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心里好笑, 还大权在握呢,若真叫大皇子篡位成功,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李?有赵严在, 又能有宋星然什么好果子吃?清嘉淡淡扫她一眼,并不多作回应,只同屋内的官太太们道:大皇子发兵叛变, 大皇妃亦是同谋,诸位夫人都受苦了,如今援兵来了,大家胆子若大的, 跟着队伍一道, 回青雀舫与咱们的夫君汇合, 我等自当奋力护卫, 若胆子小的,不敢挪动,只管留在此处, 请自求多福,清嘉却不考量此处的安全,诸位夫人自作定夺罢。
在众人耳中,清嘉嗓音是坚定而清亮的,仿佛有阵蛊惑人心的意味, 更莫说她身边有兵!此处先前是有驻兵把守,勉强称得一句安全, 如今……只怕也是个战场。
当即便成群结着队,塞在队伍中间, 浩浩荡荡地往青雀舫赶去, 一路也确实刀剑相交, 但宋星然留在清嘉身边的皆是精干之人,最终是有惊无险地抵达。
宋星然心中记挂着清嘉,在纷乱初定时,便挪了身位,占着个视野开拓的位置,视线飘渺地朝原处观望,好难才等到一群兵士出现,手臂上缠绕着湛蓝色棉布。
他心头狠狠一震,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极目想在人群中寻得清嘉的踪迹,只能安慰自己,这必然是她,清嘉出现,人群瞧着像是安全无虞的模样。
他骂了自己一句,还等什么看什么?也不再掩饰心情,长腿飞奔,迈着大步撩开人群,才终于瞧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几乎是瞬时,他眼眶一阵刺痛,湿湿润润的,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凭着身体的本能,展臂深深拥住了清嘉。
清嘉其实没有瞧见他,眯着眼打量青雀舫中情形,安安静静的,让人心焦。
心弦还紧紧绷着时,腰肢一紧,已被人深深拥住。
怀中是他一贯的松柏木的香气,却又缠绕着血液的腥气与铁器的味道,叫人一嗅,也晓得他方才经历了什么。
埋头在宋星然怀中蹭了几下,摸到他身上有粘腻的触感,心知那是血液,便焦急地挣脱了他的拥抱,忧心忡忡地区翻查他身上可有受伤:让我看看......怎么还流血了?话语中已然带着哭腔。
宋星然攥住清嘉的手,低声:没事,清嘉没事,那都是旁人的。
清嘉眨了眨眼,没再与宋星然僵持,二人牵着手,脚步急促地,自军队身后绕到牵头,领着兵朝青雀舫走入。
此刻被宋星然牵着,周遭总有打斗声为止,她也彻底放下心来:李炎与宋星然终究还是赢了。
其实青雀舫中,在赵严被宋星然打下那一瞬,胜负已然明了,叛乱也很快平息。
清嘉老远便瞧见,屋内一篇凌乱,伤患处处都是,李炎似受了严重的伤,后背淌着血,已然昏迷,竟是被莫雪笙揽在怀中的。
更怪诞的是,赵贤妃,也是昏迷的,还有那位陆云卿陆相公,昏倒的方位与赵贤妃大略重叠,衣袖交触。
真是奇怪。
竟也不叫人挪一挪么。
上首的宣明帝半弯着腰,撑着下巴,愁云惨雾地凝视着满室的狼藉,大臣们龟缩在角落,一言也不敢发出。
赵严被扣押在地,身上被捆着,颓唐狼狈地跪在台前,满头苍白鬓发蓬蓬散乱,平素还算板正的脊背深深佝偻着,浓重的暮气自身上散发出来,只是个年老的阶下囚罢了,从前那一人之下的首辅已荡然无存。
身后的大皇妃被兵士压着,视线受阻,过了一阵才完全瞧见赵严,登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爷爷——她喉管方才被割破了,后面长长的鸣声仿佛空空洞洞地漏着风,宛如野兽的嘶鸣一般,听的人发毛,鸡皮疙瘩都渗了出来。
大皇妃歇斯底里地,身上好似生了无穷无尽的力气,在地上摔打,看押她的兵士竟一瞬间恍了神,叫她挣脱出来,随手抽了一把佩刀,在空中胡乱地舞着,口中喃喃:我要杀了你们——她眼神失了焦,也不知敌人是谁,只胡乱地挥着刀,竟在真叫她砍着了几个士兵,但她的力气武功岂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兵士,也不过是短暂的癫狂罢了,很快便被人制伏。
她双眼一翻,竟昏死了。
赵严本来面无波澜的,在瞧见大皇妃发疯的情状后,脸上露出了分明的哀恸之色,浑浊眼中泪光斑斑。
清嘉隐约瞧见他双唇发颤的,似乎喃了几声,宋星然叹了口气,解释:他说,阿媛。
赵媛是大皇妃的名讳。
她是赵严的嫡长孙女,模样漂亮,性子好强,自小是被赵严与赵世鸿捧着长大的,未出阁时,便是贵比公主的存在,后来成了皇妃,也处处占着正统,更生下了皇长孙,若皇帝脑子正常些,大抵她早是东宫之主,往后更是正宫皇后,是辉煌鼎盛,多少女子无法想象的花团锦簇。
如今却只能在几声悲鸣中,草草收场。
清嘉心中不胜唏嘘。
这场政变终究仍是落下了帷幕,在史书上不过潦草几行字:祐康三十二年夏,皇长子、三子中外交构,人神不容,运属明帝,功成守正。
善恶既分,社稷乃定。
①这场兵变后,老皇帝的精气神仿佛又泄了一大截。
对李炎,久违地送上了许多关怀,流水似的补品送入他府上,更是因其救驾有功,敕封秦王。
这是大皇子与三皇子都不曾有过的。
但皇帝一颗心终究是偏的,他对李炎弥补再多,都抵不过他要将皇位传给五皇子的心,近来是明里暗里地提了许多次,宋星然造了许多莫须有的天象之说,暗戳戳地表示,五皇子的命格有异,尤其与皇帝本人不合,与江山社稷对冲云云,这才勉强将蠢蠢欲动的皇帝压了下来。
除李炎之外,宋星然与那以身挡刀的陆云卿,也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
宋星然便算了,他从前也是圣眷在身、炙手可热的新贵,但陆云卿,从来都是个不管事儿的清高主儿,如今摇身一变,也成了大权在握的重臣要员,在朝中,与宋星然分庭抗礼,竟隐约有从前赵严的姿态。
宋星然从前还称陆云卿一句老师如今二人政见却是大大的不同,每日上朝都免不了激烈的争吵。
李、宋、谢这三位老兄弟,都说从前被陆云卿的蒙骗了。
清嘉听了宋星然学会来的说辞,都摇头失笑:我瞧着啊,满朝都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谁还看不起谁呢?宋星然逗着摇篮中的宋曦,满脸都是无辜。
清嘉伸出手在他面颊上拍了拍,哄孩子似的:我家夫君最好,才不是什么狐狸精。
宋星然笑意蔓延,眼疾手快地牵过清嘉的手,将人横抱起来,妥帖地放在膝头,轻缓地颠了颠,咬着她的红唇厮磨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们在房中呆着,盛夏又热,并未关门闭户。
此刻凉风一吹,顺着窗框逶迤落下,将清嘉散乱的鬓发拂开了稍稍,她撩了撩发丝,抬头却正好瞧见窗外匆匆走过的听雪,当即面红耳赤地去推他,想要从他身上跳下来,哼唧道:你——你干什么,大白天的。
宋星然大掌却始终紧箍在她腰肢上,趴在她耳边嗤嗤地笑:怕什么?唔?谁敢乱嚼舌根?清嘉懒得与他扯白,在他怀中老不安分。
宋星然抱着她,完全不想松手,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乖乖,我与你说个有趣的。
清嘉果被吸引,连摇篮中的宋曦也咿咿呀呀地叫唤了几声,仿佛迫不及待地听故事,宋星然挠挠儿子白胖的手臂,又在爱妻面颊上香了口,才悠哉悠哉地:你晓得,皇帝想要立五皇子罢?清嘉点头。
听见宋星然叹了口气:如今咱们陛下是真的老了,各处见天地有不祥之兆报上来,说小五不行,他却都说神鬼之词当不得真。
我那老师,也是撞了邪,天天与我吵嘴,非要立小五,激进得叫人头疼。
清嘉浅笑,在他太阳穴处揉了揉,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贤妃与陆云卿躺在青雀舫的画面,愣神片刻,说:陆相公是五皇子名正言顺的师傅,自然是希望自家徒弟荣登大宝的。
但她想了想,仍道:那日,我进青雀舫,远远瞧着,陆相公与贤妃的手,似乎、是碰在一起的,猛地一下又分了开。
宋星然一脸震惊,捏紧了她的肩膀:乖乖,你说真的么?清嘉这话一出,仿佛迷障被疾风吹开,许多看不明道不白的事情,竟瞬时明晰起来。
他无意中曾撞见过,陆云卿教李景读书的情状。
李景是个清秀少年,满脸真挚,望着陆云卿的眼色也满含钦佩,陆云卿更甚,眼神是深沉快意的——那时候,他只以为陆云卿不曾婚配,未有孩子,所以对李景分外疼爱。
如今……真是不好说了。
他脸色剧变,十分认真,清嘉啧了声:都说了不确定,但你——大抵可往这方向去推一推,二人若两心交好,没道理寻不着蛛丝马迹。
以宋星然搜刮证据的本事。
宋星然想事情沉迷,放在她腰肢的大手也松了力气,清嘉不想扰乱他思绪,默默从他身上跳了下去,才准备将宋曦抱起来避开,宋谅却在门外敲了敲:爷,谢大人使人传信来,说有要紧事。
夫妻二人对了一眼,清嘉挑眉点了下头,宋星然便匆匆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①部分引用自《旧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