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依旧闹哄哄的, 半小时前还在这里哭泣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手机玩王者荣耀,身边还摆着一份肯德基儿童套餐。
大师姐五分钟之前给她发了消息, 说他们要进密室了,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复消息。
喻婵找了个空位坐下, 无视周围人惊艳的目光, 掏出手机安静地背单词。
过了一会儿, 前台引导员在喇叭里召集下一场的玩家们到休息室门口集合,接受检票。
见喻婵起身跟着向那边走,旁边几个男生有些蠢蠢欲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时不时朝她这边看几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喻婵不想多惹是非,加快脚步跟在引导员身后。
忽然, 有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脚下没站稳, 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几步。
喻婵眉头微蹙,有些不悦, 转身看着身后的肇事者。
那人是刚刚那几个男生之一, 他吊儿郎当笑嘻嘻地道歉:美女, 对不起呀。
你一个人吗,咱们一起玩嘛。
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喻婵后撤一步,防备地和男生拉开距离。
她想起上次在游乐园门口的遭遇, 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男生没什么好感, 冷漠地摇头:不了。
男生好像根本没看出喻婵的冷漠和防备, 有意无意凑近靠在她身上, 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脂粉味:美女第一次玩这个密室吧?这里面有个新郎新娘的角色,你一个人万一抽到新娘了,被别的男人占便宜了怎么办?跟我们组队,我们几个保护你呗。
喻婵后背紧绷,警惕地看着男生,这人毛手毛脚的行为让她很厌恶,正色道:我们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可以离我远一点儿吗?这个男生叫林随文,自认为大小也算是个帅哥,在学校里也经常被校草校草地叫,身边围着一堆追求者。
在他看来,自己能纡尊降贵来找喻婵搭讪也是给她面子,没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他余光一扫,发现身后的同伴们在挤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好像在嘲讽他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拿不下。
林随文嘴角向下撇,狠狠地推了喻婵一下:装什么清高呢?一个人来玩密室不就是为了找艳遇吗?还是说,你是来卖的,多少钱一晚啊?喻婵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冲动,劝自己不要和这种没受过教育的人多纠缠。
刚想去找密室的工作人员,忽然,有人从旁边闪出来,挡在她面前,袅袅清香顺势四散而开,压制住林随文身上那股腻人的脂粉味。
喻婵愣了几秒,有些不理解,程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不应该陪着尤利娅在密室里吗?程堰将喻婵牢牢护在身后,随意地扫了林随文一眼,不正不经地笑着打趣:哟,哥们长得挺帅呀,我有个朋友,单身了三十多年,一直没对象。
他特别喜欢你这种的,要不咱们几个一起组队玩?林随文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有些畏惧他带来的压迫感,不由得后退几步。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恼羞成怒,提高声音给自己壮胆:你谁呀?神经病吧。
程堰丝毫不受他激动情绪的影响,漫不经心地回答:咦,来玩密室不就是为了艳遇吗?哥们你怎么开始装清高了?还是说,你嫌价格低了?林随文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故意找茬,脸色由红到青:耍我是吧?程堰眉骨上挑,低头看着林随文快要喷火的眼睛:别急呀,我那个朋友北城三套房呢,不会给不起的,哥们,开个价呗。
这时,检票大哥恰好走到他们身边,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一嘴,检完票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林随文一眼,嘴里发出叹息的啧啧声,摇着头走了。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比说出来更能让林随文难受。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想解释,终于在大叔的身影快消失的时候,喊出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原本没几个人注意到这里的争执,他这么一喊,百无聊赖的大家瞬间把目光集中过来。
程堰勾唇轻笑,表情无比真诚:哥们,一个月三万,这价钱够买你吗?不够了你再提,放心,我朋友有钱,出得起价。
有人听清这句话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表情兴奋,一副听到了大八卦的样子。
林随文不是没注意到那些窃窃私语,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涨,整张脸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小到大,他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喻婵听着程堰逗狗似的语气,忍不住想笑。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的夕阳下,坐在墙头边,三言两语,就能逗得那些小混混们团团转的少年。
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张扬而热烈,不会假装体面跟对方讲道理,而是玩游戏似得,三言两语就把对方戳在别人身上的刀子,尽数还回去。
林随文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滑稽,喻婵捂住嘴巴轻笑出声。
听到林随文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嘲笑羞辱他的意思。
被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敢对程堰发火,骂骂咧咧地转身,拉着那几个狐朋狗友离开大厅,背影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喻婵已经快笑得直不起腰了,在那名男生身上,她彻底学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概未来很久,他都不敢再随意对女生出言不逊了。
程堰缓缓转身,抱着胳膊静静地等喻婵笑完,状似惋惜地叹气:唉,看来只能让我朋友继续单着了。
喻婵见他还在认真演戏,憋笑憋得肩膀直颤:那还挺可惜。
引导员在对讲机中确认检票员的工作已经结束,拿着身份牌大声喊:三点场的《良辰吉日》玩家跟我走,咱们去一号休息室。
她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极具穿透性。
喻婵被惊得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迅速转身,收起笑容,闷着头往前走。
还没迈出几步,就被程堰扶着肩膀转了个方向,面对着他。
这就走了?他清澈的眼眸中情绪不明,嘴角的弧度轻佻揶揄:没良心,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连句谢谢都没有?刚刚的事,谢谢学长。
喻婵的指甲掐着手心,她每次紧张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做这个动作。
白炽灯刺眼地挂在头顶,洒下的白光照在各处,映得喻婵瓷白的皮肤宛如一块通透的美玉。
程堰不合时宜地想,她很适合纯粹的颜色,不管是纯粹的白,还是纯粹的红,其它多余的色彩出现在这张脸上,都是冗余的累赘。
印象中她化妆的样子并不多见,就连当初开学典礼上台领奖,都是素着一张脸。
好像只有去采访老教授那次,她淡淡地涂了个口红。
那件被印上口红印的衣服后来被王姨洗干净收好挂进家里的衣柜,程堰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没扔掉它。
这才对。
他冲喻婵笑了笑,示意她一起去休息室找引导员:走吧。
喻婵没回答,安静地走在前面。
程堰的存在感太强,那些木质清香仿佛枷锁,让她的手脚难以正常活动。
她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试图转移注意力。
一分钟前,大师姐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
上面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配字:某人终于如愿摔进男神怀里了。
喻婵愣了愣,有些奇怪。
照片里的手是尤利娅,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是限量款,林安前几天还跟她抱怨,自己在法国实体店都抢不到。
如果这是尤利娅的话,另一只手又是谁呢?一分钟前,程堰还在逗狗似得逗那个莫名其妙的男生。
难道她并不是程堰的女朋友吗?可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和信任,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会有的样子。
喻婵记起她高三那年,程堰曾经作为优秀毕业生,受校方邀请,回学校进行交流讲座。
讲座结束之后,喻婵怀着小心思,找到负责这次会议的老师,请求留下帮忙打扫会场。
她借着搬材料的机会和他擦肩而过,仅仅是这样,足以让她兴奋很久很久。
大厅打扫干净之后,喻婵拖着垃圾袋,去大楼后方的垃圾池边扔垃圾。
在楼梯的拐角处,不经意间听到程堰和朋友们的闲聊。
他被一群男生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间,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衬得周围所有人黯然失色。
喻婵不由得看呆了,攥着垃圾袋,许久都没动作。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就爱讨论谁的女朋友最漂亮这个话题。
自然而然,就转到了程堰身上。
有人羡慕地说,程堰的女朋友可是他们高中时代的班花,那女孩漂亮得走在路上,都会被误认为是某个流量明星。
程堰挥手挡掉别人递过来的烟,似乎是不太高兴:早就分了。
周围人都有些惊讶:这么漂亮的妹子,怎么就分了?不愧是程少,身边的女朋友就没坚持过一个月的。
还有人对此颇有心得,一脸得意地向大家传输经验:你们这就不懂了吧,女朋友只能有一个,但是红颜知己可以有好几个,咱们程少这智商,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会看不破吗?几人嘻嘻哈哈着越走越远,喻婵垂头丧气地望着程堰的背影,莫名有些闷。
他没跟那些人一起走,而是选了个相反的方向,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所以,尤利娅会是他的红颜知己吗?不需要负责没有限制,享受着暧昧带来的快乐,但没有所谓的责任义务之类的枷锁。
喻婵很唾弃自己的意志力,下决定的时候干脆利落,执行的时候反而拖泥带水,说好要忘掉他,还是忍不住关注和他有关的一切。
作为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的知名高校,一中吸引了不少富家子弟和高知子弟。
这些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各大校园八卦的主角,把睡了多少人、有多少暧昧对象当做炫耀的资本。
他们花天酒地,任性妄为,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都不用担心会承担后果,因为有父母帮忙兜底。
比如当初在死胡同的堵着程堰的红毛小混混。
另一种则高高在上,待人疏离但是礼仪周全,从不屑和普通同学多说一句话,习惯性无视其他人,和家世相当的同学组成牢不可破的小圈子。
而程堰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学长,被所有同学崇拜,被大大小小的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挂在嘴边称赞。
喻婵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傍晚,在晚霞下熠熠生辉的少年,和她一起,将霞光披在身上,肆意地在街道上狂奔。
那是她的灵魂第一次感受到自由。
他身上的所有特质都令人沉沦,让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甘愿成为许许多多不自量力仰望天光的萤火虫之一。
她被这种情感支撑着,走过单薄苍白的高中三年。
总想着,就算只是萤火虫,也要做一只竭力发光的萤火虫。
哪怕机会微不足道,也想试试,成为那个最优秀的学妹,让程堰有一天能看到她。
她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让无数人记住了她的名字——一中那个很厉害的喻婵。
可现在,当年努力发光的勇气好像用光了。
当初大家都在校园里,坐在同一座教学楼里,看起来好像近在咫尺。
但那都是假象,是校园的围墙替他们挡下了阶级制造的差距,以至于敢做梦的人,比比皆是。
如今,梦也该醒了。
到达休息室的时候,引导员正在给大家分发角色卡和衣服,其他玩家都在休息室里坐着。
见到她和程堰进门,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喻婵本能觉得这些目光很奇怪,往旁边小幅度地挪步子。
引导员倒是笑得一脸亲切:原来剩下的两位玩家是情侣呀,那就好办了。
啊?喻婵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连摆手否认,但她的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引导员的扩音器淹没。
引导员拿出两套大红色的吉服:就剩下新郎新娘的角色卡了,我还担心剩下的两名玩家是俩男的,不好分配呢。
说着,引导员跑过来,给他们两个分发吉服和角色卡。
喻婵脸颊燥热,拉着引导员的衣角小声解释:姐姐,我们真的不是情侣。
引导员摆出个我懂的表情,安抚道:放心,我们这个主题密室被月老开过光,只要玩过新郎新娘这俩角色的,十对里有八对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