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 萧夕禾跟许如清默契地没有提起被蜘蛛妖追杀的丢脸事,被师娘问起时,也只说一切顺利。
真是长大了, 胆量都大了不少。
辛月欣慰的看着二人。
许如清干笑一声:是, 是长大了。
一点都没怕。
萧夕禾附和。
两人正打肿脸充胖子,柳江便从外头进来了,一看到萧夕禾便道:总算回来了, 跟我出诊去。
……去哪?萧夕禾无辜地问。
昆仑。
柳江淡定回答。
萧夕禾闻言,顿时啊了一声。
刚在背阴谷跟谢摘星分了手, 她不太想靠近那个地方。
许如清看出她不想去, 于是主动问柳江:怎么不叫我去?待会儿有几个伤者要来, 她们应付不来, 你得留下照看。
柳江道。
许如清恍然,只能用眼神向萧夕禾表示帮不了她了。
萧夕禾耸耸肩,乖顺地跟着柳江上了飞行法器。
短短一天内第二次出门, 萧夕禾对飞速后退的云景已经失去了兴致, 静坐片刻后凑到柳江身边:师父,这次的患者是谁啊?昆仑弟子?是昆仑掌门林亦。
柳江道。
萧夕禾惊讶挑眉:林亦?他修为那么高, 也会生病?修为高又如何, 只要一日没有得道飞升,便一日受生老病死轮回之苦,谁都不会是那个例外。
柳江斜了她一眼,不过修为越高, 身子越强健倒是真的, 即便抱恙, 大部分病痛也能自我解决, 所以还是得勤加修炼, 不求飞升,至少能有个好身体。
萧夕禾拍马屁:师父说得有理,徒儿谨遵教诲。
柳江见她如此听话,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所以林亦得了什么病?都要求助医修了,应该是他自己解决不了的,挺棘手吧?萧夕禾好奇。
她与这位昆仑派掌门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由于听过对方不少劲爆的八卦……她已经单方面把对方列为自己的熟人了。
一个有点烦人的、势利眼熟人。
他只说修为停滞不前,体内灵力堵塞,至于别的倒没有多言,具体病因得诊完之后才能确定。
柳江道。
萧夕禾想了想:怎么感觉您说了一堆废话。
柳江:……师父给了逆徒一个脑瓜嘣,逆徒委屈哒哒地去了飞行法器角落。
师徒俩相安无事到了昆仑,刚从飞行法器下来,便有几个内门弟子呼啦啦迎了上来。
柳谷主,您总算来了!师尊方才昏过去了,您赶紧过去瞧瞧吧。
这群大仙门的弟子,平日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最看不起的便是医修,如今却是个个毕恭毕敬,将他们师徒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小心伺候。
萧夕禾还是第一次享受这待遇,刚要密音八卦一下,下一瞬便想起今日一起出诊的不是大师兄和二师姐,跟师父八卦……会被骂的。
她果断放弃。
两人被昆仑弟子众星拱月般带进林亦寝殿,几乎是一只脚迈进房门的瞬间,萧夕禾便察觉到一丝四散的灵力。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柳江。
柳谷主,刚为林亦输了灵力的长老连忙起身,看到萧夕禾后顿了顿,也打了声招呼,萧道友。
萧夕禾规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林掌门昏睡多久了?正事当前,柳江单刀直入。
长老回道:半个时辰了。
柳江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抬眸看了萧夕禾一眼后,萧夕禾立刻小跑上前,用灵力将林亦推坐起来。
柳江凝神静气,将指尖灵力没入林亦躯体,房内所有人不自觉屏息,齐刷刷盯着他手上动作。
萧夕禾就站在柳江面前,能清楚地看到他时不时皱起的眉头和越来越凝重的眼神。
……她家师父也算得上当今医修第一人了,遇到过不知多少凶险的病症,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冷肃。
所以林亦究竟得了什么病?萧夕禾好奇得不行,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某个长老直接伸长了脖子围观,就差打断施法直接来问了。
片刻之后,柳江轻呼一口气:夕禾,参药。
是。
萧夕禾熟练地取出药丸,在掌心以灵力催化了,又推入林亦体内。
掌门怎么样了?有昆仑长老忍不住问了。
柳江斟酌一瞬:等他醒了再说吧。
他还不知何时才能醒呢,还是先告诉我们吧!长老有些着急。
柳江顿了顿,正要开口说话,床上的人闷哼一声悠悠转醒。
掌门!师尊!一群人乌央央涌上来,将柳江和萧夕禾都挤到了旁边。
……真是用完就扔啊。
萧夕禾感慨。
柳江轻呼一口气,没当回事。
这群人林亦床边哭天喊地,萧夕禾听得都烦躁,也不知林亦烦不烦。
事实证明林亦是烦的,因为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都滚出去,没有本尊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众人哭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之后只能不情愿离开,屋里顿时只剩下萧夕禾师徒跟林亦三人。
师父,咱们也要出去吗?萧夕禾问。
柳江无语地扫了她一眼,直接拖把椅子在林亦床边坐下了,林亦一抬手,在房内下了隔音的结界,以防止外头的人偷听。
萧夕禾默默往床边挪了挪,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柳谷主,林亦声音透着一股疲惫,我的情况,你可向他们透露了?柳江:事关重大,未经林掌门允许,柳某不敢多言。
多谢柳谷主,林亦松了口气,为免某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引得昆仑动荡,此事的确不宜外传。
……所以是什么情况?萧夕禾抓心挠肺。
柳江俨然不知自家小徒弟好奇成什么样了,仍淡定与林亦说话:看来林掌门一早便知道了自己的情况,柳某有一事不明,林掌门可否答疑解惑?你想问我明明寿命还有两百年之久,为何会此刻灵力溃散?林亦苦笑,对上柳江的视线后叹息,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本修炼秘宝,一时贪多走火入魔,这才引得经脉逆转身体重创。
柳江抿了抿唇:原来如此。
修仙之人,最忌贪念,也难怪他会有此一劫。
萧夕禾大概是听明白了,林亦是因为急功近利才把自己给坑了……可他急功近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都没事,怎么就这次如此严重?柳谷主,我此次请你前来,便是想请你帮我看看,是否还有转机。
林亦说着,又咳嗽几声。
柳江思索片刻:经脉逆转,灵力溃散,纵然我倾尽全力,也只能为你延续十年寿命。
只十年?林亦皱眉。
柳江:最多十年,还只是苟活,不能使用灵力。
萧夕禾:……师父有时候直接得让人扎心。
林亦这么大岁数了,自然也听得懂他的意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缓缓开口:不能使用灵力,与废物何异?只怕外头那些人一知道,便要逼我让出掌门之位了。
与性命相比,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柳江真心不觉得权力有什么重要的。
萧夕禾默默表示认同。
可惜林亦不这么想,他沉默许久后问:若是不治呢?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到巅峰状态?柳江沉默一瞬:能,但如此就只能活一年了。
巅峰一年,总比废物十年强。
林亦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面对不惜命的病患,柳江只能选择答应:林掌门不必着急做决定,我先为你封住经脉,保你一个月内无忧,这一个月我会为你配药,保巅峰的与保寿命的都配,一个月后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多谢柳谷主。
林亦坐直了身体。
柳江微微颔首,便带着萧夕禾往外走。
林亦看着两人背影远去,突然开口提醒:柳谷主,烦请保密。
自然。
柳江答应。
师徒俩一同从屋里出来,守在门口却什么都听不到的众人纷纷围上来,两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摆脱他们。
……这些人也太执着了,一直缠着不放。
萧夕禾一直到出了昆仑派山门,仍然在心有余悸。
柳江嗤了一声: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精,自然看得出林亦状况不对,这个时候不盯紧点,如何能抢掌门之位?真可怕,人还没死呢,就开始惦记遗产了。
萧夕禾啧啧。
柳江叹了声气:人呐!萧夕禾察觉到他心情不好,顿了顿刚要安慰,余光突然扫到一道身影。
她愣了愣再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空地。
柳江顿了一下:看什么呢?我好像……见到了故人,萧夕禾皱眉,不应该啊,他怎么会在这里……谁?柳江好奇。
萧夕禾回神:蓬莱岛主扶空。
蓬莱岛主?柳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你看错了吧,蓬莱岛主掌一方安宁,轻易不得离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昆仑派?……也是。
萧夕禾摸摸鼻子,跟着柳江离开了。
这两人一走,想打探消息的长老们只能涌进林亦寝房,试图从林亦口中知道点情况。
林亦被他们扰得烦不胜烦,干脆脸一□□:不过是险些走火入魔,也值得你们这般哭嚎?只是走火入魔?有一人没忍住问。
林亦气笑了:走火入魔还不够,非得本尊死了才行?那人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跪下求饶。
林亦懒得搭理他,巡视一圈后淡淡开口:柳江已经为我诊治过了,眼下已大有好转,一个月内便会痊愈。
众人面面相觑,权势最盛的两个长老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没什么事,都散了吧,别吵扰本尊休息。
林亦冷淡开口。
众人闻言纷纷退下,最后一人从外面将门关上,寝殿瞬间清净了。
林亦长呼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话音刚落,寝殿角落里传出一声轻笑,接着一个眉眼清冷的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正是占用了扶空身体的汪烈。
今日得药神谷谷主亲自诊治,林掌门的身体可好些了?他不急不缓地问。
林亦冷眼看他。
汪烈勾起唇角:不过是寻常闲聊,林掌门何必这么大的敌意。
闲聊?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将我害成这副样子的?林亦气得直咳嗽,脸色都苍白了些。
林掌门在怪我?汪烈笑了,本尊先前赠你秘籍时,便与你说明了,此功法极为凶险,修炼者可攀登巅峰,也易落入谷底,只需戒骄戒躁便问题不大,是你自己贪多,如何能怪得了我?说罢,他静了一瞬,又补充道,再说不过是提前两百年身殒罢了,何至于林掌门发这么大的火儿?不过提前两百年殒命?林亦重复一遍他的话,更气了,你说的是人话吗?!怎么不是?修仙界岁月匆匆,你的修为也已经停步不前,往后余生不出意外都不会再有突破,两百年寿命与两年寿命有何区别?汪烈淡淡反问,都不过是坐吃等死而已。
你!林亦气得趴在床边咳嗽,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看看你,像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汪烈面无表情,修炼这么多年,最后却还要像凡人一样去死,当真是没用。
林亦死死盯着他,一双眼睛浑浊泛红。
汪烈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许久之后俯身凑向他,直到两人的眉眼只剩两寸距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虽然没用,但资质不错,当初若能在少年时筑基,如今也不至于修为停滞不前。
修仙之人何时筑基,年岁便会停在何时,即便后来可以用灵力更改年纪相貌,但内里还是那个年纪。
林亦多年来最耿耿于怀的,便是年少时错过了最佳修炼时期,一直到年过半百才筑基成功,结果同门师兄弟都是模样英俊的翩翩少年郎,唯有他从心态到相貌都是老头子,连反应都要慢上一拍,以至于他明明资质最好,却时常要花费比同门多一倍的时间,去理解和修炼那些晦涩难懂的功法。
如今被他提起,林亦的呼吸猛然重了,汪烈却心情愉悦:若是时光可以重来,你在二十岁之前筑基,不论身体还是领悟力,都要比如今强上一截吧?不知那时候的你,会不会轻易突破如今的境界?你究竟想说什么?林亦烦躁地问。
我说,汪烈勾起唇角,声音透着蛊惑,或许我能帮你,真正到达巅峰。
林亦倏然静了。
汪烈悠哉悠哉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刚递到唇边,林亦突然开口:用不着。
汪烈表情一僵:你说什么?我说,用不着,林亦冷眼看他,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汪烈不可置信。
林亦冷笑:知道,那又如何,你谁啊?本尊是汪烈!哦,不认识。
汪烈:……下午时分,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萧夕跟柳江虽然没被淋到,但回到家时都携裹了一身潮气。
一天出了两次诊,你也是辛苦了,赶紧去歇着吧。
知道徒弟辛苦,柳江难得有几分好颜色。
萧夕禾乖乖答应一声,便独自一人往寝房走,路上还遇见了刚从丹房出来的柳安安。
两人一整天没见,对视的瞬间同时叹了声气。
好累。
炼了一天丹药的柳安安道。
我也是。
在外面跑了一天的萧夕禾附和。
两姐妹又对视一眼,晚膳都懒得吃了,直接回屋倒在床上。
晚安二师姐。
晚安小师妹。
柳安安一抬手,屋里顿时漆黑一片,连月光都透不进来。
萧夕禾翻个身,很快便睡熟了。
她又做梦了,梦里还是那口空着的棺材,在幽暗的密林里散着幽幽的光。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终于忍不住问。
棺材没有因为她的发问出现任何变动,依然安静地立在山林里,老祖宗在她掌心留下的红色印记却阵阵发热。
萧夕禾深吸一口气,犹豫着伸手去碰棺材上镶嵌的珠子。
摸到了!只碰触的瞬间,一股阴冷从棺材钻入掌心,萧夕禾打了个哆嗦,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甚至说过于漫长,即便意识沉眠,她依然感觉到不太对劲,可偏偏又睁不开眼睛,整个人又冷又热,骨头缝里都是疼的,仿佛又回到上辈子植物人时的状态。
正痛苦时,一道清凉的灵力灌入心口,她眉头动了动,总算渐渐转醒。
魔尊?她看着眼前人,声音有些恍惚。
谢摘星摸了摸她的额头:退烧了。
难受……她哀哀地看着他。
我知道,谢摘星将手覆上她的眼睛,睡醒便好了。
萧夕禾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扣上他的手,手与手交叠着放在眼睛上,她一阵鼻酸,眼角蒸腾泪意。
然后又一次陷入黑沉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挣扎着,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在下一瞬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眸。
不是他,果然是做梦。
小师妹,你还好吗?柳安安忙问。
萧夕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要问怎么了,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烧了,不会是有邪祟入体吧?柳安安担忧地看向一侧,萧夕禾这才发现师父师娘和师兄都来了。
我……萧夕禾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许如清递过来一杯温水,她道谢之后一饮而尽,顿时缓解好多,我怎么了?你都高烧三天了。
柳安安解释,给你灌了很多药,也没见你好,眼下可算是退烧了。
许是那日大雨,着凉了。
柳江面色凝重。
他说是这样说,可若真是普通的着凉,又怎会在治疗之后依然昏睡不醒?事实就是她这场病太蹊跷,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好转也是萧夕禾自己命大。
……她都没淋到雨,又怎会病气入体?萧夕禾嘴唇动了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师妹?柳安安见她走神,又唤了她一声。
萧夕禾回过神来:啊……二师姐。
你是不是还难受?辛月担心。
确实有一点。
萧夕禾诚实回答。
你这场病来得太急,得修养些时日。
柳江道。
许如清补充:也得多吃补药。
我前几日炼的都给你!柳安安忙道。
萧夕禾乖乖坐着,直到支撑不住打了个哈欠,众人才赶紧离开。
柳安安想留下陪她,辛月却不答应,她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想到什么,又赶紧跑回来:对了小师妹,这两日林樊来了信,但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便自作主张替你回了。
自从婚约取消,小师妹与林樊便一直保持联络,说的都是有关谢摘星身体状况的琐事,这次也不例外,她才帮着回复。
萧夕禾忙看向她:魔尊安好吗?安好安好,一切安好,你就放心吧。
柳安安忙道。
萧夕禾默默松了口气:你回了什么?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你病了,暂时回不了信,柳安安笑道,你现在既然醒了,便亲自给他回一封吧。
萧夕禾应了一声。
柳安安没别的事交代了,摸摸她的头便离开了。
萧夕禾脱力一般倒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后从乾坤袋里掏出卷轴,给林樊去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已无大碍,可以继续往来信件了。
一挥手,卷轴消失,她蓦地想起那个梦。
……她这次的病,与梦中那口棺材有关吧?虽然之前梦到过很多次,她却从未深想,直到这次寒意深入骨髓,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有些事不想也就罢了,一旦开始认真思索,有些东西便显而易见,比如……她每次梦见棺材之后,都会见到汪烈。
可他不是死了吗?她亲眼看着他的肉身和神魂被烧为灰烬,这样还能复活?萧夕禾不信,却蓦地想起今日看到的、疑似扶空的身影。
她思索许久,掏出第二张卷轴,又写了一封信。
本打算给扶空送去的,可即将发出的瞬间她又犹豫了,纠结片刻还是修改措辞,然后发给了小安。
卷轴发出,她跌回床上躺平,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作者有话说:汪烈最后一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