个小小的位置,每天都能远远地看到姐姐,就已经很满足了。
一旁,姬斯见两人驴头不对马嘴,你来我往交流了半天,还都越说越伤心,就差抱头痛哭,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我刚那句话没说完,能抢救过来的希望很渺茫,所以没必要去挤兑医疗资源,但是,我们伊南族有一款特效药——他把特效药的功效详细描述了一下,又不紧不慢地补充。
我刚喂了他一颗,闻一鸣大概很快就能醒来。
半晌终于听懂姬斯说了什么后,池薏一愣,真的?她双眼写满了怀疑,不相信他的话,明明刚才闻一鸣的状态那么差,呼吸都快没了……他真不是在唬她?我骗你干什么,池小姐,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坏,我也不是什么法外狂徒爱好者。
姬斯苦笑着摊了摊手,而且,程云澈只是我的雇主,又不是我的上帝,我没必要为了包庇他,搭上我的正值大好年华的后半生吧?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小澈怎么听不懂。
程云澈看到姬斯和池薏进行交流就很慌,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可就是不喜欢两人说话时的语气。
他下意识要去抓池薏的手,但被她不经意避开了。
池薏的注意力全部都跑到了闻一鸣身上。
那他还有多久能醒?慢的话,得要十来分钟,快的话,一分……已经醒了。
随着姬斯的话,池薏连忙垂眸看过去。
地上,闻一鸣脸上的紫红色已经消退不少,开始恢复正常的粉白气色。
他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几圈,勉力掀开了条缝,视线先落在池薏身上。
闻一鸣声线嘶哑粗噶,气若游丝,但难掩其中的浓浓惊喜。
甜心姐姐?你怎么在?我这是到了天堂了吗?池薏动了动唇,想要蹲下来随便跟他说句什么,认真确认一遍他的状态。
可等绷在心头那根弦一松,强撑着提起来的精神气一卸,脑袋也蓦地一空。
她眼睛一闭,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审核员小哥哥小姐姐,饶了我?真的啥也没写,全改了,改了也得□□十来遍了,咱们放过彼此吧,我真的崩溃了小薏大概还要纠结个两三章,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