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汴京城里刚下过雨,空气格外的清新,外面只有几只倔强的鸟儿偶尔啁鸣几声。
凉风从对面的竹林一路刮来,最终将清新的雨后空气伴着竹香送到宋昭的屋里。
宋昭正在伏案执笔的书写大字,只见她身穿淡烟色宽松绸衫,衬得她既窈窕,又慵懒,乌黑的头发被简单挽起,小脸越发衬托的容色秀丽。
昭儿,快别写了,我给你从街上带回了吉祥阁的芸豆糕,你平日是最爱吃的。
嫡母王氏走进来,顺便把她房里的窗户给关上了,顺嘴碎碎念道,沐秋啊,你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你家小姐身子骨本就偏凉,虽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刚下过雨,寒气犹在,万一再受了凉,可如何是好?沐秋抿了抿嘴,低着头没吭声,帮着王氏将窗户关严实。
宋昭忙搁下笔,扶着王氏缓缓坐下,柔声笑道,母亲快坐,是孩儿自个打开窗户的,你莫怪沐秋,孩儿知错了。
宋昭的爹是翰林院侍讲宋源政,宋源政有一子一女,儿子宋绍致年二十,是嫡妻王氏所出。
宋昭年十八,她的生母并不是王氏,她是妾室刘小娘所生,可惜那刘氏命薄,早在宋昭六岁时就因病而故了。
宋昭虽不是王氏亲生,但是王氏也亲身照顾养育了十几年,早就把宋昭当亲女儿看待了。
一双儿女初长成,王氏开始心里琢磨着要议亲了。
儿子宋绍致仅在军营不过两年,还未干出些功绩来,想要在门当户对的小姐中拔尖找一门亲事并不容易,王氏想,男子即使再留两年也使得,只要干出些功绩来,还怕没有好媒茬吗?可女儿宋昭年龄正好,她色如海棠花般,肌肤白玉似的,人又温柔可亲,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郎君是不难的。
况且王氏琢磨着,再过三个月就要秋试了,到时候鲤鱼跃门的清隽儿郎未必还会看得上他们这种小门户,所以打铁要趁早,她准备多带宋昭出门参加些聚会,见识些府门嫡母,也好打算。
王氏坐在桌前,用拿手绢的手虚指了指宋昭,道,你呀,整日就爱在屋里写这些字,要多出去参加些府门宴会,你看你三婶母家的楚玉,小小年纪就知道为自己打算。
宋昭嘴里吃口芸豆糕,抬起头甜甜一笑,我晓得的,母亲。
宋昭笑起来生动灵气,与人相处之时,总会情不自禁的脸上也带出几分笑容来。
王氏看着生的娇俏的如朵花似的的宋昭,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道:再有几日就是工部侍郎母亲的生日,他家是想要好好大过一场的,你随我去锦绣山庄买件时兴的衣裳,再买几件好看的头饰。
宋昭连忙说,不用不用,母亲,我的衣裳还少吗?衣柜里都快塞不下了。
王氏笑眯了眼,道,跟你母亲客气什么,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是女儿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说不得这次宴会上能让哪府夫人注意到你,为你觅得一位好郎君呢。
宋昭怔了一怔,方才明白母亲的意思,洁白的小脸顿时染上一抹绯红。
王氏也就是在自己家里娘俩打趣个话儿,见宋昭害羞,呵呵笑道,吾家有女初长成,母亲眼瞅着你长大,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要该为你的前程好好打算一番,我已经要你父亲在前朝也留意着,汴京城内人才济济,定要为你找个合心意的少年俊才。
宋昭心里多少有些彷徨,面对将来婚姻生活的恐惧让她只想说她才不要嫁人,又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又会让母亲笑话,遂只能害羞垂眸不语。
她脑中这时闪现一个受伤的男子,不知他后来怎么样了?是否平安无事?宋昭心中诧异,怎么想到他了?那是几个月前宋昭在灵隐寺上香时救过的一个人,当时他满身是伤,宋昭曾为他简单的包扎过。
那男子临走前还塞给宋昭一块玉佩,说他们会再见的,结果两人并没有再见过,那枚玉佩也不知丢哪了。
宋昭心中有些怅然,罢了,萍水相逢,又何必执念呢。
寝殿内的所有窗户虽然紧闭着,却还有一颗鹅蛋大小的白色夜明珠托在一个精美的灯盏上发出温和柔丽的光,足以看清室内的一切却也不刺眼。
一个侍女轻轻将绣金丝帘挂起,轻轻走进内室,又轻轻走近床前,轻轻道:太子,已经食时了。
元诩下意识嗯了一声,昏沉沉的,似睡似醒。
往事一幕幕闪现在他脑中,直到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的温柔的注视着他。
是她,宋昭!元诩蓦然睁开眼,看着头顶布置精美华贵的床顶愣了半晌,这是怎么回事?元诩突然一个机灵,坐起身环视四周,眼前的景象都是他熟悉的,一切摆设装饰都是他的亲姨母——德妃娘娘亲自挑选布置,精美富贵。
这里是——这里是自己的寝宫!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元诩下床,赤着脚走到紫檀雕云纹嵌玉石座屏风后面,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愣住了,镜中的少年眼眸定住,又不可置信的眨了眨,分明就是自己活生生的模样!元诩盯着镜中的自己发愣,这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他希望这梦不要醒!因为他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终于,元诩轻轻地笑了,老天不负他,竟然让他重活一世。
这一世他必将前世害过他的人一一清算,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他要一样一样夺回来。
还有——宋昭,那个前世救他两次的少女!上一世他被一叶障目,这一世他定要双目清明!张永,把昨日我给父皇写的奏章草稿拿来。
元诩想了片刻,转身唤了一声,立马外间就有一个胖墩墩跟弥勒佛似的的太监回应着去取了拿来呈上去。
元诩摊开草纸,这是一篇寻常的请安贴,他要看的是下面的日期,下面只见下面一行小字:永元二年三月十三日。
原来他重生到了一年前。
元诩深吸一口气,开始拿起一旁描金雕花衣架上的外衫穿上,贴身太监张永见了连忙替他将外衫前的仿贝钮扣扣上,低声笑道:殿下昨日忙公务大概是累着了,平日殿下不用人喊自个儿就起床了。
元诩在军中呆惯了,平日不喜欢侍女伺候他穿衣,所以他的衣服不是自己穿就是张永伺候着穿的。
见元诩不吭声,连忙又道:本来奴才想由着殿下睡个懒觉,但一大早景王身边的人来访,说是要殿下和景王一块去紫竹院商议德妃娘娘的寿宴事宜,怕耽误了殿下。
元景,上一世就是他和他的母妃德妃娘娘使用阴谋害死了他!元诩九岁那年他的母后梦舒羽仙逝,被梁帝交由德妃娘娘抚养。
德妃是梦皇后的亲表妹,元诩当年虽然因为母后早亡而伤心难过,但德妃娘娘待他向来亲厚,亲的甚至比对她自己亲儿子元景还要亲,他的东宫一应器具皆是上好的。
元诩冷眼看着这满屋子金饰器具,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黄豆般大的珍珠为帘幕,一颗鹅蛋大小的白色夜明珠托在一个精美的水晶玉璧上——原来德妃娘娘是有意溺爱蒙蔽自己。
上一世,元诩因为被刺客追杀,躲进了灵隐寺内,刚好宋昭救了他,当时她的脸上带着面纱,可是那双眼睛美丽温柔极了,元诩当时心跳如同擂鼓,无师自通的懂了什么叫心动。
元诩临走前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塞给宋昭,那是他母后留给他的遗物。
谁知回宫后种种事件绕不开身,就在这时,宋昭的堂妹宋楚玉不知从哪里得知宋昭曾经救过元诩,于是她冒充宋昭接近元诩,在德妃娘娘的牵线下宋楚玉成为了元诩的侧妃。
其实后来元诩所见到的宋楚玉他并不喜欢,他只觉得第一次在灵隐寺自己动过心,后来和宋楚玉见过几次面都有些失落,宋楚玉虽相貌出众,但那双眼睛比桃花还要媚,楚楚可怜的看着你时仿佛就在算计着什么。
而宋昭的双目明净清透,笑起来好似乌云消散的月空,让人舒服。
在他们成婚之夜,元景又拿此事威胁宋楚玉,让宋楚玉将诅咒梁帝的射偶人放进他的书房,以至于引来梁帝雷霆大怒,发落他去边境北流放。
在流放途中,元景仍然不放过他,派人来刺杀,又是宋昭替他挡了一剑,元诩抱着宋昭落入山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重生了。
上一世元诩因为贪念亲情而让自己死于阴谋之中,所幸的是老天不负他,竟然让他重活一世。
元诩正在沉思要如何和宋昭相遇,突听张永说起这个,心里一阵恶心感翻涌,上一世自己错把小人当亲人,才会事事尽心尽力。
本王今日身子不舒服,你去景王府说一声,今日我就不去了。
张永听了连忙紧张的问道:殿下身子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不必了。
你去把青鳞叫来,本王有事吩咐。
元诩面无表情,命张永将近身一品侍卫青鳞叫来。
青鳞早已在外面候着,闻言连忙进来,垂听吩咐。
元诩想了想,道:你私下去打听下翰林院侍讲宋源政家的情况,事无巨细,都要回来禀告我知道。
是,殿下。
青鳞心中有些疑惑,但是面上却不显,只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