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程堰进来之后,周围的议论声都小了很多。
他站在人群正中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浑身散发出一种矜贵凛然的气质, 高不可攀。
那一刻,喻婵再次意识到, 她和程堰之间, 的确相隔着永远跨不过去的巨大沟壑。
她装作没听懂他的那句调侃, 疏离地笑了笑,算是回应,快步离开大厅。
为了营造氛围感,这家密室离喧闹的商业区很远, 周围的楼从外面看去残破不堪,没有一丝生活气息。
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楼里穿出凄厉的惨叫。
对面的墙上画满了后现代风格的涂鸦, 色彩很有灵气, 只是贴满了七七八八的小广告, 被衬得有些不伦不类。
秋风习习,拉着树梢上的绿叶沙沙作响。
喻婵背靠着墙, 盯着对面的涂鸦发呆。
她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天气, 温度不冷不燥, 凉风轻柔地拍打在身上,仿佛能抚平一切烦恼。
她站着没动, 没一会儿,师姐的消息弹出来, 担忧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喻婵连忙回复, 表示自己没事, 就是里面太闷, 想透透气。
她犹豫一会儿,手指按在键盘上斟酌语句,想找个理由提前离开。
消息还没打完,大师姐的消息先一步发出来:[大师姐:没关系,我帮你把票买好啦,还没排到我们,你可以在外面多待会儿。
]票已经买好了……喻婵记得,她刚进这家推理馆的时候,有注意到宣传海报上,醒目地标着几个大字:本店不支持退款。
一张门票团购价88,如果不去,就只能打水漂。
她还做不到能心安理得地浪费88块钱,太奢侈了。
但想到要在密室里旁观程堰和尤利娅,她心里就堵得慌,闷得呼吸不畅。
唉,喻婵小声叹气,硬着头皮推开门走进去。
大厅里多了几个生面孔,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惊魂未定。
还有个十岁的小女生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喊着害怕,旁边围了一圈人轻声安慰她,温声细语的模样,让喻婵羡慕不已。
真好。
原来这就是从小幸福家庭里小女孩的生活,可以放肆地哭,不用担心有人会因为她的眼泪就指责她是个矫情的废物。
想什么呢?大师姐越过人群走到喻婵身边,递给她一张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以为她在看坐在小女孩旁边的男生,怎么,喜欢那边的小帅哥吗?喻婵接过卡,顺手转移话题:师姐,这个卡是等下用来确认身份的吗?对,相当于是个门票了,等下进密室之前,会有人验。
喻婵点点头,把卡收好,冲师姐乖巧地笑了笑:大家打算玩哪个主题呀?有两个选择,看小师妹你喜欢哪一个,大师姐拿出手机给喻婵看密室简介,第一次是现代主题的,不需要换衣服,叫《毕业快乐》。
咱们师门大部分人都想玩这个。
第二个是古代主题的,需要换上古代装束,叫《良辰吉日》,选这个的话,有可能要跟陌生人拼车了。
两个选择,也就是说,她有机会能避开尤利娅和程堰了。
心头的郁结一哄而散,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她按下兴奋,试探着问:师姐,你跟你朋友想玩哪个?大师姐促狭地眨眨眼:我明年六月份毕业,当然要玩这个《毕业快乐》啦。
尤利娅好像也选的是这个。
据说《良辰吉日》很恐怖,咱们这群人里没几个选它的。
那我玩这个吧,喻婵指着《良辰吉日》的海报。
好,我去问其他人啦。
大师姐在标签上记下喻婵的名字,转身去找下个同门。
喻婵轻轻地松了口气,她其实很怕这种中式恐怖,大概是小时候看过的僵尸电影影响太深,看《招魂》《修女》一类恐怖片都能面不改色的她,看个国产的《京城八十一号》,都能吓得半夜睡不着觉。
但是,为了能和程堰错开,晚上做噩梦就做噩梦吧。
程堰正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低头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会有种矛盾的气质,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楚。
这个密室逃脱馆的构造很特别。
一楼大厅是顾客用来候场的休息区。
地下二层一半是npc门休息的地方,另一半是电玩城。
所有的密室都建在地下三层。
前台接待刚刚说,下一场《良辰吉日》或许还得等一个多小时。
喻婵不想和程堰在同一个空间里多待,拿着自己的矿泉水瓶,从小门下去,四处看看,转移注意力。
这里的氛围感塑造得很好,走廊周边贴满了恐怖电影的海报。
再加上红红绿绿的低明度灯光,整个空间都充满了一种诡异感。
喻婵的眼睛有些夜盲,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清楼梯。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电玩城里比大厅更热闹,哄闹的音乐声鼓动着耳膜,发出一种具有穿透性的律动感。
喻婵不太适应这种氛围,她拒绝了两个上前搭讪要微信的小男生,径直走到射击墙面前。
奖品陈列台上放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布娃娃,她停在其中一个面前,内心百感交集。
这个布偶,长得很像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
那只狗狗是隔壁奶奶送给她的。
奶奶说,小狗和她有缘,这辈子只会认定她一个主人。
狗狗真的很喜欢她,她一靠近,就用软软糯糯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心,从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后来,狗狗六个月大的时候,开始送她去上学,还会风雨无阻地等在小区路口,一见到她出现,就兴奋地摇着尾巴飞奔过来。
没亲眼见过那个画面的人永远不会懂,一只鲜活的、独立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剧烈跳动的生命,倾尽全力地向你跑来,究竟是什么感受。
那是黯淡无光的小学生涯里,点亮她生命唯一的慰藉。
喻婵低下头,指甲紧紧地攥着手心。
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会在某个梦里,和那只狗再次相遇。
梦境很美好,可现实就像一把生锈的铁锯,在她心口缓缓划过。
钝刀子割肉,最能让人痛苦。
你喜欢这个?身后忽然被投下一大片阴影,带着阵沁人心脾的木质香,驱散了周围难闻的烟味。
喻婵呼吸一顿,转身和他对视。
电玩城灯光明亮。
清透的光均匀地洒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的优点悉数放大。
深邃透亮的眼睛黑如松墨,被纤长的睫毛掩盖在阴影下。
眼尾微挑,下颌线条流畅如画。
见她抬头,他轻松地展颜一笑,俊秀的五官瞬间变得生动,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喻婵真的以为,好看到发光,只是作家们夸大写出来的形容词。
她强行克制住内心想要蓬勃而出的心动,冷淡地回答:不喜欢,就是看看而已。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挡路了,我这就走。
等等,程堰伸手按在射击台上,圈出个小空间,拦着她的去路,轻笑出声,你最近不会真的谈恋爱去了吧?喻婵看着面前的这只手,指骨分明,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
明明白白没什么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如果是有眼色的人,大概已经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就此作罢。
可有眼色的人不是程堰。
他意味深长地弯腰,和她平视,看着她小鹿般晶莹的眼睛,嘴里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喻婵耳朵里,仿佛有细小的绒毛在耳廓中划过:那就是在生我气了?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电磁,低沉中又有些颗粒的质感,嗯?喻婵别过头,面前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生怕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她的世界里仿佛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而她,只是这张网里的一只猎物,被缚住手脚,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学长,你想多了。
程堰望着喻婵有些哀伤的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让我猜猜,他托着下巴,是那天从桌球馆回学校,没送你吗?对不起,我那天不知道外面在下雨。
他的道歉来得坦坦荡荡,干脆得让喻婵有些意外。
在她的认知里,像程堰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子弟,从来是不屑于低头的。
他们有不低头的资本,无须在意身边人的感受,就算惹得别人不快,也会被当做真性情。
可程堰不是这样,他会因为那件在她看来,都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诚恳地低头认错。
他真的和其他人不同,有一颗温柔又柔软的心。
喻婵更难受了,她不想在永远地失去他之后,再意识到他有多好,这就像在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死水中孤独地挣扎。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怎么解释也有点儿推卸责任的意思。
程堰伸出手,掌心中躺着一把游戏币,他走过去和老板交涉几句,老板给他递过来一把气.枪。
他戴上射击眼镜,双手托枪,试了试准心。
走过来站在喻婵身后,伸手越过她的肩膀,指着她之前一直盯着看的小狗布偶:你现在可以大声地骂我几句出气,或者,我拿那只狗给你赔罪,怎么样?他的声音自信而笃定,仿佛那只布偶狗已经是囊中之物一般。
喻婵深吸一口气,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心猛得往下沉,仿佛要跌落地心。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颤,又格外清晰:学长,布娃娃应该送给你女朋友,她还在楼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