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90 章

2025-04-03 04:16:10

听雪轻着脚步进了内房, 见清嘉揉着额头,一脸疲惫迷糊,满端了杯子温水过去, 趁她喝水的间隙,才无奈道:是老爷。

老爷?国公府里哪有什么老爷?她眼神疑惑地投向听雪,对上听雪五分鄙夷五分无奈的眼神, 才后知后觉——是祝满。

还真是个不速之客。

平静日子过多了,祝满这个晦气名字,清嘉都快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来就来吧,为何非闹得鸡飞狗跳?午饭后不久就到了, 您又睡下了, 我便作主请去花厅叫他稍等一阵, 哪知道他等了一阵, 便不耐烦了,非说小姐瞧不起他,说什么也要即刻请您过来。

我都说了, 您歇下了,他却骂得愈发难听,说什么‘不孝、不敬,飞上枝头便不狗眼看人低’一路打入了和风院。

外头的嘈杂声仍明晰,闹哄哄仿佛街市。

清嘉也疑惑, 祝满好歹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从前祝家连株花儿都没有, 端栽些兰草之类附庸风雅的盆景,如何现在也做出一副泼妇骂街、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究竟有什么非见她不可的要紧事?祝满这么闹着, 反正也睡不了, 索性见一见他,权当是逗个乐子罢了。

因孟其珊与清许都另府别住了,清嘉回娘家也取不到祝府,是以都有好久未见祝满了,上一次见还是她产后初醒来,祝满携着礼来探了一次。

时隔三月,祝满竟似苍老了四五岁一般,从前板正的背脊竟稍显佝偻,眼角的纹路也分明起来。

见了清嘉,脸上的怒容倏然收敛,憋出个奉承讨好的笑容:清嘉,你可愿意见一见爹了。

清嘉真被他这熟络的口气逗笑了,笑眯眯地:我近来身体不大好,午睡一躺下便昏昏沉沉的,底下的人也是疼惜我才叫父亲等一等。

她郑重地问:是了,父亲这样着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是啊!祝满变得悲愤起来,一把抓住清嘉的衣袖,眼神期盼,口气真挚:清嘉,你需得帮一帮为父才是。

啧。

她这个便宜父亲,还真是一贯的不要脸面。

无事不登三宝殿,清嘉也晓得祝满这样火急火燎的,一定是有事相求,但既是有事相求,又是打得慈爱父亲的感情牌,听她说不舒服,怎么也得装模作样地关心一二。

瞧他急不可耐,眼中却没有半点她。

清嘉本来想,若是举手之劳,帮一帮也没什么,没想到一见了祝满,又成功被他恶心到了,便是手边有什么好东西,扔了都不想给他。

她忍着恶心,装作要喝茶,不着声色地将他手拂开,强撑起笑容,问:爹,您在说什么?哎呀,我今晨才收到的消息,竟要将我贬去儋州,这穷山恶水的,为父的仕途便是要生生断送了。

你可得赶紧与贤婿说几声好话,叫他在陛下眼前美言几句,你瞧,他如今愈发得陛下重用了,说话必然有分量。

清嘉听罢,都快忍不住笑,祝满贬官这事,她知道,宋星然下了早朝后,便差人送了封信回来,她知道这好消息后,还多用了一碗汤。

就说呢,有什么事能让祝满如此失态,还得是他最在意的经济仕途。

其实,宋星然的光,祝满是沾了的。

祝满将祝清萍送与赵严做继室,便是明晃晃的投名状,在皇帝眼中,祝满是板上钉钉的赵党。

自赵严发起政变后,短短数月,皇帝虽身体大不如前,却以更残酷的手段将朝中赵党臣工清洗一净,或是抄家问斩,或是流放远方。

而祝满呢?嫁女之前,他乃工部主事,六品官。

后,赵严一番操作,祝满升至员外郎,从五品。

在政变后,他只是从六部调离,贬至从七品的吏科右给事中,虽然品级降了,但好歹还在京城,且这是个言官,本朝素来很看重,好好打磨几年,升迁的可能是极大的。

如此,已是老皇帝考虑到祝满是宋星然老丈人分上的恩德了。

谁叫祝满没有眼力见儿,非要参李炎。

李炎本来便一副坏脾气,宋星然又总在他跟前嘀咕祝满的坏事,兄弟二人一合计,直接将他扔出京城。

清嘉静默这一小会,祝满已在清嘉身前打了几个转,嘴上更是喋喋不休的:清嘉,你可得与为父想想法子,多半——多半是不是因为陛下还气呢?清萍还养在咱们家,他是不是觉得后患未断啊?要不,咱们将她——清嘉实在听不下去,厌烦地喊了一声: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当初陛下既已经放过你,便不会在意祝清萍。

陛下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自然是心胸宽广,如何会容不下稚子寡母?赵严发起政变那会,在行宫住了十来日,所以祝清萍趁着赵家父子不在家,偷偷逃了回祝家,此后,赵严事败,抄家问斩,祝清萍因此侥幸逃过搜捕。

但皇帝恨毒了赵严,恨不得生啖其血肉,所以一条漏网之鱼也不想放过。

他是记得赵严那年青的小老婆是祝满的女儿的,很快命人去祝家捉拿祝清萍。

也是命数,因祝满对祝清萍十分厌弃,一而再再而三说要将她送回赵家,张兰修没了办法,所以才将祝清萍藏在庄子上。

但张兰修心中有数,担心逃不过宫中的搜捕,最后才求到了清嘉眼前。

清嘉与张兰修素有积怨,本来连见都不稀罕见她。

但祝清萍是张兰修的命根子,为了女儿,张兰修连命都豁得出去,生生在国公府门前跪了半天,逼得清嘉不得已放她进门。

入府后,更是三叩九拜,头破血流地磕入了和风院。

如此,清嘉才真消了怨气,心平气和地见了张兰修。

也是那时,清嘉才知,彼时,祝清萍已怀了孕。

清嘉去了关押祝清萍的庄子,遥遥地见了她一面。

祝清萍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张空洞无助的脸,但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疯癫,眼角泪痕,新旧交覆。

大约是担心祝清萍自戕,她浑身都用宽大的棉布缠了起来,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瘦了很多,露出的手腕是细细一截,如同枯骨,恰是干瘦的身板,愈发凸显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张兰修说,她不愿意吃饭,只能一日三餐灌些米粥下去,才能勉强维持,腹中孩子,也叫大夫看过了,都有五个月了。

不晓得是赵严的,还是赵世鸿的。

望着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凄惨面容,清嘉心中的怨气与愤恨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无耐。

祝满,真是造得一手好孽。

祝清萍摊上了这么个狠心的爹呀,白白断送了大好的年华。

若不计较从前种种,她与祝清萍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自己如今过得好,也是因为早早醒悟,看清了祝满的真面目。

所以,清嘉答应了张兰修,真心实意地求了宋星然,希望能帮一帮祝清萍,清皇帝赦免祝清萍与她腹中孩儿。

具体的交涉,清嘉不知,但最后皇帝也真网开一面了。

所以,张兰修才敢将祝清萍接回祝家养护。

掐指一算,如今祝清萍都快生了,祝满一个为人父的,竟又为了自己的仕途,想要葬送女儿与外孙的命。

还敢将自己的错,全盘怪罪在祝清萍身上。

他根本便是个没有心的怪物!清嘉盯着祝满,已无法勉强自己维持表面的笑容,突然从身体深处涌出一阵想要呕吐的欲望,脑袋也疼了起来,她咬着腮帮子,冷漠地打断祝满的话:您做了什么好事?应该心中有数才对,祝清萍一颗弃子,能左右您的仕途么?她被宋星然骄纵许久,冷起连来的模样很能唬人,祝满也吓得声音弱了下去,仍不死心追问:我......我做什么了?清嘉借着喝水的动作,浅浅翻了个白眼:您是吃饱饭没事干么?做什么不好,非得去戳四殿下的脊梁骨,他如今如日中天的,也是您能冒犯的主儿?祝满愣愣道:我......我,陛下不是喜欢五殿下,欲立五殿下为——清嘉一个冷厉眼风,截断了祝满的言语。

他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清嘉站起身来:父亲,您惹了阎王,此事我帮不了,夫君也不能,您还是乖乖就范罢,再拖下去,莫连性命都耽搁了。

甩下话,清嘉便挪步要走。

真是多与他呆一瞬间都要脏了自己!祝满是个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哪里会放清嘉走,一把便将她拽住,着急道:女儿呀,你可不能不管。

他急得直跺脚:为父一把年纪了,去儋州,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不是心疼清萍么?生产后她若去了儋州,也恐死在路上!还敢用祝清萍威胁人?清嘉都气笑了,莫说祝清萍与张兰修可以不去儋州,便是真去了,又真死了,与她有什么关系?用这个来威胁她,真当她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不成?来人——我爹失心疯了,将他抬出去!祝满一听,登时恶向胆边生,一把拽停清嘉,抬手便往她面上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