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婵从没想过, 程堰也会像她一样,在这场看不见的爱情中,患得患失。
惊觉他们好像两个蒙着眼睛互相靠近的人。
相互试探, 相互错过。
误以为从不曾得到不敢奢求的真心,其实早就已经, 落在了身边。
这是好运, 还是惩罚?喻婵不知道。
她只知道, 此时此刻,她应该抱抱程堰。
望着她主动靠近的动作,程堰目光颤动,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降临到他头上的好运。
他以为她会垂下那双琥珀色的小鹿眼, 冰冷地告诉他,她要离开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不会怪她的离开。
可她并没有。
而是拥上来,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的下巴放在他的颈窝, 同他耳畔相帖, 感受着属于他的体温和热度:程堰, 你不是你父亲,我也不会变成你的母亲。
我喜欢你, 你也喜欢喜欢我, 好不好?刹那间, 世上所有的幸运都居于他手。
恍若万物逢春,生意盎然。
听见她在耳边似哀求, 似撒娇的声音,他的心都几乎要化了。
程堰回拥着怀里单薄的人, 用力地紧扣着她的背, 几乎要将怀里的人融入骨血。
这么小的人, 却给了他这世间最灼热的爱。
能融化他所有痛苦的爱。
我爱你。
他珍之重之地吐出这三个字, 将所有的深情与压抑,悉数承载。
滚烫的体温几乎要将他们相互融化。
山风呼啸,夜色呢喃。
他们曾经错过了那么多年。
连最后一面,都匆匆忙忙,没有见过。
幸好还有现在。
那晚他们在山顶坐了通宵。
面对面说了许多话,他们聊这五年的生活,聊彼此不曾参与的童年。
偶尔视线相撞,便拥在一起无所顾忌地接吻。
时而温柔,时而热烈。
好像彼此中了对方的毒药。
无论怎么亲吻拥抱,都觉得不够。
怎么会知足呢?那些破碎在五年里的潮湿旧梦,痛苦迷茫,终于得以抚慰,得以重见天日。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撕破夜幕的时候,程堰开车送喻婵下山,回林家老宅。
今天是她和梁齐的订婚宴。
作为男方好友和女方好友,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
车子停在林宅入口喻婵被程堰抱着下来,放在车前盖上。
他掐着她的腰,一步一步紧逼,将她面前呼吸的空气都几乎剥夺。
不想放你走怎么办?喻婵脸皮薄,这处地方视野开阔良好,一会儿来林宅的客人必定多,她生怕被人看见她和程堰现在这样,伸出手去推程堰的胸口,废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把他推开。
手反而被他握着,捏在掌心里,反复揉开,像在把玩着一团柔软的面团。
程堰,她小声嗫嚅着,别在这儿,这是人家家门口。
程堰望着她脸颊上生出的绯红云霞,满意地勾勾唇角,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留下个微微冰凉的吻。
托着她的腰放她下来。
快去吧,别让新娘子久等了。
喻婵美目微横,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小跑几步离开。
临到转角的时候,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
程堰没走,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直直地望向她这里。
见她回头,眼角含笑,用口型说:什么,舍不得我啊?喻婵冲他挥挥手,用口型回应:想我的时候可以打电话。
程堰点点头,眼神宠溺。
但接下来的一整天,喻婵几乎望穿秋水,都没等到程堰的一个电话。
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忙。
可在订婚宴上见了面,他也只顾着给她拿吃的,丝毫没有提电话的事。
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
喻婵知道自己大概是有些矫情了。
可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她今天一天无时无刻不在想程堰。
想他当年在操场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想他昨夜在她面前将过往一一坦白的脆弱,想他的吻,他的笑,以及他的怀抱。
可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是不是说明,他一次都没有想过她?喻婵等待了一天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连晚饭都没吃。
林安晚上抱着啤酒过来找她聊天。
两个人各怀心事,喝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林安最先意识到不对劲,表情复杂,语气里还带着半分沉重:小婵儿,我跟你说个事,你别骂我。
喻婵刚喝完一瓶啤酒。
已经有些上头了。
听见林安的声音,眼神里带了几分迷离地看过来,点点头:好呀,安安你说。
我昨晚,跟梁齐睡了。
林安耳垂晕着两团绯红,剩下的话更不好意思说出口,而且而且,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他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
林安说完,就把自己埋进了旁边的沙发垫里。
自从林安和高中的纯情小男友分手之后,喻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这么少女娇羞的一面了。
她抱着酒瓶欣慰地笑:这是好事呀安安,恭喜。
林安从成堆的沙发套里探出头:真的吗?小婵儿,你真的觉得这是好事吗?喻婵摸摸她露出来的那颗脑袋:我们家安安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
梁齐肯定也逃不掉。
你既然也对他有意思,以后你们两个不就是名副其实的真夫妻了么?有道理。
林安终于把自己全部放了出来,把易拉罐里剩下的半瓶酒都干了,说起来小婵儿,你跟程堰现在是什么关系?她把头凑到喻婵怀里,目光紧逼:不要想糊弄我,我今天可是看到,你们两个在储藏室边上偷偷接吻来着。
喻婵的脸迅速涨红,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酒,眼睛里被刺激得涌出泪花。
她一边咳,一边红着脸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
她越说头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现在就是,不算男女朋友,但是又不是朋友的关系。
哦——林安拉长音调,那就是他还没给你表白呗?喻婵点点头,说出了心里的顾虑:而且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给我打电话。
虽然他们中午刚在酒店的储物室边上见过面。
但是电话的约定对于她来说,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话音刚落,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喻婵立刻拿起来看来电显示,察觉到是程堰之后,嘴角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笑意。
笑容太扎眼,被林安一眼就看了出来:啧啧啧,说曹操,曹操到。
她推了喻婵一把:恋爱的酸臭味啊——喻婵深吸一口气,轻咳几声,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异常,才接了电话:喂。
程堰的声音被电流送着朝她靠近:今天累吗?喻婵摇摇头,立刻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傻:不累。
你呢?新郎那边的事相对来说还是更多一些。
而且,今天的大多数工作,程堰都帮她做完了。
要说辛苦,程堰占了大头。
现在才给你打电话,是不是生气了?心思被精准猜中,喻婵心里闪过一丝窘迫,立刻否认道:没有,我今天白天一直都挺忙的,也是现在才有时间接电话。
是吗?程堰的语气好像有几分苦恼,那我给你准备的道歉礼物好像用不到了,怎么办?道歉礼物,喻婵惊讶又期待,是什么?既然小状元没生气,这礼物要不就留到下次吧。
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喻婵急迫地回应:我,我生气了。
话说出来,却像是在和程堰撒娇。
程堰明显也听了出来,声音里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生气了啊,那小状元现在下楼好不好?什么呀?这语气,跟哄小孩一样。
喻婵心里像是有无数的绒毛划过,酥酥麻麻,又痒。
她刚喝了酒,脑子还不是很清醒。
踩着拖鞋就下了楼。
站在楼梯口,人就已经愣住了。
桐城从来没有下过雪,可是此刻,楼下却覆盖着白茫茫的一片。
银装素裹,冰雪萧索。
整片天地都仿佛陷入了纯白的世界。
这是,下雪了吗?她茫然地点开朋友圈。
却并没有一个人发和雪相关的消息。
疑惑地踩在雪地上之后,喻婵才发现,这些并不是真正的雪。
而是人造雪景。
许多影视剧常用的道具。
身后传来声破开风声的轻笑:原来雪景比我更得宠,有点儿伤心怎么办?喻婵惊喜地回头,想都没想,便扑进他怀里:谢谢。
怎么可以这样。
她只是在很久之前,随随便便地说了句桐城不下雪,就被他记在了心底。
直到现在。
这样的他,捧出的一颗真心,哪里需要她去怀疑,去患得患失呢?你犯规。
她埋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程堰的指节划过她的脖颈,轻轻地捏着后面的那处软肉:哪里犯规了?你准备这么大的礼物,我还怎么跟你生气?程堰笑得宠溺,拍拍她的背:我还有个小礼物没有拿出来,要不要看看?喻婵松开环着他脖子的手,疑惑地看着他掏出手机,拿到她面前。
手机屏幕里是一颗点燃的蜡烛。
在黑暗的小方块中,散发着莹莹微光。
今天是黄道吉日,许个愿试试?喻婵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好顺着他的话,双手捧在胸前,阖上眼皮默念愿望,然后朝着屏幕轻轻吹了口气。
几乎是在蜡烛熄灭的瞬间。
一道火光自程堰后方冲破夜空,伴随着尖锐的轰鸣,将沉沉暮霭,炸出了缤纷五彩的颜色。
而后,绚烂的火星闪烁着光芒,在半空划成了一道圆圈。
每一处,都是一顿纷繁复杂的鲜花。
璀璨夺目,几乎照亮了整座城市。
喻婵看得几乎呆了。
泪意忽然濯湿眼眶。
迷蒙氤氲,焰火落在眼里,变成了大片的色块。
从小到大,除了程堰,没人送过她这样盛大的礼物。
他好像给她采来了整个灰暗无光的童年。
喜欢吗?喻婵怕眼泪落下来,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使劲点头。
那,阴影落下来,程堰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吻去她眼角的濡湿,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怎么会不同意。
喻婵的整个青春,一直都是他。
从来都是他。
她念着他的名字走过春秋冬夏,走过年年岁岁,然后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和他站在同一片蓝天下。
而今,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恍若一场从来就没醒过的大梦。
她居然亲口听到了那个十六岁时只敢在心里偷偷倾慕的男人对她说,要不要做他女朋友。
愿意。
喻婵的额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炽热的心跳,我愿意。
四周苍白肃穆,如雪落人间。
他们在最喧嚣的夜里,相互诉说最温存的爱意。
等到烟花落尽,程堰牵起喻婵的手,俯身压在她耳边,语调缠绵。
恋爱第一天快乐。
女朋友。
此刻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他们的手牵在一起,紧扣着对方,像是抓住了整个世界。
岁月总如刀割,将风雨飘摇的命运不加遮掩地推在他们面前。
或残酷,或不堪,或挣扎,或痛苦。
时光冷冽摧残。
但爱情永远炽热滚烫。
生命不息,爱意不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