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乔儿小心翼翼抬起头,试探着看向沈清河:聊什么?沈清河手往书案边侧了下,示意与她坐下说。
施乔儿心中再十万个不情愿,也只好过去坐下来,但未等沈清河张口,她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以为你已经去学堂了……啊当然你就算去了我也不该这样,抱歉沈涧,我下次不会了。
她头垂着,手指悄悄绞着披帛,当真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沈清河的神情却柔下来,轻轻叹口气说:我的书房又不是禁地,何时规定过你不能进来?施乔儿诧异起来,抬起头说:那你要跟我聊什么。
沈清河沉默片刻,道:三娘,你我之间最近有些隔阂,你可否有感受到。
施乔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略微失落的表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小声地抱怨道:我最近总感觉你一直在躲着我,四喜说是我多想了,弄得我现在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
沈清河脸上头次出现类似忧愁的神情,我……最近确实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你。
他对她说不能给孩子们太多点心,否则会让他们再也吃不得苦。
其实于他自己而言,她何尝不是那口让他吃不下苦的甜头。
不知怎样面对我?施乔儿皱起眉头,满脸皆是疑惑,我最近做了什么让你不想面对的事情吗?没有。
沈清河下意识否认,顿了顿又继续说,你是我的妻,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三娘,我现在要知道一点,就是当初你将绣球绕过九皇子砸中我,这其中的隐情到底是什么。
施乔儿心中咯噔一声,心想到底是等来了这个问题。
但她还没糊涂到把做梦梦到朱启造反的事情全盘托出,只好犹豫片刻回答:感情这种事情本就说不准,我承认,我原先是费尽心思想嫁给他。
但真到那一步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总之,既然我现在已经嫁给了你,我就不会与他再有任何牵扯,即便日后见到,也权当他是个陌生人罢了。
沈清河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早在朱启口中知道乔儿与他的感情,但等乔儿亲口承认过去是想嫁给那个人,滋味仍不好受。
施乔儿看不出沈清河脸上悲喜,但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没方才那么亮了,一时着急,便说:我答应过母亲要永远陪着你的,我们俩是要在一起一辈子,以后不要再提那个人了。
沈清河笑笑:好,不提了。
但等出了书房,施乔儿就越品越觉得怪,心想怎么感觉聊完这小半天,二人之间反倒比聊之前还要疏离许多。
她找到四喜,把这些烦恼一股脑说了一通,但四喜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别的地方倒伶俐,可夫妻之间那些事,人家一个姑娘家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主仆俩在房中抓耳挠腮寻思半天,想不出来她和沈涧之间到底能有什么隔阂。
最后四喜实在想不出什么道道,干脆提议:要不我们回家,去问一下云姨娘吧?施乔儿冷哼一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跟她说?跟她说我还不如去跟施玉瑶说呢,反正无论说什么她也只会数落我。
不过说完这句,施乔儿脑海中灵光一现,拍了下掌道:对啊,齐王府规矩多得要死我不方便去找我大姐姐,但将军府又没什么人,施玉瑶整日里花天酒地的也没个人管,我去找她,她必定有空!说干就干,施乔儿起身就往外跑:四喜备马!四喜欲哭无泪赶忙追上去:哎呀姑娘你好歹换身衣裳嘛!半个时辰后,将军府中。
雪肌云鬓的美人儿从贵妃榻上支起半个身子,狐狸眼懒洋洋打量着自家小妹,听完一番长篇大论,张口便是:你二人没圆房?施乔儿整张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含怨带怒地瞪了施玉瑶一眼,眼神又使向正跪地上给她捶腿的小白脸男宠。
施玉瑶笑了声,祸国殃民的样子,抬手冲人一挥:别捶了,下去吧,少在这里污我小妹的眼。
少年唇红齿白,转头望了施乔儿一眼,对她行了礼,起身憋着笑意退下了。
施乔儿这才觉得自在一些。
我问你呢。
施玉瑶笑盈盈重复道,你二人是否还没圆房?施乔儿红着脸乖乖点头:是还没呢。
施玉瑶又笑出声:这不就完了,夫妻之间若有名无实,还不抵酒肉朋友来得亲切。
话说你们都成亲那么久了,这沈清河倒是怪能忍的,莫不是有病吧。
施乔儿瞬间急了:他才没病!你试过?我——施乔儿哑口无言,脸比方才更红更烫,瘪着嘴赌气道:我来这里分明是想让你给我出主意的,结果你光会戏弄我,我不和你说了,我回家去。
起身便往门口去。
施玉瑶连忙笑着叫住她: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就是主意吗,我给你出就是了。
施乔儿只好又回过身过去,气呼呼的重新往雕花凳子上一坐。
施玉瑶托腮看她,眼中带着意味深长:我方才虽在跟你玩笑,但所说也是实话,你们俩成亲这么久不圆房,和正经夫妻相比总是隔了些什么的。
你若真心想和他好好过,早点将这桩事办了,否则除了这个疙瘩,还会有下一个疙瘩,身子上都做不到坦诚相待,心里又哪里会做到。
施乔儿头回觉得坦诚相待不是什么正经词,心中纠结再纠结,滚烫着一张脸说:可我……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小盒子上面那个画面啊!人怎么可以不穿衣服缠在一起!怎么可以!简直要羞死了!施乔儿光是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喉咙发紧,脚趾都要把鞋底给扣破了。
施玉瑶看她那副为难样子,想起什么似的,张口就来:真嫌他丑啊?施乔儿霎时愣住,一脸茫然:啊?施玉瑶:四喜和雨沫早说过了,说你把绣球抛出去后在祥鸳上哭了好久,说人丑,不愿意嫁,嫁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施乔儿呼吸一滞,转头瞪向四喜:四喜!四喜欲哭无泪,手忙脚乱想解释,最后干脆一抬头,瞪向贵妃榻后正在摇扇子的雨沫,恶狠狠道:雨沫!雨沫也慌,拿扇子的手一软,对着施玉瑶哭哭啼啼叫了声:夫人!施玉瑶扶额笑:好好好,我往后改了翻旧账的毛病就是,都别哭,一听见哭声我就头疼。
主仆几个说说笑笑闹了一下午,直至太阳落山,施乔儿准备打道回府。
施玉瑶送她到门口,在她上马车时不忘交待:可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今晚就去试试,要是成不了,这沈清河保准是有些毛病。
施乔儿嘶了一声,眼见又要皱眉,施玉瑶连忙改口:行行行,他没问题,我错了行了吧。
施乔儿眉头展开:这还差不多。
心情刚舒坦一点,便听二姐又说:对了,九皇子最近去找过你没有?施乔儿心头狂跳一下,睁眼说瞎话道:没……没有啊,怎么了?施玉瑶:没什么,我只是听人说他前几日从宫中跑出去了,禁足之期都还没过呢,可把陛下给气坏了,将人找到以后硬是亲自动手打了几鞭子,估计不休养个半年还想好利索了。
施乔儿诧异:啊?那么严重?施玉瑶笑了声,看她:想什么呢,咱们这位皇帝年轻时可是正经武将出身,一拳能打死人的,他一出手,能活命就不错了,也幸亏是自己儿子。
施乔儿点了下头,佯装镇定同二姐道别。
夜晚她按照施玉瑶说的那样,在沈清河回来以后借口送汤进入书房,按照正常发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都青春正盛,应该等不到把汤喝完。
但事实上——沈清河专心撰写手头的简牍,顺口问:好喝么?施乔儿吐出颗鸡骨头,一本正经评价:还行,鸡肉有点老,嚼不动。
然后二人之间久无动静。
很怪,真的很怪。
施乔儿把碗放下,觉得别扭,干脆找起话题,目光朝人一望道:你写的到底是什么啊,整日不见你歇着,好像没个完似的。
沈清河舒口气,自己也有些感慨:是没个完,正统典籍中缺失的部分太多了,要想填补完整,只能在过往所有卷牍中一行一字查找,还要对比其他,确定真伪,十几卷下来,恐怕能用的也就堪堪两三句罢了。
施乔儿不明觉厉哦了声,目光从沈清河脸上落到他笔下,问:你写多久了?沈清河想了想,顿笔道:七年。
施乔儿瞬间瞪大了眼:七年!这么久了!七年前她都还是个狗屁不通的小孩呢,嗯……虽然现在也没有很通吧。
烛火温润,光芒照在沈清河脸上,长睫下阴影明显,神情晦暗不明,语气发沉——七年也只得这一卷而已,道阻且长,来日艰难。
施乔儿莫名泄气:那就不能不写吗?但说完,还没等沈清河开口,就自言自语反驳自己,不行,都已经写了七年了,若是放弃,七年时光岂不白白浪费。
沈清河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抬脸看向自己这个一团孩子气的娘子,心中郁结的那口气似乎有所消减,目光扫了下汤碗中的鲜红的枸杞,道:且等我再翻完这两卷。
施乔儿双手托着腮,懵懵懂懂的样子,下意识回答:你慢慢翻就是,我等你干嘛呢。
干嘛呢。
施乔儿后知后觉回味到话中意思,表情慢慢凝固住,脸埋掌心中,装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二姐:你去找他圆房沈清河:娘子在找我圆房乔儿:这汤好喝吧唧吧唧~关于孝期是否能圆房。
搬上洪武皇帝对于传统守孝礼节的一段评价:且古不近人情而太过着有之,若父母新丧,则或五日、三日,或六七日,饮食不入口者,方乃是孝。
朝抵暮而悲号焉,又三年不语焉,禁令服内勿生子焉。
朕览书度意,实非万古不易之法。
若果依前式,其孝子之家,为已死者伤,见生者十亡八/九,则孝礼颓焉。
民人则生理罢焉,王家则国事素焉。
——朱元璋:《孝慈录序》起码在明朝给父母守孝没有禁欲这一说,当然想禁也可以,说出去会更好听一点(毕竟人家又不知道你禁没禁),但谁让我这是言情小说,我只想搞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