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2025-04-03 04:15:30

厉渊当年并没有看过封暝当年从傀儡师手中得来傀儡秘卷, 他不过是在平等王提审傀儡师时听过一耳朵,将这堪称奇诡的术法记了下来罢了。

如今傀儡秘卷一分未三,除了巫繁和宋涛恩, 可能再无人知道其中关窍到底如何了。

昭昭有些泄气,燃魂灯的灯芯已经所剩不多,他们不好久留, 她拉着谢浔白跟着鬼差匆匆朝外走去。

厉渊没有动, 他凝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偏头睨向一旁的屏风:封暝死后, 冥界竟养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伙。

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清脆的笃笃声,一张涂着夸张腮红的小脸从鬼火照不亮的黑暗处探出来。

他披散着头发,头上戴着高高的峨冠, 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却偏偏穿了极为华丽的衣袍。

像街头卖艺的侏儒。

木屐踩过冰冷的砖石, 鬼王慢吞吞地走到厉渊身前, 小手紧张地提着过长的衣摆,垂着眼睛说道:你就是厉渊大将军么?厉渊颇为嫌弃地盯着他的脑袋。

鬼王又道:你太高了,要蹲下来一点。

厉渊哼笑了一声, 拿出尚未修补完整的鬼王印扔进他怀里:鬼王印的碎片和朱厌遗骸都找回来了, 两个月为期, 如若你不能将恢复它昔日的威势,我就让冥界易主!小鬼王捧着鬼王印,不知所措地看着昔年的叛将。

厉渊不欲与他攀谈, 扔下东西转身便走。

得到朱厌遗骸后, 他尝试多次都无法将鬼王印恢复如初, 只能认命地明悟, 这样被冠以鬼王名号的法器,兴许只有鬼王才能复原了。

可惜……厉渊不乐意地又看了那个小鬼头一眼,大摇大摆地在一众鬼差的注视中离开了冥界。

*从冥界出来后,东方翻起了鱼肚白。

昭昭拍去身上沾染的阴郁气息,一抬头便见到谢浔白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金色密信。

怎么了?昭昭走上前,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金光。

谢浔白在修仙界中独来独往,昭昭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没见过他与人传书。

谢浔白抬起眼,尚未说话,又一封密信飘飘摇摇地飞到他面前。

这一回昭昭看清了,是从浮光岛来的。

待谢浔白碾灭掌心的金光,昭昭方问道:浮光岛出事了?谢浔白面色微凝:倒也……不是大事,不过早前与一柏有过约定,他如今传书给我,希望我前往浮光岛履行约定。

却偏偏是这个时候!藏青山要用傀儡之术复活廖安,不惜潜入焚月宫带走了重伤未愈的巫繁,昭昭与巫繁相识一场,以她的心软,她一定会去藏青山的。

如此一来,他们便要分道扬镳了。

谢浔白看向昭昭,一时沉默。

昭昭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终于明白谢浔白犹疑的原因。

她不安地揪紧谢浔白的衣袖:很……着急吗?她觉得她问了句多余的话。

如果不着急,一柏也不会连着传书两封给谢浔白。

早前他们在冥界收不到讯息,一柏的书信应当有相当一部分石沉大海。

那便是不止两封了。

谢浔白轻叹了口气。

昭昭强忍住眼底翻涌上来的泪意,慢慢说道:正事要紧,阿娘说过的,君子一诺可逾千金。

你不能不守约,我一个人去藏青山和容师兄汇合。

藏青山偏僻,此去路途遥遥,谢浔白有些不放心地锁眉,终只是抬手轻抚她被山风拂乱的发带。

早前放在她身上那缕神识已经消磨得几不可察,他指尖金光一闪而逝,再度在她的发间放下神念。

昭昭却以为是临别前的温存,她抬起脸怔怔地看着谢浔白,许久,走近两步,将脸埋入他的怀里。

谢浔白的手顿住。

少女环住他的腰,瓮声瓮气地问道:谢浔白,你要多久才能回来?谢浔白的手落在她的发顶:我不知道。

那我可以日日给你写信吗?要闭关……兴许不会收到。

那等我救出巫繁,就去浮光岛找你好不好?好。

谢浔白轻叹,昭昭,藏青山一行艰难异常,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南灼起冲突。

我会尽快结束浮光岛的事务来寻你,你要多听与容韶卿的计谋,他多智近妖,又是最了解藏青山的人,他若真心要救巫繁,一定会拟定万全之策。

昭昭在他怀中乖乖点头。

天际朝霞未散,谢浔白看着昭昭唤出流云往藏青山而去后,方低头自嘲一笑,转身朝浮光岛的方向行去。

昭昭坐在流云剑上,下方山林蓊郁,自是见不到谢浔白的身影。

她想起在青州山林去往抚舟岛前,他同她说:可否带我一程?医修不像剑修,可以御剑高来高去,药神谷的云舟坏了,他只能徒步而来。

在后来的同行中,谢浔白也一直都在她身后。

撇开在妖皇秘境的那一次,她因为惶恐不安丢下他,他们其实……从未分开过。

她才刚做好决定,不论他的真身,只把他当成医修谢浔白,便要道别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辨明埋首在他怀中时,胸腔中的鼓噪因何而起。

明明相识还不到一个月。

昭昭扣着剑柄嘟囔,流云,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开心?是在为我和谢浔白难过吗?回应她的是流云一声不屑的冷笑。

昭昭坐直身子:流云,不可以这么没礼貌!这一回,流云不搭理她了。

昭昭发现,这段时日流云似乎愈发不对劲。

若说在青州时,流云是个鬼点子多又有些坏心眼的臭丫头,但眼下她冷漠又叛逆。

用它时,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昭昭支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盯着它,但流云似乎并不喜欢她的眼神,抖了抖身子,险些将昭昭颠下云端。

昭昭只好哄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你就是了,你乖一点嘛。

见到容韶卿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仙门弟子驻扎在一山之外,天衍仙门、鸿元仙府和焚月宫的弟子法衣色彩驳杂,昭昭同熟识的弟子打招呼,依循他们指的方向找到容韶卿。

他正和段玉螺还有虞念娇商议对策,羊皮制的地图摊放在灵力所化的桌案上,容韶卿伏身指着某处,低声同段玉螺说着什么,段玉螺面色凝重,微微摇了摇头。

虞念娇抱剑站在另一侧,神色不安地频频往昭昭来时的方向张望。

昭昭的出现显然让她大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她走近,掐着她的脸低声训斥道:简直胡闹!你怎能丢下书信一封便与谢浔白去往冥界呢?那可是冥界,阴阳两隔,你们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段玉螺抬眸看过来,忧愁的眉眼松懈了少许,叹着气附和道:虽然你……但也不该如此冒失,留下的书信也没头没尾,叫人担心。

昭昭垂下头摸了摸鼻子:我这不平安回来了么?有谢浔白在,师姐不用担心的。

谢浔白谢浔白。

虞念娇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门。

段玉螺却道:罢了,你们一个是白泽,另一个……想来也不会只是开光期的医修,是我们瞎操心,但实在——她一顿,抿唇笑了笑:看顾着长大小师妹摇身一变成了一方神兽,多少有些不适应。

她劝慰虞念娇:昭昭自来有主见,先前我们总担心她,是因为她实力不济,但如今时局有变,昭昭举足轻重,我们不该再把她当成孩子一般看顾了。

虞念娇深吸了一口气,撇开脸,也不知道是听进了,还是没听进。

昭昭乖乖地同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虞念娇轻哼:我是生气,但我不蠢,你不用跟我道歉。

从今往后,我尽力……她眼神一动,别扭地说道:尽力不把你当成在天衍山上日日闯祸且切磋必输,输了就哭的小师妹。

昭昭鼓起脸。

容韶卿垂眸摇了摇头,含着笑敲了敲桌案:既然昭昭师妹回来了,你们也该认真瞧一瞧这张地图了。

昭昭歪着脑袋看过去。

那是一张藏青山内部的地图。

应当是当年焚月宫和藏青山交好时留存下来的。

段玉螺摇头:我还是觉得,这幅地图已然不可全信了。

这么年过年过去,那些魔修知道焚月宫手中有地图,不可能不修缮与整改,兴许会多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结界与法阵,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只是参考。

容韶卿道,我们需要一个人潜入,找到巫繁和那两页傀儡秘卷。

太危险了。

段玉螺还是不赞成,我们可否和钟辞谈一谈,许诺他其他的?最起码,先将巫繁救出来,他虽是散修,但这一桩事于他来说无异于天降横祸,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容韶卿却勾唇道:段师妹,你以为三大仙门的精锐弟子齐聚在这里,仅仅只是为了救一个散修么?焚月宫的确想收一个傀儡师为弟子,但那也是一个修习了完整的傀儡术、他年能再铸傀儡术辉煌的傀儡师。

巫繁天资不错,但修仙界不缺天才,何况,他对焚月宫的橄榄枝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若只是为了巫繁,焚月宫的弟子今日便可以打道回府。

你……段玉螺蹙眉,却发觉无法反驳。

焚月宫弟子自来最会权衡利弊,而扪心自问,今日三家仙门能聚集在这里,其实都不全为了巫繁。

焚月宫是冲着被夺走的傀儡术秘卷来的;鸿元仙府是为私仇,祁越泽被钟辞打伤夺宝,如何说也该在藏青山手中讨回一遭;而天衍仙门,许是为了阻止廖安复生,也许是为了将宋涛恩请回天衍。

昭昭很快便想通其中的关窍,她有些难过地咬住下唇。

仙门之间并不齐心,甚至各有图谋。

修者逆天修行,虽超脱凡人,但未斩三尸,终究是在熙攘之间,为利云来,为利云散。

没有人在乎巫繁的生死。

就连最温柔心软的段师姐,因为肩上担着鸿元仙府弟子的生死,而冷静了。

昭昭走到无人的树下,她看着粗糙的树皮,放出一缕神念。

他们都不愿意的话,那就她来!巫繁虽然老嘲笑她修为不高,但他心肠很好。

仙门大比上,她受了他的帮助。

——就当是报恩啦!昭昭如是想。

她记忆惊人,依照容韶卿带来的地图,神念顺利地潜入藏青山。

在妖皇秘境中她与钟辞打过两次照面,他没有修习傀儡术。

宋涛恩也没有,虽然他手里有完整的傀儡秘卷,但依照他从前夺秘境灵宝的喜好来看,他应当不会去学傀儡术。

——他抢夺诸多无法修习的秘法,不过是为了能在将来拉拢一些能人异士。

这就意味着,巫繁还有利用价值,钟辞一定会对他严加看管。

钟辞实力强横,神念的闯入很大可能会让他警觉,那就……昭昭的神念拐过一间暗室,又慢慢退回去。

接近不了巫繁,但巫繁的傀儡肯定会被扔进犄角旮旯的,这不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嘛?神念穿过暗室的门,落在两只小傀儡的肩头。

他们瘫软在积尘的地上,傀儡丝连接的指环被人从巫繁手指上剥下来,随意团成一团扔在一处。

昭昭戳了戳小姑娘的脸蛋:喂,醒醒,你们的主人被关到哪里了?神念触碰过的冰冷面颊泛起雪白的光晕,小姑娘耷拉下来的眼皮动了动,她艰难地抬起垂落的脑袋,寂静的暗室中响起清脆的咔咔声响,过了许久,她方抬起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划拉了几笔。

有些看不懂。

昭昭的神念落在地上,观摩那几笔简陋的路线。

她并不擅长分辨方位,待她好不容易想出一个模糊的大概,暗室外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昭昭微惊,在暗室门打开的一瞬间,将神念快速藏入傀儡的衣襟。

一个熟人。

藏青山外,昭昭不安地皱了皱眉。

宋涛恩的气息已然不复身为天衍首徒的光风霁月,他内敛而危险,就像一汪深湖,他在压抑着汹涌的……魔息?对,就是魔息。

魔神身死多年,魔族几乎在三界中消匿,她险些认不出独属于魔族的奇异味道。

昭昭的背脊紧绷起来。

暗室外的烛光投进来,宋涛恩背着光,昭昭看不清他的神情,过了许久,方听他轻轻笑了一声。

魔息排山倒海而来。

昭昭不敢让神念硬接,借由傀儡的遮掩,她从他身侧夺门而逃。

树下,昭昭捂住唇,鲜血从她的指缝溢出,她背过身,用手背擦去血迹,探手伸入乾坤袋中找寻干净的手帕,而后,她僵住了身形。

指尖触摸到的地方一片灼热,凰火舔舐着她乾坤袋的内壁,将她辛苦囤积的东西付之一炬。

而罪魁祸首正歪着脑袋,用湿软的喙啄了啄昭昭染血的手指,歪着脑袋啾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