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缓和的胃痛再次卷土重来。
尖锐的剧痛仿佛一个顽皮的小孩,在肚子里上蹿下跳,疼得她头皮发麻,沁出颗颗冷汗。
在这样毁灭性的疼痛下,她居然还能分出几分心思,去思考程堰为什么会分手。
真是身残志坚。
喻婵的反常把于洋吓了一大跳,慌手慌脚地跳起来:学妹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别吵。
程堰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把吊瓶稳稳地递过去,你扶着这个,我去叫医生。
学长……喻婵虚弱着摇头,嘴巴和脸都泛着惨白:我没事,不要麻烦别人了,缓一会儿就好。
程堰站在门口,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是喻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正颜厉色的表情,心抽抽地打鼓,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生气了吗?喻婵把自己刚刚的动作在脑中重演,一帧一帧地分析,也找不出究竟哪里没做好。
和疼痛做对抗消耗掉她多半的精力,剩下的意识能勉强维持清醒,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无法专心思考。
于洋在旁边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举着吊瓶,他总觉得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害得小姑娘病发,心里愧疚得不行。
小学妹,他字斟句酌地开口,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来那个拍照片的人和发照片的人到底是谁。
你这么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被人四处传播那种意味不明的照片,确实影响你以后找对象。
喻婵被他的真诚逗笑了,勾勾嘴角,却没力气笑出声。
过了会儿,程堰和医生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来的还是刚刚那位教授,她半是心疼半是责备:唉,你这孩子是何必呢,为了一口吃的,现在在这里受这么大的罪。
她摸摸喻婵的额头,有些发热:这样,我给你开一剂止疼药,你就在旁边的小床上睡一觉,明早起床就好了。
转身看着身边的两个男生,就是得麻烦你们两位同学辛苦一下,等药输完了,再休息。
于洋和程堰毫无异议地点头:老师,您放心。
或许是止疼药起效神速,又或许是心理作用,胃疼慢慢好转,喻婵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不再紧绷着身体。
一般的止疼药都有安眠效果,半小时不到,她就有些意识模糊,耳边只有程堰和于洋两个人小声交流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陷入黑暗之前,喻婵最后记得的,是程堰站在旁边帮自己调点滴的画面。
仿佛在心头勾上一颗硕大的糖果,甜腻腻的,将她所有的意识包裹在其中。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叫醒的。
透过雾蒙蒙的玻璃,隐隐约约的阳光扑了进来。
似乎是个大晴天。
晴天总是令人心情舒畅,不用军训的话,舒畅加倍。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被热闹的鸟叫衬得格外冷清。
手上的针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印着奥特曼头像的创可贴。
仿佛雨后春笋一般,欣慰和雀跃争先恐后地从心底冒头,喻婵笑得愉悦,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张创可贴。
这个小惊喜的出现,扫去了这些天所有的阴霾。
翻身下床,把被子叠整齐,屋里的东西也都按照原样摆好。
准备出门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程堰,喻婵的指尖轻轻颤抖,险些没拿稳手机。
她慌忙咳嗽几声,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刚起床的那种沙哑感,才忐忑不安地按下接听键:学长好,请问有什么事吗?表面上的平静语气,是她用尽自制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颤音的结果。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过电一般,在喻婵的耳边跳舞,所到之处酥酥麻麻: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手机里有我号码吗?其实喻婵记得,昨晚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有人问她手机密码。
那个瞬间,大脑过电一般,她猛地清醒了。
手机是高二的时候买的,密码设置好以后就没换过,是程堰的农历生日。
这个日子,还是高一的时候,她从奶奶家翻出老黄历,顺着程堰出生那年,一天一天对出来的。
那时,班上的女生十个有八个都对程堰动过心思,她们收集了许多和程堰有关的事,唯独没有他的农历生日。
千禧年之后出生的孩子大多不懂这些,也没有农历生日的意识。
所以,掌握了这个独一无二消息的喻婵,每次输密码的时候,都会生出许多隐秘的欢喜。
总觉得,这样一个小小的不同,能让她和其他人区别开,变得不那么泯然众人。
可别人不知道,程堰本人一定知道这个日期的真正含义。
这么多年,她都隐藏得很好,没人知道她对程堰的心思,那些在阴影里悄然滋生的秘密,都是见不得光的。
千钧一发之际,她装作意识不清醒的样子,把手机拿到面前,用人脸解锁蒙混过去。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程堰在她手机里存下了他的号码。
有一点。
喻婵小声回答。
只有一点好奇,所以你回不回答我都可以。
我们离开那会儿,太晚了,没叫醒你,又怕你有什么问题找不到人。
这就是解释了,喻婵点点头,随即又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他根本看不到。
你怎么样,胃还难受吗?已经恢复很多了,谢谢学长的关心。
程堰低低地笑了,笑里有几分闲散的味道:你怎么那么拘束,很怕我吗?喻婵心头一窒,像是个做贼心虚的人被当众戳穿,平白生出许多胆怯,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磕磕巴巴地否认:没……放心,他和缓地安慰,声音像平静的湖水,倾倒进喻婵的心田,我不吃人的。
似笑非笑的尾音清脆,硬生生让喻婵产生了,他这是在哄小孩儿的错觉。
嗯嗯,我知道。
程堰这下被彻底逗笑了,他的笑声听起来像清流击水,悦耳入心:你这么呆,怎么当省状元的呀?学长你怎么知道?你的照片在一中光荣榜上,占了单独一面,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喻婵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怕回学校要面对各种人的指责,又怕对上老师同学不解和失望的目光,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
自然不知道那里的新变化。
学长,你回一中了吗?嗯,程堰那边忽然有些嘈杂,此起彼伏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今天下午在桐城有个比赛,我们刚好路过一中,顺便回来看看。
喻婵忽然想起昨晚辅导员的话,他今天还有比赛。
可是昨晚,他和另一个学长几乎没睡,能撑得住吗?似乎是猜到了喻婵的想法,程堰提醒她:放心,昨天我本来就被安排在校医院加班,别想着把责任揽到你身上,跟你没关系。
电话这头,喻婵张张嘴,把没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里。
好了,说正事,照片的事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担心。
喻婵没想到他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专门说这件事,心里流过一丝微妙的感觉:谢谢学长,麻烦你了。
程堰不赞同道:别老把麻烦挂嘴边,这有什么,小事一桩而已。
他跟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又补充道,而且这事跟我也有点儿关系,帮你也算帮我了。
具体的细节喻婵没再多问,以程堰的能力,他说解决了那就是真的没问题了。
剩下的,她也不怎么感兴趣。
对了,程堰最后交代一句,我给你发了份东西,记得看。
挂完电话,喻婵迫不及待地打开Q.Q,熟悉的头像后面跟了一个鲜红色的①,她莫名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程堰发的东西是张图片,姑且算是C大的食堂攻略,但在攻略的基础上加了很多小字批注,哪家的饭会放辣椒,哪个窗口的饭有不辣的美味,哪个窗口适合桐城人的口味,都写得清清楚楚。
喻婵差点儿就要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在此刻罢工,耳边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看吧,你是不同的。
这些话像美丽的罂粟壳,散发着巨大的诱惑,完全没有否认的理由,不断吸引她向下沉沦。
可她清楚地明白,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程堰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他对她这么上心,这么关心她的病情,只是因为在他眼里,整件事的起因都归咎于他。
他闯下的祸,所以他必须弥补。
跟风月旖旎,没有任何关系。
从昨晚到现在,他的所有行为都进退有度,这种得体的背后,意味着他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同学,无差别对待的疏离。
其他人不懂,她作为当事人,作为默默喜欢程堰那么多年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懂呢?喻婵打开对话框,为了显得不那么生硬,她专门去搜索框里,找了个跟谢谢有关的表情包,发过去。
[程堰:不用客气。
][程堰:还有事吗?][喻婵:没,没了。
]屏幕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喻婵的心瞬间被提到高空,仿佛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往下看,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她退出对话框,试图刷刷朋友圈转移注意力。
良久,屏幕顶端弹出个提示。
喻婵连忙点开,果然是程堰发来的消息。
他说——[程堰:你不打算加我为好友吗?][程堰:还是,你比较喜欢以陌生人的方式,在手机里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