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学生很多, 时不时有人慢跑着从两人身边路过,掀起一阵很轻的气流。
被迎面而来的秋风撞了个满怀,喻婵瞬间清醒, 脑子里那股莽撞被理智冲散,她才意识到, 自己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这么直白的风格, 根本就不是平时的她, 会说出来的话。
大概是被即将到来的离别冲昏了头脑,她忽然就产生了逆反心理,偏偏要和残存的理智对着干,稀里糊涂就把内心的话吐露得干干净净。
她急切地观察程堰的表情, 暗暗祈祷着他千万别觉得那句话里有什么未尽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现在的程堰和刚刚的他,身上的气质明显判若两人。
喻婵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不满意她随随便便就想放弃,可现在他忽然转变的态度, 又让她拿不准了。
他脸上正挂着笑, 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凛冽感散得一干二净, 和刚刚那种皮笑肉不笑不同,此时的笑意直达眼底:我还以为……到底以为什么他没说, 坏心思地吊足喻婵的胃口, 顿了顿, 继续道:原来,舍不得我呀——柔声细语地拉长尾音, 吊着喻婵的一颗心七上八下,那我跟你一起去北城, 怎么样?他忽然上前几步, 极大地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迎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和压迫感令喻婵略感窒息。
她下意识后退, 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学……学长。
她被迫收回视线,低垂着头,不敢看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回应才算合理,他这只是在和她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说真的?程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的耳垂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兴味盎然地抬手抵着唇轻笑几声:怎么这么不经逗。
喻婵如释重负地抬头看他,殷红莹润的嘴唇向下瘪着,眼里还隐约有几分水汽。
程堰从里面看出了委屈和责备的意味。
微勾唇角,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变得柔和:别生气呀,下次不逗你了。
喻婵被他这句话挠得心痒,整个人都被驱之不散的热气包裹着。
不过,他明璨的眼睛里仿佛落满星辰,你要走的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尤其是姜晴,她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小学妹。
大家都拿你是好朋友,你都要走了,才说出来,他们难免心里不好受。
喻婵其实并没有很充足的和朋友相处的经验,在一开始,连分享自己的想法,都觉得可能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去北城的事,也想过要告诉大家。
但她总觉得,别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关心她这个人有什么规划和打算,所以就一直没开这个口。
今天之所以讲出来,也是想和她仅有的朋友们做个正式的告别。
她也是今天才体会到,朋友之间的在乎,第一步就是分享。
分享人生大事,分享未来规划,分享自己的现状和心事。
那,喻婵捏着手指掩饰内心的不安,学姐他们生气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去道个歉。
喻婵,程堰摊开掌心,在她的头顶落下一片温暖的触碰,在我们面前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大家想看到的,是自由自在的你。
如果真的想弥补一下,不如和大家聚一聚,认真地道个别。
喻婵点点头,心尖轻轻地颤动几瞬,忽又看着程堰,斟酌着用词:学长,道别之后,我们还能是朋友吗?*程堰刚推开宿舍门,迎面就有个黑色的影子直愣愣地扑上来,他眼疾手快地躲开,满脸嫌弃:干嘛,大晚上投怀送抱的。
于洋装作一副哀怨小媳妇的模样:程哥,喻妹妹要走了,你知道吗?我又不瞎,他拍开于洋的爪子,拧开手里的可乐瓶盖,递过去,呐,你让爸爸给你带的东西,买回来了。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伤心吗,半年诶,半年多见不到喻妹妹了,等她从北城回来,我们差不多也该毕业了。
程堰嘴角的弧度似嘲讽,又似冷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视频电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而且,她去北城参与的那个项目,前景很好,以后能出国发展也说不定,你作为朋友,不该为人小姑娘感到高兴?于洋砸吧着嘴角,品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程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人喻妹妹有意思?于大主席,程堰斜着眼神睨他一眼,你这会儿要是这么没意思,我给你找点儿活干?哎呀我说真的,于洋撞撞他的肩膀,我以前可没见你对哪个妹妹这么上心的,又是给人送伞,又是千里迢迢赶回桐城英雄救美。
现在连人家的学业都关心上了,敢说真没一点儿意思?程堰没理他满嘴跑的火车,拿出手机就要给团委老师发消息,被于洋飞身上前拦了下来,程哥程哥,有话好好说,我闭嘴,立马闭嘴。
他抱着可乐瓶子走远,回到自己床边,半晌,听到程堰低声说:下次别开这种玩笑了,对人小姑娘的名声不好。
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程堰划开屏幕,是喻婵的消息,照例第一条是张可爱的兔子表情包:[喻婵:学长,你到宿舍了吗?][程堰:刚到,怎么了?][喻婵:我有点儿问题想麻烦一下你,可以吗?][程堰:嗯,你说。
][喻婵:关于请大家吃饭的餐厅,我没什么请客的经验,想问问你的意见。
]喻婵原以为他会简单地打几个字,告诉她选择餐厅时要注意的事。
没想到下一秒,他的视频电话忽然就打过来了。
吓得她双手一抖,正在响铃的手机掉进被子里,屏幕正中央正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
在任婷婷和陈知薇满脸揶揄的眼神中,喻婵飞速跑下床,整理好睡衣,重新把头发扎了一遍,确认自己看起来还可以,才涨着通红的脸接了电话。
喂,学长。
她紧张得不行,第一个字险些没发出声。
程堰低沉的嗓音透过电流传过来,带着些金属的冷感,莫名让人心痒:我之前去过几家店,味道都还不错,你有什么喜欢的菜系或者口味吗?喻婵回答:都可以,只要环境好就行。
好,我待会儿把餐厅名字发给你。
喻婵还有个疑惑:学长,请客的话,还需要问一下大家的忌口或者喜好什么的吗?不用,程堰的眉眼很温和,耐心解释道,一般组织这种多人活动,很难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我的经验是,由你提供几套方案,交给大家选,少数服从多数。
这样能最大化地获得参与者的满意度,屡试不爽。
这种处理方式喻婵以前从来没想过,程堰不愧是管理者的思维,三言两语,就点出了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她习惯性想道谢,复又想起两人那晚在海滩上的对话,把几乎吐出口的谢谢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庆幸地想,还好此刻他们不能面对面,这颗糖留着,下次见面,又有借口可以和他单独说话。
挂断电话,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的任婷婷两人立马凑了过来:小婵儿,他给你打电话干嘛呀?就是一些关于请你们吃饭的事啦,喻婵按灭手机屏幕,我想问问他有没有推荐的餐厅,他可能是觉得电话里说比较方便,就打过来了。
我的傻婵婵,陈知薇捏捏喻婵脸颊上的苹果肌,我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视频电话,一点儿必要都没有,明明就是他想打。
任婷婷附和道:薇薇说得对,我觉得,程堰就是知道你快走了,想跟你多聊聊天。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啦,喻婵推开几乎堆在她身上的两人,拽着被子盖在身上,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哎呀,说不过我们就装鸵鸟!喻小婵,以后你改名叫喻鸵鸟好啦!在好友的调侃声里,喻婵红着耳廓躲进被子里,将外界的所有声音彻底屏蔽。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特殊的提示音说明,这是程堰发来的消息。
她急忙划开屏幕,对话框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嗯,永远都是。
]没头没尾,却能瞬间击中喻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胸腔里揣了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它正在用大脑袋在里面蹭来蹭去,让人心跳耳热。
她知道,程堰这是在回应操场上的那个疑问。
当时,没等到回答的她,还落寞了很久,以为这代表着他沉默的拒绝。
喻婵反复看着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在脑海里演练它们的笔画。
耳畔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轰隆作响的心跳。
喻婵心底那些关于北城的迷茫彻底烟消云散。
不论未来如何,最起码这一刻,她听见他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