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4 章

2025-04-03 04:16:10

清嘉浑身被疼痛侵袭, 精神涣散,甚至瞧不清宋星然的模样,但心中始终记挂着——至少要让世人知道, 宋星然对这个死去的原配妻子,是有几分紧张在意的,日后, 才会对清许高看些。

宋星然又惊又怒,心神俱裂,什么胡言乱语!什么续弦?她是在红口白牙地咒自己!宋星然咬牙,气得肝疼, 还不舍得斥责她, 只隐忍道:浑说什么!眼前人而痛得浑身都湿透了, 雪白面皮几乎透明, 仿佛随时要消失不见,离他远去,宋星然怕得不自觉发抖。

他声音温柔却苦涩, 低得几乎乞求:清嘉,你要好好的。

清嘉却疼得听不清,呜呜嘤嘤地摇着头。

医女凑了前来,又往她口中塞了参片,嘱咐道:夫人, 现下施了针、用了催产药,孩子月份虽小, 但您怀得很好,是能生出来的, 万莫胡思乱想, 只管卯着力气, 将孩子生下来。

产道快开了,您多用几分力气。

清嘉仰头,艰难地吟了一声,脖颈青筋都泵了出来。

宋星然瞧着,更是心痛如绞,五脏六腑都被人那捏住一般。

医女在旁,忧虑道:这可不行,夫人意志太过消沉。

宋星然见她受苦,也是惊慌失措,不住地用热毛巾与她擦拭着汗,清嘉小脸皱成一团,挤出一团力气,钻心刻骨的疼痛将她全身都啃噬,力气又很快卸掉,抓着宋星然的手,委屈得直哭:我……生不出来!稳婆在她臀股处不住拍打按压,焦急地喃:夫人力气太弱,胎儿生不出来。

宋星然急得没了办法,只能厉声逼迫她:清嘉!祝清嘉,你若死了,你母亲与弟弟,我才不会照顾!他们便只能受祝满欺压凌虐!你听好了,你要好好的,国公府的富贵,我的身家性命,都是你的!你母亲、你弟弟!你要如何照拂都行!你若不在,我才不会管顾!说到后头,宋星然气势已越来越低,也再说不出狠话,竟喘着粗气儿,泣不成声。

他脸色冷沉,任由泪水横流,起伏不定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更显得诡谲。

在场之人不免咋舌,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是当朝阁老,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那些稳婆医女更战战兢兢,往清嘉口中灌了汤药,七嘴八舌地与她鼓劲。

清嘉受了激,竟咬牙作力,稳婆们兴奋极了:快!快!都能瞧见孩子的头了,夫人!宋星然抹了一把眼泪,才又趴在床边和清嘉说话,七零八落的碎片,毫无章法的,清嘉却都听不真切了,只记得他方才的狠心,卯足了劲儿生孩子,生怕自己撒手人寰。

宋星然也怕极了,浑身不受控地抖着,桃花眸中不见风流,满满皆是怖色,已在嘟嘟囔囔地求神问鬼。

忽地,凌乱的产房内传来一声惊闻。

天爷呀!你在此处作什么!是容城郡主。

她衣衫乱着,中单外披了件搭子罢了,发髻也来不及梳起。

郡主今夜本来便心头惴惴,辗转难眠,夜半里,突然听闻宋星然带着清嘉回了府,说清嘉受了伤,竟要早产了!清嘉怀孕,满打满算也不够八个月,想也知道是凶险万分,当即匆忙赶至早已铺设好的产房。

谁料一到,见宋星然面色肃杀似恶鬼,直愣愣地横在产床前,那些稳婆医女俱惊慌失措,忙将他扯开:莫要碍事,快同我一道出去!宋星然浑身早都脱了力,高壮的身子,容城郡主轻轻一扯,竟将他拽得嘭声倒在地上,虚弱地喊了一句:母亲。

眼泪汪汪的。

什么模样,他五岁以后便没在她面前显露过软弱了。

郡主心头酸涩,只说:此处打仗呢,你莫碍事。

他在,大家都不自在,战战兢兢施展不开。

此时药力渐渐发散,清嘉身上回复了五六分力气,才总算不那么心慌,有了能安然生产的底气,侧脸见宋星然趴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她,摆了摆手。

宋星然双眸一亮,猛地扑了过去,清嘉低声的:夫君,你出去罢。

横竖也没什么用,自己如今这副脏乱模样,也不想叫更多人瞧见了。

宋星然碰了碰她的脸,低声询问:我陪着你不好么?容城郡主此刻瞧他分外扎眼,不由分说将他牵起来,往屋外带。

宋星然腿脚打着飘,一步三回头,失魂落魄地走出产房,才发现老太太与何盈玉俱已到了。

表嫂如何了?何盈玉冲了前来。

宋星然抱臂侧开,阴郁地撇了她一眼,冷然:滚。

何盈玉讨了个没趣,神色悻悻,却还不闭嘴:都怪我,今日表嫂出门时,我就该拦着,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末尾二字飘虚,是被宋星然淬了毒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寒。

宋星然双手攒着拳,一身怒气无处消散,听了何盈玉的风凉话,更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只刀了她一眼:你若不会说话,便闭嘴,若不懂得说话,信不信我用针线替你缝起来,真是晦气。

他恶鬼附身似地,浑身一团黑气,吓得何盈玉哆嗦一下,缩回老太太身侧,虽害怕至极,却低着头,一闪而过地露出个轻蔑笑容,再抬头时,又是那个盈盈可怜的表姑娘。

老太太微摇了摇头,低声斥道:走!同我去佛堂上香去,莫在这讨人嫌。

宋星然捏着眉心,笑了声:走不了。

众人做出疑惑表情。

宋星然厉声而呵:来人!将表小姐押去柴房,严加看守。

宋谅带着护卫们一拥而上,何盈玉双手被反剪于伸手,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慌乱又委屈的:姨婆!姨婆!我做错了什么?表哥要这样待我?老太太也不知所措,愕然道:星儿?你媳妇生孩子呢,又是闹什么?宋星然怒目切齿,森冷而笑:就是为了清嘉,孙儿才得将这毒妇抓起来!清嘉午时离开国公府,去往槐花巷的祝家,恰巧了,一盏茶的功夫,表姑娘也上了马车,同样去了槐花巷,鬼鬼祟祟,居心不良。

何盈玉自是辩驳:我——我不是去的槐花巷,我是去隔壁的杏花巷,那处茶摊有个山楂果子,姨婆最喜欢。

老太太附和:是啊!那果子如今还有剩下呢,就在萱草堂中,盈盈是见我忧心清嘉,不曾用几口午饭,才说要买果子的。

我才去了一个时辰!表嫂出事,分明在星夜,与我何干?聒噪。

宋谅忙将棉布塞入何盈玉口中,她便只能发出呜呜的惨叫,宋星然这才扫了眼何盈玉,随即嫌恶地挪开视线:买回来,不曾再露面,直至亥时末,才悄悄巴在夜香车的地下,回了府。

宋星然绷着下颌,声响薄而冷厉:你最好盼着清嘉母子平安,若稍有不虞,爷拆了你的骨,扒了你的皮。

何盈玉呜了声,浑身瑟瑟,老太太脸色也灰败起来,无力地瘫再圈椅上,指着何盈玉,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孽障!她双手拍着大腿,眼泪也落了下来,口中哭喊着:祖母、祖母对不起你。

宋星然此刻已没了心思安抚旁人,漠然别开了眼,行至窗下,盯着高悬的月亮。

今夜月色其实甚美。

绵延了半月的春雨戛然而止,白天是高照的艳阳,碧空中连浮云都罕见,一副明亮开阔之景,入了夜,天色也是澄明的,水洗过的干净,一丝阴翳也无。

宋星然望了许久,淡淡道:她会没事的。

他声音很低,仿佛是安抚自己。

何盈玉拖下去之后,偌大的院落,只剩下了产房内间或传来的惨叫与哭吟,才开始时,清嘉声音还高亢些,天光渐染时,她一把嗓子已似荒腔走板,低哑错乱,宋星然好几次没忍住,想要闯入内房,又被容城郡主牵制住,只能讷讷地立在门边。

清嘉发出声响时,宋星然便会去击打那门房,一把嗓音也是虚软,一味地唤着清嘉二字。

天光破晓时,产房内传来一声清越的婴儿啼哭。

宋星然先是愣了,才咧嘴蹦得三尺高:生了、生了!他急切地巴在门边,好半晌,才有个稳婆抱着孩子出了门,大红的襁褓,里头的小娃娃只有一点,似乎比他的巴掌都大不了多少。

小脸通红,双眸紧紧闭合,皱巴巴犹如个小猫儿,但眼睫很长,头发亦算浓密,轮廓十分秀气,像清嘉,也像他。

不禁涌起十分的感慨,是从未有过的奇妙之感,这世界多了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身上流着他与清嘉的骨血。

稳婆喜气洋洋的:恭喜大人!恭喜郡主!是个小公子!容城郡主双手合十,叨了一句谢天谢地。

孩子细弱的一团,宋星然也不敢抱,只抵着他柔嫩的面颊轻轻蹭了下,追问:夫人呢?可还好么?稳婆笑了笑:夫人产后脱力,已睡了过去,但医女诊过,都说不碍事。

宋星然才终于放心,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竟产生一阵昏厥之感,足下一滑,坠在地上,竟失去了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