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8 章

2025-04-03 04:16:41

诊脉?贺云年盯着裴茵那双湿漉漉怯生生的眸子, 在她耳边哑声说道。

方才被扼住咽喉的恐惧消失,然此刻,面对紧盯自己的贺云年,裴茵一时又觉出几分其他的危险来。

是, 就是, 诊脉。

裴茵断断续续道。

你可知道, 半夜偷袭定北军主将,是什么下场?贺云年说着, 又压低身子靠近了几分。

不,不是夜袭,是诊脉。

裴茵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忙侧过头去,小声说道。

稍缓的面色一下又红了起来, 好似比方才被制住喉咙时,还更甚些。

诊脉为何不在白日, 偏要在夜里?贺云年先前亲眼所见裴茵夜里悄悄诊脉的行径,此时自是知晓她的意图, 然见她如此惊惶失措的样子, 心里竟少有地生出几分逗弄的念头出来。

白日怕, 怕殿下……不答应。

裴茵如实道。

你便这般怕本王吗?贺云年伸手,轻捏她的下颌, 将她故意撇开的脸转了回来。

四目相对时, 裴茵从贺云年眼中看见一丝与平日不同的情绪,但那丝情绪是什么,裴茵说不上来。

……怕。

裴茵从喉间勉强挤出一个字来。

方才被贺云年突然钳制之时, 她尚没有胆怯畏惧, 然此时,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裴茵是真怕了。

在下颌被他捏住的那一刻,心底一阵惧怕涌上心头,裴茵瞬时红了眼睛,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滑下。

泪珠滑过,贺云年的指尖一热,这好似,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却没想是在这般情形之下。

她骨子里是有份倔劲的。

盯着他喝药时,她不怕。

他毒发时,她也不怕。

甚至连入军营审问北戎暗探时,她都只有些许胆怯畏惧,而后便很快调整过来情绪。

然眼下却是落泪了?贺云年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呵。

贺云年轻笑一声,随即将手收回,而后翻身躺下。

还以为她是个胆大的,没想却如此不经吓。

若非先前亲眼所见裴茵夜里悄悄诊脉的行径,此刻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番言论的吧,然事实的确如此。

他当然知道,她没有偷袭他的胆量,但,除了诊脉和偷袭,就不能有些别的什么吗……睡吧。

贺云年撇过头去,盖上锦被,没再看那张泛着泪痕的脸。

裴茵吸了吸鼻子,脑子里还是糊的,只依言老实躺下,可是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说不上来,自己方才究竟在怕什么,又为何会落泪。

是怕了贺云年不信她说的诊脉?还是面对近在咫尺的贺云年时,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的畏惧?当是后者。

他日常虽清冷疏离且周身总带着一股威压之势,然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贺云年,裴茵还是头一次见。

但那种攻击性并非上阵杀敌的那一种,而是……裴茵掖了掖被角,一时也想不出是哪种,总之,就是令她忍不住心生畏惧的那种。

**天蒙蒙亮时,裴茵才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贺云年翻了个身子,缓缓睁眼。

往常,他睡醒后,都是立即起身,而后洗漱更衣,去院中练剑的。

然今日,贺云年并未着急起身,而是不自觉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

入眼的是一张带了泪痕的苍白小脸,看得出她昨晚睡得并不大好,眼底还微微泛着青。

昨夜,他不该吓唬她的。

谁知道她那么不惊吓的。

贺云年伸手过去,莫名地想替她擦去脸颊上残留的泪痕,然手指在触及对方脸颊那一瞬,却又生生顿住了。

贺云年被自己的古怪之举,吓了一跳。

他在干什么?他随即将手收回,而后快速起身更衣,大步出了房门。

今日,是老夫人启程离京的日子,裴茵自要出去相送。

丹竹看着时辰,听屋内始终没有动静,便只好进去将王妃叫起。

裴茵这才睁开迷蒙的睡眼,气色瞧着不是太好,眼底尚还带着一丝红。

王妃这是?丹竹忍不住问道。

去备水更衣吧。

裴茵打断道。

丹竹没敢多问,只连忙去打了热水,替王妃洗漱更衣。

洗漱过后,裴茵顾不上用早膳,只快步赶去了墨韵斋。

墨韵斋中,有安嬷嬷安排着,一切都井井有条。

所有行李、物件都已提前装上了马车,其余一些路上要用的其他东西,又另外拿了个包裹包好。

裴茵到时,老夫人正在用早膳,贺云年与之相顾而坐。

都来得那么早做什么?老夫人笑道,还没用早膳吧?来,快坐下吃些。

红木雕花的八仙桌并不算大,裴茵低低应了声好,而后只得找了个挨着贺云年的位子坐下。

桌上摆着一碟豆沙糖包,几碟爽口开胃的小菜,安嬷嬷替裴茵盛了碗白粥。

裴茵只低头用着面前的白粥,并不夹菜,举手投足间都显出几分拘谨。

反观贺云年,也是如此,拘谨倒是说不上,只是看着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豆沙糖包这等甜食他本就不喜,可除了糖包,其他几样小菜,他也是一动不动,就只喝着面前的那一碗白粥。

老夫人将二人的反常都看在眼里。

昨晚,你们休息的可好?老夫人说话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挺好的。

裴茵低声道。

瞧着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没什么胃口,这一顿饭,用得还不如我这个老人家多,可是墨韵斋的饭菜不合口味啊?并非如此。

同你们说笑呢,紧张什么?老夫人说着,高深一笑,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一会儿就启程了,送到门口就成了,不必太过劳心劳力了。

老夫人说完站起身来,安嬷嬷扶着她去里屋更衣,刚走几步,老夫人复又停下,回头看向贺云年道:云年,你去外头看看马车准备的怎么样了?我换身衣衫就来。

准备马车?敢如此使唤凌王殿下的,怕只有老夫人一人了吧。

裴茵闻言,连忙放下手中勺子,意欲起身:祖母,还是我去吧。

不必,让他去。

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贺云年应了声好,而后起身去了院外。

裴茵则继续低头用着面前那碗白粥。

里屋,安嬷嬷一边替老夫人更衣,一边问道:可要老奴去将殿下请来?连你也瞧出不对来了?老夫人笑道。

安嬷嬷整理衣摆的手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不必了,由着他们去吧,老夫人将胸前的盘扣缓缓扣上,继续道,先前我总想着,给他们二人之间添把火,或是给云年身边添个人,但事实证明,那都是多此一举,弄巧成拙。

左右我今日都要回北疆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任他们二人自个儿折腾去,反倒更好。

云年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不论朝堂还是战场,不论对人还是对事,他何时胆怯畏惧过,一直都是一往无前的。

可这一次,就方才,你可瞧出什么来了吗?老夫人说道此处,微顿了顿,继续道,他怕了,你看出来没?他怕了。

安嬷嬷听了,连连点头。

只要他上了心,这事便好办了,左右阿茵那孩子已经嫁入王府,往后他们多得是时日相处,只要云年能放下他那臭脾气,其他的啊,都好办。

老夫人高明。

安嬷嬷叹服。

原先我瞧着他们二人相处得挺好,就在今早才忽然变了,也不知昨晚……老夫人琢磨着,衣裳已然换好,罢了,届时有了好消息,你第一时间传信给我便是。

老奴遵命。

**王府大门外,马车已整装待发,到了临上车前,林月莹才缓缓而至。

瞧着人纤瘦了些,面容也憔悴了些,只一路低头不言,不似来时那般活泼多话了。

临上车前,还远远望了贺云年一眼,而后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裴茵看着远去的一长串马车,这才长舒了口气。

从今日起,她当是再也不用同贺云年同塌而眠了吧。

裴茵的小动作尽数落在贺云年眼中,他未作理会,只命人备马,准备去一趟城外军营。

然马匹还未牵来,却先来了宫中的內侍。

宁熙帝以年节请安为由,派人宣了贺云年进宫。

说起来,自贺云年回京之后,进宫觐见次数寥寥,一是因为大渝对武将并无每日上朝的要求,二则是因为凌王与太后间剑拔弩张的关系。

大渝需要时间修生养息,若朝廷内部起了冲突,被有心人拿了把柄利用去,怕是对谁都无益处。

天子年幼,登基时尚不足十岁,凌王对他来说,不似臣子,更像是位兄长,或是导师。

如今朝政之事,多由太后把持,宁熙帝虽在宫中与凌王见过多次,然以请安为由的宣召,还是头一次。

御书房中,贺云年请安过后,皇帝将众人屏退,少年天子故作老成的姿态收起,只一下站起身来,大步朝贺云年走去:凌王可叫朕好等。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贺云年在接到传召的同时,便已心生疑窦。

三个月前,原工部尚书魏巡主动上书请辞,称自己年老体迈,想告老还乡。

这件事,凌王可知?宁熙帝负手而立,身上那股未脱的稚气稍敛,倒是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没有的老成持重。

贺云年微微颔首。

魏巡不过四十有余,哪里算得上年老体迈,可这事太后已点了头,朕心中虽有疑虑,也未多说什么,只让他提前告老还乡去了。

宁熙帝继续说着,工部尚书一职至此空出,后来,太后提议让安阳侯裴明远任工部尚书一职,朕亦许了。

贺云年静静听着,并未应声。

可,可就在半个多月前,魏巡却忽然传了密信给朕,信上称,先前工部负责重修加固江南一带的堤坝,恐有疏漏。

他已查明,先前朝廷下拨的筑堤官银,有很大一部分是入了许家的口袋,而非真的用在筑堤之上,故而特传回密信,将此事告知于朕。

宁熙帝说着,拿出一封信函,交到贺云年手中:凌王请看,便是这一封。

贺云年接过信函,将信展开,细细研读。

信中提及,魏巡已查清筑堤官银去向,找到一本关于许家至关重要的账册,想要呈给陛下。

除此之外,信封中还夹了一张扬州万金钱庄的飞钱凭信,价值五百两黄金。

贺云年将信读完,后又看了眼那张飞钱凭信,目光最终停在末尾落款的魏巡二字之上,神色稍缓。

因赐婚一事,魏巡此人他先前是派人查过的,科举出生,二十有二便高中状元,后入职工部,凭借出色的修堤筑桥之术一路高升,直至坐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可谓年轻有为。

这样一个心怀抱负之人,不过四十有余,便提出告老还乡,叫谁听了也不会相信的。

无奈以如今朝中风气,即便事有蹊跷,却仍旧无人敢多言,何况这事还是皇上和太后都首肯了的。

敢问皇上,这张凭信,是何用意?朕也不知。

宁熙帝说着,摇了摇头,朕也是无法,所以才不得不以请安的名头,将凌王请入宫中。

贺云年拿着那张飞钱凭信,左右翻看了看下,上边印有万金钱庄几个大字,细看之下,隐约可见凭信上印着的暗纹,同样也是万金钱庄的字样。

更离奇的是,朕在收到这封密信后的几日,便又收到魏巡在扬州画舫狎妓无度,暴毙于青楼的消息。

宁熙帝继续说道。

死了?贺云年拧眉,看向宁熙帝。

如此说来……这其中便有蹊跷了。

宁熙帝点头,满脸的懊悔之情:此事是朕的疏忽。

先前魏巡辞官之时,朕便不该一口应下,都怪,都怪……唉!皇上不必自责。

贺云年淡淡道。

宁熙帝的处境,他自是知晓,许多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

宁熙帝年仅十四,能有此心机城府,还知道派魏巡在扬州暗中调查,这已出乎了贺云年对他的期许。

皇上想让臣做些什么?贺云年将信收好,抬眼看向宁熙帝。

朕,朕想劳烦凌王以微服之身,替朕去一趟扬州。

扬州?贺云年薄唇微抿,眼前当即浮现出那张面若芙蕖的脸。

凌王可有什么难处?若是……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18:00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