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1 章

2025-04-03 04:16:41

暮色降临, 风雪渐大。

今早才打扫干净的蜿蜒石径上,又覆上了一层薄薄雪花,贺云年踩在石径之上,恍然想起了昨晚裴茵离开时的蹒跚背影。

昨日崴了脚, 今日这天气, 若再要她亲自送药, 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贺云年如此想着, 便抬脚入了清风院的大门。

丹竹见凌王来访,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很快行礼问安, 引人进了里屋。

裴茵自是不知贺云年突然来到,听见推门声, 还以为是丹竹,便开口说道:丹竹, 你快来,替我擦些药酒, 可疼死我了。

裴茵说话的声音, 本就甜润柔婉, 因脚踝带着伤,比平日多了几分娇嗔的语气, 落在贺云年耳朵里, 全然就是撒娇一般。

贺云年伫立原地,并未应声。

丹竹,裴茵又唤了一声, 好疼。

贺云年眉角突突跳了两下, 裴茵往日见他时, 多是寡言少语,除了殿下安好、殿下喝药之外,似乎未有多言,今日这般娇嗔的语气,更是他头一次听到。

贺云年深吸了口气,而后饶过屏风,便看见墨发披散,赤着双足的裴茵,正屈膝坐在床榻之上,露出一双白嫩的赤足和纤细的脚踝,只右脚脚踝处的红肿,莫名扎眼。

裴茵见到贺云年,着实惊了一跳。

慌乱之下只眼疾手快地抓了张榻上的被褥,盖在脚上,一双眼眸如受惊的麋鹿般,惊惶又无辜地看着对方。

裴茵大脑空白了一瞬,这般继续坐在榻上,好像失礼,想落地行礼,又未着鞋袜,左右都是不对。

纱幔轻拂,四下安静无声。

脚上的伤可好了?沉默半晌之后,还是贺云年先开口问道。

好,好了,裴茵将脚上的锦被押得更严实了些,而后磕磕绊绊道,殿,殿下寻我有事?你脚上有伤,今日的汤药就不必送了,贺云年顿了顿,继续道,叫人拿到清风院来,本王在此处用药便是了。

贺云年说罢,便转身去了外间。

裴茵这才逐渐回过神来,贺云年的突然到访,想必和老夫人有关,裴茵懊恼闭眼,看来得了老夫人喜欢,也并非什么好事,早知如此,她倒宁可被老夫人苛责几句。

裴茵这会儿也顾不得上药了,只快速将鞋袜穿好,又抬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而后往外间走去。

清风院中伺候的下人本就不多,见凌王深夜到访,自是各自忙碌准备去了。

裴茵与贺云年相视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平日喜欢看书?贺云年看见圆桌上摆放着厚厚一摞书册,随手拿过一本问道。

是,平日闲暇时喜欢看些医书。

府中库房好似有些医书存放,你若喜欢,大可命人取出翻看。

贺云年将书册放回原位,淡淡道。

当真?听到医书,裴茵眼神一亮,满身的拘谨稍放松了些。

自是真的。

贺云年看着眼前人灼灼清亮的眼眸,不过几本医书,值得这般高兴?你若喜欢看医书,宫中太医院亦或是藏书阁的书册,本王也可命人帮你取来。

宫中藏书多,其中不少还是绝世孤本,裴茵先前也是别无他法,才开口麻烦庞吟帮忙的,眼下凌王主动提出帮她找书,如此机会,她自不能放过。

阿茵多谢殿下,一会儿我便将书名写下,交给殿下。

裴茵一口应下,生怕对方反悔。

裴茵心中欢喜,一刻也不愿多等,即刻撑着桌沿起身,缓步走到书桌旁,研磨提笔。

不一会儿的功夫,丹竹已将后厨的汤药取来,端入房中,见房中气氛融洽,外头风雪大作,凌王殿下这个时辰过来,想来今夜多半是要宿在此处了。

丹竹打心眼里替王妃感到高兴,待放下手中汤药之后,便麻溜地退出房中,吩咐小厨房准备热水。

裴茵尚在思索从前听过但没看过的那些医书名称,一会奋笔疾书,一会若有所思,全然未顾及那边孤坐着的人。

贺云年也不催她,只静静候着。

书桌旁,裴茵执笔神情专注地坐在那里,明黄的烛光映在她莹白如雪的脸上,整个人周身似拢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额角一缕发丝垂下,在她纯洁无暇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妩媚。

贺云年不自觉地盯着那张小脸,出神看了一会儿。

须臾之后,裴茵已将书册名称写好,而后拿着纸笑盈盈地走回到圆桌前:殿下,我不知宫中都有哪些医书,便写了许多书名,殿下只需随意找其中一两本便可。

贺云年将宣纸接过,低低应了声好。

阿茵谢过殿下。

裴茵才留意到桌上摆放的白瓷药盅尚未打开过,一股浅淡的药味弥漫桌前,合着她方才写字的时候,凌王并未将药服下。

殿下,药该凉了。

裴茵说着将药盅往前推了推,跟着觑了眼贺云年,好似非得等她来说这么一句才肯喝药似的。

嗯。

贺云年拿过药盅,神色淡淡,一如往常般将汤药尽数饮下。

裴茵条件反射地将桌上物件收拾好,那句殿下早些安置尚未说出口,才倏然意识到此处已是清风院。

收拾物件的手一顿,裴茵恍然发觉,她好似无处可去。

裴茵看了眼外头雪势渐大的夜色,又看了眼面前端坐如山的男人,今夜她怕是逃不过了……就在裴茵愣怔的片刻时辰里,丹竹已带着几名丫鬟将热水抬入了净室之中。

待离开时,丹竹还格外贴心地将桌上摆放的白瓷药盅收拾干净,而后低头垂首,恭敬退出房中。

因着每晚要去肃清居送药,故而裴茵近来都是在午后沐浴,小厨房也不曾在这个时辰送热水进来,所以这水……裴茵垂眸,双颊飞红,根本不敢抬眼看面前之人。

贺云年不禁哑然失笑,犹记上回来时,整个清风院都冷清的不像话,其他婢女也都不见身影,这会儿倒是难得的机灵起来了。

净室中水气氤氲,不时有花瓣的清香气味漂浮室中,桌上红烛摇曳,为眼下场景平添了几分暧昧气氛。

贺云年自是看到小姑娘一张红透了的娇羞小脸,洞房花烛夜她被他以刃相抵,她尚能临危不乱,后来每晚送药,她也全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如今不过有人抬了桶热水进来,她便慌乱至此。

贺云年不免觉出几分有趣。

而后缓慢开口道:今夜……殿下要的桂花酥糖,阿茵已命人采买回来了。

裴茵赶忙打断贺云年的话,而后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站起身来,转身去拿放在柜里的桂花酥糖。

脚上的伤一时被忘却,裴茵站起时不免嘶了一声,当真是刺骨入皮的痛。

祖母年事已高,本王不想违她意思,今夜只是睡觉,本王向来言而有信,不会为难于你,这点你大可放心。

贺云年沉声道。

阿茵信,信得过殿下的为人。

裴茵定定瞧着贺云年,嘴上说着相信,然嘴上无意磕巴的那么一下,还是将她心中的胆怯慌乱暴露无遗。

本王沐浴更衣就寝皆不需要人伺候,你且做自己的事去吧。

贺云年说完随即站起身来,朝净室走去。

看着净室门严实阖上,裴茵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沐浴之后,贺云年换上干净的寝衣步入内室,只看见小姑娘屈膝靠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捧着床被褥,看样子是打算今晚睡在上边。

殿下金尊玉贵,今晚阿茵睡在此处便是。

裴茵怯怯开口道。

如此甚好。

贺云年淡淡道。

他本也没有与人同寝的习惯,裴茵安分守己之举,倒是甚合他意。

那殿下早些安置。

裴茵说完将被褥盖着身上,缓缓躺了下去。

裴茵身上仍穿着方才那身粉色外衫,贺云年看在眼里,也懒得拆穿,只抬手灭了烛灯,上了一旁的拔步床。

拔步床上的锦被是裴茵平日盖的那张,因其畏寒,故而每晚丹竹都会为她提前烘暖被窝,再放上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在里面。

贺云年来得突然,清风院中未有准备,裴茵不好失礼于他,故而只能忍痛将自己暖呼呼的被窝让出,自己则另外拿了张其他被褥盖着,缩在冷冰冰的罗汉床上。

此时此刻,贺云年躺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锦被,愣是热出了一身汗来。

被窝是暖烘过的,上面余留着女子馨甜的香气,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炭盆,贺云年一伸脚,还触到个热得发烫的汤婆子,要知道肃清居中平日便是连炭盆都不燃一个的。

咳咳……贺云年无奈轻咳了量身,房中阒寂无声,将这两声轻咳衬得尤为突兀。

两张床榻仅隔着几步,裴茵听到声响,一下绷直了身子。

将你的锦被和汤婆子都拿去。

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

汤婆子……裴茵闻言一阵欢喜,她方才还在想,这大冷的天该如何入睡,这边贺云年便叫自己将东西拿走,正合她意。

只是方才紧张过度,加之天气严寒,她脚踝又有伤在,久坐之下,腿脚算是彻底麻了。

殿下,我……裴茵一时不知如何言说,无意拖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贺云年眼前一下晃过方才裴茵坐在床榻上那雪白的赤足,还有脚踝上那道紫红的淤痕,知她腿脚不便,贺云年微顿了顿,而后翻身下榻,将锦被和汤婆子一并抱起,送到一旁的罗汉床上。

贺云年行军打仗多年,虽说对衣食起居并不挑剔,日常也不需有人近身伺候,然这般细微体贴地服侍人就寝,还是他头一次。

祖母所言的身边有个贴心人照顾大抵是这意思吧,只是这被照顾之人,好像是错了位。

裴茵看着男子高大的身影逐渐靠近,周身一股逼人的威压气势倾靠过来,最终站定在她身旁,裴茵才刚缓和的心跳一下就剧烈跳动起来。

倏然,男子弯下腰来,一阵冷冽清浅的男子气息逼近鼻尖,裴茵闭眼,身体倏然绷紧。

接着,鼻尖的冷冽气息冲淡,裴茵身上一暖,再睁眼时,才看见枕边摆放着的汤婆子,还有身上那张她往日常盖的厚重锦被。

多,多谢殿下。

裴茵自是不想唤人进来,只颤颤巍巍道,我,我腿麻了,殿下可否稍待片刻,一会儿我去给您拿其他被褥来。

你只说放在何处,本王自去取来便是。

贺云年无奈道。

右侧橱柜的第三格。

裴茵弱弱道。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贺云年取了被褥,而后径自翻身上了床榻。

房内重回寂静,裴茵身上盖着软和的锦被,怀里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可仍旧睡意全无。

贺云年换了新的锦被,然软枕和床榻四周,仍旧萦绕着女子清甜的气味。

贺云年躺在拔步床上,软枕、床单以及床榻四周悬挂的纱幔,皆是喜庆的绯红,这原为大婚准备的新房,然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宿在此处。

屋外雪势渐大,北风簌簌扑打在窗牖上,床榻厚软绵实,不同于他平日睡得硬榻,贺云年翻了个身子,缓缓入眠。

反观裴茵,却是彻夜难眠,只得听着屋外一阵阵的风声,待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晨光透过窗牖洒落进来,风雪仍未停歇,贺云年缓缓睁眼。

多年行军打仗的历练,使他惯来浅眠,然昨夜竟是意外地睡得极好。

不远处的罗汉床上,女子紧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睑轻闭,羽扇般的眼睫垂落下来,双颊粉嫩,翘鼻樱唇,当得起绝色二字。

贺云年不自觉地看了一会,而后才翻身下床,他没有差人近身服侍的习惯,只径自披上外衣,扣上腰封。

裴茵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听到一阵窸窣的声响,一下便清醒过来,看见贺云年正在更衣,一时竟不知自己该醒还是该睡着。

正犹豫着,贺云年却倏然回身,裴茵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吓得一个哆嗦,此时再闭眼装睡已是太迟,裴茵昨夜并未宽衣,此刻索性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福身屈膝,恭敬道了声殿下。

两人虽无夫妻之实,但身为人-妻该有的礼仪规矩,裴茵还是一清二楚,昨夜她已失了礼数,今日断不可再出差错了。

阿茵替殿下更衣。

裴茵上前一步道。

不必。

阿茵替殿下束发。

不必。

殿下有何吩咐,大可直言。

裴茵恭敬道。

将罗汉床上的锦被收好,别叫人看出端倪来。

贺云年寒声道。

裴茵闻言,小脸又不受控制地红了一瞬,好在红晕很快散去,裴茵定了定神,道了声是,之后便着手收拾起来。

脚上的伤可好了?贺云年又问。

劳殿下费心,好多了。

裴茵闻声道。

若是好了,今晚别再叫本王为你铺榻了。

贺云年冷冷说了这么一句,便大步出了房门。

……今晚?裴茵不由愣了一下,这是今晚还要来的意思吗?**昨日贺云年宿在清风院的消息,今儿一早便传到了墨韵斋,虽说昨晚房中未有其他动静,但老夫人还是为此事还高兴地多用了小半碗粥。

这事急不得,得循序渐进,左右她都要过完年节才走,这么长的时间,还怕他们不成吗?阿茵这孩子讨人喜欢,样貌、品行皆和她心意。

先前月莹在她面前告了裴茵的黑状,老夫人虽按下不提,却已将事情始末都了解清楚了,此事全是月莹那丫头一人胡闹。

裴茵对她退让容忍,即便崴了脚,都未抱怨过一句,还每日坚持到墨韵斋请安。

两相比较之下,谁知礼,谁胡闹,便一目了然了。

早膳过后,裴茵照例到墨韵斋中给老夫人请安。

一身天青色云纹锦袍,配一支简单的青云发簪,耳上戴得是老夫人刚赏的白玉耳铛。

美则美矣,只是这打扮太过素净,少了几分勾人心魄的妩媚。

脚上的伤可好了?老夫人开口问道,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

回祖母的话,都好了。

裴茵意外老夫人的明察秋毫,这事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受一番苛责,没想老夫人非但一句责怪没有,反倒还出言关照她的伤势。

好了今日便替祖母出趟门,买些年节要用的东西回来。

老夫人笑道。

阿茵但凭祖母吩咐。

需要采买的东西,我已命人写好了,你只需按着上边所写,一样样的将东西取回来便是。

你年纪轻轻的,总穿得那么素净作甚,姑娘家家的,合该好好打扮才是,老夫人继续道,若是见了什么自己喜欢之物,只管一并买回来便是,银钱都由账房来出。

老夫人说完,安嬷嬷随即呈上张纸条,递到裴茵手中,上边不过写着寥寥几物,皆是些衣料、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

那个安阳侯府,根本没给裴茵什么像样的陪嫁,王府的银钱又有专人管着,想来裴茵当是手头拮据,凌王府本不缺银子,故而老夫人才想借由此事,让裴茵多买些钗環首饰、绫罗绸缎回来。

裴茵倒没想到老夫人的这层意思,只是姑娘家就没有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且她也乐得出门,便转手将纸条收好,温声道了句好。

林月莹站在一旁,却是满脸不悦,这哪算什么差事,分明是个让人大买特买的好事,偏偏这样的好的事情却没自己的份,独落在裴茵一人的头上。

外祖母偏心。

林月莹不满道。

时辰不早了,阿茵你且去吧。

老夫人打断林月莹的话,看向裴茵道。

裴茵不明所以地福了福身子,而后退出厅中。

依着纸上所书,几家门店都在城北,与御安堂相距不远。

送去扬州饿信笺早已写好,近来她出门的机会也不多,如此想着,裴茵便在临出门前回屋取了信笺,而后才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北而去。

老夫人要她采买的几间店铺,都相隔不远,裴茵很快将东西买好,可奇怪的是,店家所给的物件,不仅是纸上所书的那些,还多了许多其他。

比如老夫人明明只在纸上写了买一支珠钗,可首饰店的掌柜愣是对着她比划了半晌,而后又多取了满满一盒子的钗環首饰给她,只说是老夫人一早预定的。

又比如老夫人只在纸上写了买一盒香粉,可香铺的掌柜却给了她好些口脂、妆粉,且还都是些鲜艳亮眼的颜色,也说是老夫人一早预定的。

物件虽多,却也没费多少功夫,裴茵只将东西尽数收下,看着时辰尚早,只言需要买些药材回去给老夫人多做几个香包,叫人带着东西先行回府,而后带着丹竹,去了趟御安堂。

御安堂的掌柜与裴茵早已熟络,裴茵亮了玉佩之后,便如以往一般,照例上了二楼。

先有劳于掌柜帮我抓几副药,裴茵说着,拿出安神香的配方,放在桌上,接着又取出封信笺,交到掌柜手中,还有这封信,劳烦掌柜替我送到扬州江府。

姑娘有所不知,临近年关,往来上京、扬州两地送药的车马可是都停了。

于掌柜认真道。

多谢于掌柜提醒,这个我知道,裴茵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近来小女事多,不知何时才有空再来,故而才在今日将信送来,于掌柜别急,只待年后再送信便可。

听到对方如此言说,于掌柜放心地点了点头,而后将信笺收好,便下楼抓药去了。

御安堂二楼存放了不少珍稀草药,空气中充斥着各种草药味,裴茵和丹竹静静候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脚步声传来,听着焦急快速,不似掌柜的,裴茵回头,见到的却是一身紫衣的庞吟。

庞吟,你怎么来了?裴茵喜出望外,今日出门乃临时起意,故而她并未派人告知庞吟。

方才我在路上刚巧见到凌王府的马车,还以为你坐在里头,便派人拦下,谁知你不在车中,王府下人说你去买药了,我一想便知你当在此处,便赶忙过来了。

庞吟一口气将话说完。

裴茵轻笑,而后为她斟了杯茶,庞吟是个急性子,每每见她都是这般着急忙慌的样子。

听闻凌王府的老夫人来了,庞吟将杯中茶水尽数饮下,抬头道,怎么样?可刁难你了?没有。

裴茵摇头道。

真的假的?庞吟半信半疑,而后将手中茶盏放下,抬眼正对上裴茵眼底的两团乌青,你眼睛怎么了?可是昨晚没休息好?都折腾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人刁难你?庞吟语速极快,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裴茵不知如何作答,只尴尬笑了一下。

庞吟见裴茵不作答,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想,只转头对站在旁边的丹竹道:丹竹,你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庞姑娘有所不知,昨夜,殿下可是与王妃同宿在一处的。

丹竹嘴快道。

丹竹,裴茵厉声打断,去楼下守着。

丹竹知道自己多嘴了,只后讪讪低头,而后下了楼。

然话已出口,这等八卦消息落在庞吟耳朵里,自是不可能放过的:同宿在一处……你老实和我说,昨晚你没睡觉,都在做些什么?庞吟一脸坏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茵脸红道。

孤男寡女的,那是怎样?庞吟追问道。

反正,就不是那样,裴茵一张小脸更红,你别乱说。

裴茵不是会说谎的人,这一点,庞吟清楚,只是她眼底的两团乌青,着实可疑。

别和我说,你们俩在促膝长谈。

没有……裴茵当真不知如何接话。

没有,那到底是怎样嘛?庞吟可急死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漫漫长夜,两人到底都在干嘛?如此这般,可是将她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

庞吟看了眼裴茵娇羞的脸蛋,眉似弯月,目似繁星,眼底的些许乌青对容貌未有半分消减,只叫人看了心生怜爱。

面对这样一个環姿艳逸的佳人,便是她一个女子看了都觉心跳加速,真不知凌王是如何做到坐怀不乱、心如止水的,除非他——不行!对,不行!庞吟如大梦初醒,只将身子前倾,而后附在裴茵耳边,似说着什么重要机密一般压低声音道:你家殿下,除了身中奇毒,是不是还有些其他病症啊?裴茵一脸疑惑的看向庞吟,不知这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家殿下是不是……庞吟说着,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不行啊?裴茵仍旧不解。

就是那种男人才患的隐疾!庞吟着急,一下脱口而出。

裴茵:……这个她当真不知。

定是这样的。

庞吟点头,自言自语道。

裴茵不知庞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何故会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愣愣坐在原位。

你看啊,凌王先前不是中了那什么奇毒嘛,那毒的毒性你可了解?这奇毒奇毒,可不就在一个‘奇’字?所以,除了外界传言的那些病症,此毒定然还有些其他的副作用!庞吟分析的头头是道。

裴茵一下被她问住,玄虱毒的毒性,她确实不够了解,庞吟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到底还是她医术不精,若是这毒真有什么旁的病症,她身为解毒之人,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你别瞎猜了,裴茵打断道,而后话锋一转道,先前我叫你帮我寻的医书,可有寻到?啊这,没有。

庞吟磕巴道,心中带着几分自责。

医书我已寻到了,你啊,有空多看些正经书册,别老看那些话本子了。

裴茵笑道。

我哪有。

庞吟弱弱反驳。

裴茵轻笑,庞吟方才那一番头头是道,说得那般笃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神医了,可不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

你笑什么,我可是认真的,你仔细想想,我说得是不是很有道理?庞吟抬手轻拍了裴茵一下。

裴茵笑意更甚:知道了,我还得回去多看些医书才是。

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府去了。

庞吟话锋一转道。

今日她本也是出来替母亲跑腿办事的,中途临时来了此处,眼下事未办成,自是要赶着去办,故而两人在短暂相聚后,便各自回府去了。

马车缓缓从御安堂门前驶离,待转过街角之后,一道明黄的少女身影突然出现,待确认王府马车已然走远之后,便抬脚步入御安堂内。

马车内,裴茵正拿着药方,看着怔怔出神,庞吟方才所言并非全不在理。

待回到王府之后,裴茵将今日所买的东西尽数送去了墨韵斋,而后又回到清风院中,埋头翻看起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医书。

王妃这是怎么了?丹竹见主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免出言问道。

丹竹,你可听说过有些奇毒,即便得了解药,不伤及性命,却会对身体有其他损害的?裴茵问道,丹竹自小在江府服侍,自是对医术有所了解的。

自然如此,有些毒可使人双目失明,有些至哑,有些甚至还……丹竹说道此处,脸红了一下,没继续往下说。

还有些如何?裴茵问道。

奴婢也是先前在江府听那些混账小厮说的,丹竹往前凑了凑,低声道,还有些毒会损害人的五脏六腑,或是其他……其他什么?裴茵疑惑道。

就是俗称的,那种……隐疾。

此言一出,裴茵当即没了声响,只是心头疑惑愈发重了起来。

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裴茵心神不宁道。

丹竹不知王妃今日为何会忽然问起此事,只依言退下,着手去做其他事情了。

夜晚,大雪又复降起来。

贺云年是踩着夜色回到王府的,昨日得了祖母问话,他才不得不去了清风院,虽说睡得极好,却也没有日日都去的道理,如此想着,他便一路往肃清居走去。

暮色昏暗,天边飘着絮絮雪花,贺云年缓步走至肃清居外,却见院中灯火通明,全然不似往常那般昏暗无人。

府中下人断不敢擅作主张,敢在肃清居中出入自如的,大概只有一人了。

贺云年脑海中莫名闪过昨晚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心中生出一股期待,而后抬脚步入院中。

表哥,你回来啦。

林月莹在院中等候许久,这会儿终于见到人了,自是格外激动欣喜。

谁让你进来的。

贺云年脸色当即一沉。

我,我不能进来吗?林月莹低声问道。

出去。

贺云年冷声道。

外祖母,是外祖母让我来的。

林月莹见表哥脸色黑沉,似动了怒,便胡诌了一句,将外祖母搬了出来。

此言一出,贺云年果然没再说话,林月莹知道表哥的性子,暗松了口气。

表哥,我特命人备了饭菜,还有你从前最喜欢的松曲酒,你是想在肃清居中用饭,还是在墨韵斋用饭?林月莹见表哥脸色稍缓,便大胆问道。

清风院。

贺云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