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 太阳攀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袅袅炊烟各异,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飘出来, 沈庭伟顶着一脑袋晦气推开棋牌室的门,步子迈得头重脚轻。
他昨天晚上跟几个牌友通宵打牌, 眼睛熬得猩红, 整个人像桶刚点燃的炸药, 看什么都不顺眼。
长没长眼睛,他恶狠狠地推开挡在正前面的中年妇女,啐了一口痰,大白天的发什么癫, 挡老子的路。
中年妇女无缘无故挨了这么一下,气得当场发作,指着他的鼻子骂:沈老二你有病是不是, 每次一输钱就跟条疯狗一样, 真是癞□□爬脚背, 膈应人。
有好事的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调侃道:王姐,你这话可说错了, 沈哥现在发达了, 是富贵人家, 跟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牌桌上的三毛两分沈哥可不在乎。
放你娘的屁, 沈庭伟熬了一整夜,脑子本来就混沌, 再加上酒精的影响, 一时半会没听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刘大嘴你又喝大了?沈哥您看您还谦虚上了。
刘大嘴把刚刚的事添油加醋地给沈庭伟讲了一遍:那车可是限量版, 光是一个轮子,就值咱们这破小区一套房。
你家这个侄女呀,飞上枝头当金凤凰咯。
捕捉到关键信息,沈庭伟的脑子瞬间清明,他狐疑地看向对方:你确定他来接的人,真是我家侄女?嘿哟,原来这事沈哥你不知道?男人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神秘兮兮地捂着嘴,打着哈哈走了,多嘴了多嘴了。
沈庭伟看出刘大嘴的未尽之意,一股火气从心底向上蹿升。
喻婵平时一直乖着一张脸,没想到还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勾引到这么有钱的男人。
C大高材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去爬男人的床?要真是什么正经男朋友,不至于藏着掖着,连家里人都不说,肯定是被包养的。
沈庭伟背着手一路走来,都觉得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心里把喻婵骂了无数次,这死丫头,把他沈家人的脸,都丢尽了。
于丽刚把午饭做好,火还没关,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了摔摔打打的声音。
她拍拍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擦了几下,见怪不怪地走到沈庭伟旁边:又输钱了?早就说让你少出去打牌,少出去打牌,你非不听。
沈庭伟耷拉着脑袋,没敢反驳,背过身子去卫生间洗漱。
再出来的时候,于丽已经把饭端到桌子上了。
他扫了眼阳台,那里挂着的衣服少了几件:喻婵带着小东西走了?你管她干嘛?她只要不问咱们要钱,爱去哪去哪。
于丽动作麻利地铺好桌布,赶紧洗手去,吃饭了。
沈庭伟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果然跟着男人跑了。
他又想起刘大嘴的那句一个轮子就能买咱们小区的一套房,既然跟了个这么有钱的,那从富二代那套点儿油水,给他补贴家用,也是天经地义。
他砸吧着嘴,脑子里缓缓有了个成型的计划。
*喻柏的转学手续出了点儿问题,喻婵在学校和社区之间奔波了整个下午,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办好了所有手续。
从学校出来,正好赶上放学高峰期。
旁边有家风格很可爱的奶茶店,已经排满了正在等待的学生和家长。
喻柏跟在旁边,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给喻婵讲:我们学校很多人都喜欢喝他家的饮料,他们都叫它是猫猫屋。
大家还说,如果在猫猫屋前跟喜欢的人表白,就会一直在一起。
喻婵听了有些忍俊不禁,笑着问道:那小柏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喻柏仰起头,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灿烂的笑容:没有啦,我只喜欢姐姐。
他想了想,继续说,姐姐喜欢的人,是刚才那个哥哥吗?小朋友家家的,不要乱说话。
喻婵故意板着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捏捏喻柏脸上的奶膘。
我没有乱说,喻柏急于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有迹可循的,你刚刚跟那个哥哥讲话的时候,很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喻婵失笑,你还知道这个词呢?喻柏一板一眼地解释:我们老师说过,口是心非,就是嘴上说的,和眼睛里说的不一样。
姐姐你刚才跟他说话的时候,嘴里的话,和你眼睛里的话,完全是两个意思,跟老师教的一模一样。
喻婵拉着喻柏的手一紧,像被空气中忽然冒出来的火苗烫到。
童言无忌,喻柏天真烂漫的一句话,成了打开某种枷锁的钥匙。
那个被刻意忽略的人强势地侵入她的大脑,昔日和他相处的种种跃上心头,散漫的、傲慢的、离经叛道的,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旁见到了这么多各异的程堰。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变成了一个有血肉有温度,能被她亲手触碰到的朋友。
可距离越近在咫尺,她就越能意识到,程堰和她根本不可能。
她说不好哪种可能性更残忍,但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她就还是那个坐在路边鼓掌的人,还能继续做着盲目又自欺欺人的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结果就那么清晰地摆在面前,可她还是犹疑不决,既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又做不到抽身离开。
像是陷入一滩泥沼。
姐姐,喻柏看喻婵很久都没说话,以为自己惹她不开心了,瞬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乱说话了。
怎么会,喻婵安抚地拍拍喻柏的脑袋,指了指不远处的猫猫屋,小柏想喝什么饮料,姐姐给你买。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甜食可以有效缓解负面情绪。
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喻婵都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摄入一些甜的,好中和心里的烦闷和苦恼。
队伍里都是些半大的小孩,有些跟喻柏是同班同学,几个小朋友热情地攀谈起来,渐渐围成了一个小圈子。
刚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任婷婷打来的电话。
小婵儿,你在哪里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啦?任婷婷的电话那边很吵,隐约还能听到女孩的尖叫声:于洋学长想给咱们的晚餐加菜,带了几只大螃蟹过来,结果它们从框里越狱了。
薇薇和学姐现在正在跟它们搏斗,差点儿被大钳子夹到。
小婵儿,你再不回来的话,我们就要被螃蟹吃了。
喻婵忍俊不禁,捂着听筒低低地笑了几声,听声音,那边的战况应该很激烈:好,马上就回去,想喝什么奶茶?我顺路给你们带。
呜呜呜好,小婵儿,风里雨里,我们等你。
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任婷婷就把奶茶清单发了过来。
[四杯珍珠奶茶,一杯百香果柠檬汁,谢谢我的宝。
][对啦,程堰学长说,他都行,你买什么,给他也买一杯就可以。
]程堰……也在吗?他来干什么,是跟着于洋一起来的,还是来找她的?具体的答案喻婵根本不敢细想。
在她的认知里,当时在小区楼下,拒绝了他的好意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到此为止了。
毕竟程堰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反复在她这里受冷脸,应该不会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
越是这么想,心里的焦虑忐忑就越浓烈。
直到坐上回去的公交车,喻婵还是平复不下。
她在脑海中反复设想到时候推开门之后的画面,是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直接走过去,还是应该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住的地方离海边很近,觉得四五个人住酒店太不划算,喻婵直接在网上订了个带小院的民宿,里面有三间独立的卧室,五个女生加一个喻柏,刚好可以挤得下。
今天是桐城一年一度的菊花庆典,入夜之后,主干道会有花车游街,海边还会有很盛大的篝火晚会和烟花秀。
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生怕赶上庆典开始后的大堵车,被堵在路上。
喻婵却在心里祈祷着,想要公交车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并没有做好再次直面程堰的准备。
就像一只鸵鸟,遇到复杂难解的问题,只会想着逃避。
好像只要不面对事实,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不愿一次次在心里回放当初在实验室的那个下午。
不愿被迫回忆起他的高高在上和讥讽。
这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在她心里掀起汹涌的波浪,摧毁掉所有的心理防线。
然而,再怎么不情愿,公交车还是准时准点地到达了终点站。
喻婵一手提着奶茶,一手牵着喻柏,站在小院门口,焦虑不安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深呼吸努力压住狂跳不停的心脏,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陈知薇,一见到喻婵,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婵婵,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喻婵的局促不安被这么一闹,缓解不少。
她笑道:早上才刚见过,不要这么夸张。
螃蟹呢,还在地上爬吗?陈知薇接过喻婵手里的奶茶,挽着她的胳膊:放心啦,程堰学长已经把螃蟹抓回来了,一只不少。
最不愿提及的名字反复出现,喻婵的一颗心被高高吊起,攀升直最高点,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薇薇,她停在客厅口,咬着嘴巴,难为情地问,程学长,他现在在厨房吗?如果在话,她就带着喻柏躲进房间,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没有啊,陈知薇把外套挂在门口,他刚刚出去了,说是有朋友叫。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悬着的心落地的那一刻,喻婵被种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找不到正确的出口究竟在哪里。
他不在。
喻婵小声地重复这三个字。
不用再次和他面对面,应该是庆幸的吧。
可心里那股难以忽略的惘然若失,又是怎么回事?来不及深想,其他人已经迎了出来。
于洋特别喜欢奶团子一样的喻柏,第一次走上来,把人抱在怀里:小弟弟,走,哥哥带你去看大螃蟹。
晚饭是大家一起做的,一群人其乐融融地围在餐桌前,嘻嘻哈哈地吃完整顿饭。
带着烧烤架和孜然辣椒,在小院里支起了烤肉摊。
电视里正在直播市中心的花车游街,齐乐和陈知薇这两个爱热闹的人看得心痒:要不咱们去海边吃烧烤吧,外面有篝火有烟花,咱们就在这个院子里,太没意思了。
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于洋立马把车开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烧烤架和烤肉装上车。
学姐,你们先过去吧,喻婵数了数人数,我和小柏打车就行。
别呀,打什么车,我跑两趟呗。
于洋摆摆手,看了眼手机,嗬,不用跑两趟了,程哥待会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