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 所到之处皆被阳光镀上层金辉,自然而然变成人群的中心,吸引着所有人的视觉焦点。
穿着最普通的白色卫衣, 轻蔑、厌恶、嘲讽,那双绝美的桃花眼锋利如刀, 看向林檬和她的帮手, 泛着寒光。
短暂的愣神, 喻婵拉着程堰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惯性带着她扑进他的怀抱。
那里太温暖,像是抱着天边松软的云,美好得仿佛虚无缥缈的梦。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喻婵迫切地需要用哭泣,来释放内心积攒的悲恸。
而刚刚在推搡中受到的伤,就是个非常完美的理由。
她趴在程堰的胸口嚎啕大哭, 委屈、焦躁、不安, 这些阴影随着眼泪, 一并释放。
她不是脆弱也不是坚持不下去了,只是伤口太疼, 超出了她的生理承受范围, 仅此而已。
小姑娘的眼泪不值钱似得往外流, 颤抖的哭声听得程堰心尖直颤。
他轻拍喻婵的后背,帮她顺气。
这种无妄之灾, 无论是谁遇上,都没办法轻轻松松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能坚持到现在, 她的确已经很了不起了。
程堰不舒服, 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他看向林檬, 笑容讽刺:林小姐, 你的网红游戏,该结束了。
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警察从哭哭啼啼的林檬口中,听到了一半真相。
再结合程堰提供的证据,拼凑出整件事完整的来龙去脉。
喻婵当初刚到C城,在火车站口拒绝了一个问她要微信的学长。
那名男生性格沉闷,又没什么朋友,最大的爱好就是窝在宿舍鼓弄他的电脑。
见到漂亮妹妹,好不容易勇敢一次,没想到会被被喻婵当场拒绝。
他总觉得喻婵让他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为此耿耿于怀,怀恨在心了很久。
某天深夜,他在宿舍跟同学起争执,被人打了几拳,内心正愤懑的时候,又在表白墙上看到了喻婵和程堰的氛围感合照。
原来她也不过如此,在他这种平凡的男生面前假清高,见了高富帅,就急吼吼地跑去倒贴。
所有阴暗的情绪积成一团,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发泄口。
他联系了几个玩技术的朋友,一起攻破C大防火墙,把监控视频文件都删干净之后,又找出一段程堰和女人纠缠不清的片段,用ai换脸技术,合成则新的视频。
整套流程下来,不到一个星期。
接下来,就是编故事的环节。
他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正义人设,在故事里痛斥喻婵假清高的嘴脸,又结合学霸、校花、状元这样能迅速吸引眼球的词汇,编了一出艳情故事。
在他看来,只要他在舆论最汹涌的时候,拿着能证明喻婵清白的视频出现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感动地稀里哗啦,把他当成英雄,以身相许。
而林檬,则是见到帖子之后,顺势把它投给营销号,为整件事上热搜,加了层助力。
一开始,冷静下来的她还有些忐忑,担心事情闹大之后,再有人发出原视频,波及到她。
但学校和喻婵学院的辅导员从事发之后始终沉默,这让她笃定,原视频一定是遭受了某些意外,连校方官方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这让她彻底有恃无恐,以至于敢带着校外人硬闯女生宿舍。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被巧合凑到一起,共同谋划了这场猎巫行动。
冰冷的小雨从地上飞溅入脚踝,冰冰凉凉的触感提醒着喻婵,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那名男生并不是第一次偷窥学校的监控视频,早在他大一的时候,就破解了女生宿舍楼道里的监控,存了不少同学的片段在电脑里。
这种恶劣至极的行径,让校方的老师都有些惊讶,后续应当会对他进行劝退处理。
至于林檬,她的行为较轻,背了个处分,扣除未来四年的所有奖助学金和评优评先,还要对她进行为期半年的留校观察。
学校和警方共同发了通告,整场闹剧到此,告一段落。
程堰见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还泛着一圈红痕,随口关心道:没事吧?喻婵摇摇头,心里有些不舍,巨大的空虚仿佛是个能吞噬一切的怪兽,在她身体里肆意横行,吞噬了不少情绪。
只剩下无理由却浓烈的悲伤。
事情的真相爆出来之前,她总希望能早日真相大白,让她能回归正常生活。
可现在这一刻真的来了,她又奢侈地期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些天和程堰相处的每个时刻都像某种恩赐,现在,时间一到,恩赐就要被收回去了。
她贪婪地借用余光偷看程堰,每一眼,都是自我救赎。
从小到大,她被时时刻刻教导,要知足,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现在,站在程堰面前,喻婵第一次有种想要拥抱她的月亮的冲动。
不,她现在还不够好。
坐在台下鼓掌的人,怎么能肖想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主角呢?喻婵咽下满腹的话,站在宿舍门口冲程堰挥挥手,算作告别。
再见那两个字说出口之后,月亮就又要回到天上去了。
他会高悬在天边,看似近在眼前,实则拼尽全力,也只能握住一场水中月。
回到宿舍,任婷婷和陈知薇迅速迎了上来,两人看着喻婵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出门,给她留了个安静的空间。
细雨斜风,急促地拍在窗户上,嘀嗒作响。
手机屏幕还在不停地闪,有人发来真心实意的道歉短信,有人询问她的情况,虽然晚了点儿,但好歹是善意。
微博上那几个跳得最高的营销号,此刻的评论区已经沦陷。
不得不在置顶区放上对喻婵的致歉。
所有的事,好像都被完美地解决掉了。
喻婵握紧指尖,打开书架上的专业课资料,认真地背了起来。
风雨声、读书声,声声交错,在静谧的室内,盘旋缠绕,随着穿堂风一闪而过。
*十一假期第四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好日子。
林檬已经搬着行李走了,原本的四人间空出个位置,一直也没什么人搬进来。
喻婵决定今天去陈知薇介绍的工作室看看,如果应聘成功的话,她就能有收入来源,足以养活自己。
看外面太阳有点儿毒,出门之前,任婷婷给她手里塞了把太阳伞: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别再晒伤了。
12号宿舍楼离学校正门有很大一段距离,走过去的话,至少也得半个小时。
阳光烈烈,晒得喻婵头昏脑涨。
她撑着伞,裙摆下细嫩的小腿被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侵袭。
她决定换个方向,从西门出去坐地铁。
路上要经过一片轮滑场地和篮球场,精力旺盛的男生女生在阳光下肆意挥洒汗水。
尤其是篮球场,不少女生围在外面,每逢有人扣篮成功,就能听到一阵欢呼和尖叫。
篮球场与篮球场之间有一条遍布树荫的小路,喻婵明智地决定,从小路穿过去,虽然绕得远了点儿,至少能少晒太阳。
还没走出几步,前面就传来阵喧闹声。
喻婵从伞下探出头,双脚瞬间钉在原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程堰,他身边围满了递水的漂亮女生,被簇拥着从球场往外走。
头发被阳光穿过,仿佛挑染着金色,球衣下隐隐能看出结实的腹肌,右手抱着篮球卡在腰间。
喻婵仿佛回到了,高中从教室的窗户边偷看他打球的那些时光。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灼热耀眼,不自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身边围着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还是他。
短短一秒钟,喻婵的心里却已经百转千回。
她和程堰的关系,并不是好到足以见面问好的程度,她怕就这么走上去,如果打招呼的话,他会觉得她没分寸感,不懂事。
几乎是下意识,她立马调转方向往回走。
他身边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注意到路边的行人有什么异常。
只要加快脚步,从这条路离开,就没事了。
忽然,头顶的伞被人拍了一下。
男人明朗的声音同时传来:见到我就跑,是什么意思?糟糕,还是被发现了。
喻婵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会追上来,木木地转身,脑子仿佛宕机一般。
身后的程堰站在树影婆娑的地方,弯腰俯身,一手卡着球,另一只手撑着膝盖,黑亮的眼睛比太阳的存在感还要强烈,正好奇地注视着自己。
喻婵在心里小声惊叹,他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仿佛造物主最得意的作品。
学长,好巧。
程堰眼尾微勾,揶揄着回答:是挺巧的,他平视着喻婵的眼睛,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刚刚是怎么回事?学长……我,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我走错路了,刚刚才反应过来。
是吗?程堰凑近了些,几乎要钻进伞里,看来,下次得让于洋再整理一份C大地图了,省得你再走错路。
阳光和木质香混合着袭来,喻婵听出他在拿那个蹩脚的理由打趣,心里慌乱,想打个补丁,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对不起。
对不起就可以了?喻婵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脸,几乎要紧张得无法呼吸,撑着伞后退几步,耳廓逐渐爬上圈红晕:那怎么办呀?程堰勾起嘴角:你得记住。
记住什么?喻婵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嗫嚅。
记住下次见到学长,要打招呼问好。
程堰达目的之后,贴心地转移了话题,要出门吗?嗯,去泰康路那边,有一些私事。
程堰拍拍她的伞:那挺巧,我等会儿也要去那一趟,着急吗?不急的话,我送你过去。
被巨大的惊喜砸得有些不清醒,喻婵忙点头:不急的。
又迅速摇头,好呀,那就麻烦学长了。
一系列动作逗得程堰眼里带笑:几天不见,怎么开始冒傻气了。
喻婵跟在程堰身后,给他撑伞,犹豫着看了看自己和他之间的身高,又只得放弃。
中途,程堰拐到奶茶店,给喻婵买了杯冰美式:你先坐这里等着,我回宿舍换个衣服。
喻婵点头,目送程堰消失在视线范围。
她总觉得,自己开始慢慢爱上黑咖啡的味道了。
学校的停车场在正门附近,要走过去,就要比去西门多走二十分钟。
喻婵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喜欢这个设计。
头顶的太阳似乎并没有多令人难熬,她只希望自己可以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以多哪怕一秒钟和程堰独处的机会。
工作室的老板看了喻婵以前的画,对她的画风非常喜欢,决定让她先试一次课,如果学生喜欢的话,以后就能正式上班。
仿佛今天是幸运日,每一件事都恰到好处。
喻婵嘴角忍不住上扬,抱着画板走进教室。
试课的学生早就坐在位置上等着了,据说是个高一的学生,拿油画当消遣的爱好,上课也就图个放松。
见自己的老师是个漂亮姑娘,任景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忙起身,从喻婵手里接过画板:老师好,我叫任景,你平时叫我小景就可以。
说话的时候眼睛亮得像颗水晶葡萄,莫名让喻婵想到以前养过的小狗。
忍不住对这个学生萌生出几分亲切感。
喻婵的基本功很扎实,再加上曾经跟名师系统地学习过,整节试课让任景和旁听的陈知宇都很满意。
陈知宇笑着上前,和喻婵握手:欢迎小喻老师加入我们。
临走之前,任景背上书包,转身挡在门口,拦住喻婵的去路:小喻老师,你有男朋友吗?他笑起来给人很真挚的感觉,两颗小虎牙显得人畜无害。
喻婵只当他好奇,如实回答:没有。
任景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淡色的琥珀眼仿佛盛着灯光:那我送你回学校吧,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喻婵惊讶:你不是才十六岁么,怎么送我?十六岁就能考摩托车驾驶证啦,仿佛献宝一般,任景找到相册里自己的爱车,拿给喻婵看,我的宝贝摩托车,想不想坐一下试试?小屁孩,摩托车驾驶证的最低年龄是十八岁,一道讽刺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毛还没长齐呢,就学会骗人了?喻婵探头去看,是程堰。
她惊讶道:学长!你怎么在这里?任景的谎言被人戳穿,面色不善地转头看过去,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程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斜靠在门框上:来找朋友拿画,你说的兼职,就是这儿?喻婵轻轻推开任景,跑到程堰身边:我现在是这里的油画老师了。
出于某种内心的期待,她总想让程堰看到自己出色的一面,似乎这样就能轻微地缩小两个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程堰确实有些意外,他挑眉看向面前的喻婵,眼底油然而生出浓浓的趣味:真厉害。
他的声音柔软又温和,尾音些许上扬,还带着点儿意料之外的情绪。
喻婵听在耳朵里,一颗心仿佛被泡进温热的蜜里,甜腻腻的,让她忍不住欢喜雀跃。
任景幽幽地凑上来,站在旁边:小喻老师,这是谁呀?喻婵被他的话拉回神智,一板一眼地给两个人互相介绍对方:小景,这是我同校的学长,程堰,她转身看向程堰:学长,这是我的学生,任景。
哦——原来是学长啊,任景刻意加重学长这两个字,小喻老师,你这个学长,对摩托车挺了解的嘛。
一般,小时候玩过,挺没意思的。
程堰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没理会任景挑衅的眼神,低头看着喻婵:回学校吗?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