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9 章

2025-04-03 04:16:41

贺云年是踩着昏黄的暮色回的王府, 眼下已过了开春,天色暗得稍晚些,白日里虽没有隆冬时那般寒凉了,然入夜后还是有些冷的。

贺云年翻身下马, 随即将马绳交给侍从, 抬脚入了府门, 一路往清风院行去。

清风院外,只点了寥寥几盏夜灯, 远远看着并不亮堂,与前几日灯火通明的样子相去甚远。

贺云年缓步而行,自祖母来府的这段时日, 他好似已然习惯了,每日回府之后便径直往清风院而去, 然祖母今早已返回北疆,他夜晚宿在何处, 便无人会干涉了。

他为何要来此处?贺云年放缓脚步,只当这是习惯, 待到清风院外之时, 远远看见里边裴茵窈窕纤细的身影, 恍然想起昨夜之事,还有那双泪眼盈盈的眸子, 不由停顿下脚步。

我吩咐你的事情, 办得如何?院中传出裴茵轻柔的说话声。

王妃放心,奴婢已经办妥,回话的是裴茵的贴身婢女丹竹, 昨日那些钗環首饰, 奴婢已亲自去首饰铺问过价了, 确是价值不菲呢。

贺云年在外默默听着,那些首饰钗環,她不想着戴,却想着问价变卖,可真有她的。

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院中丹竹的声音又响起,满是疑惑王妃为何要派人打听扬州郊外的庭院啊?多嘴。

裴茵低声呵斥道。

丹竹闻言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再问。

院外,贺云年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当即沉了脸。

好,甚好。

都开始筹谋后路了。

原来变卖首饰是为了置办扬州的宅院,早知昨日他便该将那几盒珠宝尽数收回。

贺云年低低冷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而后只拂袖转身,大步去了肃清居。

**入夜,下了场小雨。

细雨濛濛,带着寒意,仿佛一下又回到先前那个寒冬。

裴茵在房中翻看先前贺云年为她寻来的医书,眼见夜色渐浓,她原本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逐渐平缓下来。

老夫人已然离京,天色已晚,想来……凌王今夜当不会再来此处了吧。

丹竹从外头一路小跑回来,待到廊下时收了伞,直奔主屋而去:禀王妃,奴婢打听过了,殿下酉时便已回府了,回府之后便入了肃清居,再未出来过。

丹竹越说越小声,生怕王妃听了伤心。

明明先前她瞧着王爷和王妃二人关系已处得越来越好了,怎得忽然又直转之下了?丹竹自认不懂这些男女之情,只觉王妃可怜,这般真心真意待殿下,却捂不热殿下的心。

知道了。

裴茵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目光落在手中书册之上,未曾移开。

敢问王妃,今日的药……?丹竹又问道。

药?裴茵这才想起药的事情来,先前贺云年宿在清风院时,汤药皆是丹竹去后厨端来的,她许久未做送药之事,当真快要忘了,还有送药这事该做。

裴茵看了眼屋外渐大的雨势,一时面露犹疑。

雨天路滑,王妃行路不便,奴婢可以代劳。

丹竹贴心道。

裴茵看着廊檐下不断滴落的雨水,还有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风灯,心中犹疑更甚。

其实,这些风雨予她而言,皆不是阻碍,她在冬夜里尚冒雪去过肃清居,阻碍她的是,昨夜……罢了,裴茵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丹竹道:你且仔细着将汤药送去肃清居,就说……就说雨天路滑,我腿脚尚未痊愈。

奴婢遵命。

**肃清居中,贺云年独坐房中,看着手中地图。

从上京南下扬州,走水路、陆路皆可。

依今日那封密信所言,江南一带,除扬州之外,泰州、镇江等多地的河道堤坝,修护堤坝的官银皆被许家贪墨。

贺云年的目光落在往返上京、扬州两地的官道之上,此行的关键在于,找到那笔被贪墨的银两,还有魏巡在密信中所提及的账册。

还有,当低调行事,故而走陆路南下,当是首选。

贺云年正想着,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这个时辰,除了她,无人会来此处。

他将地图收好,随即拿起手边书册,翻看起来。

隔着双扇门,贺云年仍能听清那道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脚步声顿下,房门随即被人敲响,贺云年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凌王殿下安好,奴婢丹竹,奉王妃之命,前来给殿下送药。

丹竹在外叩门道。

话音传来,贺云年嘴角绷直,只将手中书册往桌上重重一放,却未应声。

丹竹手提食盒立在门外,听见屋内声响,却未有传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继续抬手,又将房门扣响。

叩、叩……待扣到第三下时,房门突然打开。

奴婢给殿下请安。

丹竹屈膝行礼。

她人呢?贺云年的面色沉得能滴下水来。

王妃脚踝尚未痊愈,今日天寒又下着雨,王妃行走不便,这才嘱咐奴婢前来给殿下送药。

丹竹低着头道,双手将装了汤药的食盒递上前去。

贺云年未再言语,只接过食盒,而后砰一声将门阖上。

丹竹立在屋外,尚未回过神来,后背已惊出涔涔冷汗。

先前她对来过肃清居多次,然都是在外等候,并未入内,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入内送药给凌王殿下,当真骇人得紧啊!雨势渐大,天边一道惊雷,震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丹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待回过神后,便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屋内,贺云年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碗汤药,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说好的为他解毒,静心竭力呢?他不去清风院,她便连送药都懒得来了吗?烛火映照在漆黑的汤药中,格外晃眼,贺云年执起药碗,仰头将汤药饮下,随即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原本圆润光洁的白瓷碗,竟直接碎裂了一块。

汤药入喉,口腔内的那股苦涩和血腥味愈发浓重起来,贺云年咬牙吞下,随即从架格上翻出裴茵先前拿给他的那包桂花酥糖,放了一块入口。

酥糖的甜味冲淡了喉头的苦涩,然贺云年却觉,今日这碗汤药,好似比先前所喝的每一碗都更苦些。

清风院中,裴茵正倚靠在床头边上,静静翻着医书,听见丹竹回禀说已将汤药送到,便放下心来。

这段时日,贺云年服药比先前只觉多了,且他体内毒性已除了大半,她的忧心也随之减半。

既是如此,往后她便可将送药一事交给丹竹去做,裴茵脑中一闪而过昨夜他的凌厉目光,心头不由跟着一紧,这样她便可减少同他打照面的次数了。

丹竹,明日的汤药,还是由你去送。

奴婢……遵命。

**翌日,天微微亮时,贺云年就起身,策马去了城外军营。

如今北疆安定,京郊的定北军营交给陈丘打点即可,贺云年将几件重要的事情交付好后,便开始着手安排南下扬州之事。

此行乃暗访,不宜人多张扬。

贺云年的眼线势力多在北疆,江南一带甚少,故而此行他先派了杨锋先行打探消息,他带夏戎同行即可。

许家虽迁居扬州多年,但仍有部分势力、旧友留在上京,朝中大部分老臣皆是许太后一脉。

贪赃修堤官银,此举足以见许家野心,若能趁此机会打压许家,收回许太后手中那部分权利,往后皇上亲政便要容易许多。

皇上比他预想得更聪明、成熟些,如今北疆安定,没了外患,正是解决内忧的时机。

南下扬州之事,尚有许多需要部署的地方,好在皇上已占得先机,魏巡定是查到了什么关键证据,所以才会被杀人灭口的……贺云年这一忙,便忙到了日暮时分,待帐帘撩开,有人大步走入,他才恍然发觉已是黄昏。

殿下好勤快,太阳都要落山了还不回去?进来的是一身白衣的楚延。

贺云年看向楚延,低低嗯了一声。

听说殿下要出远门了?楚延在贺云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可是杨锋同你说的?贺云年觑了他一眼。

是啊,杨锋不仅同我说了,还邀我同行呢,楚延说着,把玩起桌上的一支毛笔来,扬州可是个好地方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的要求不算太高,只需殿下多花些银子,好吃好喝供着我就行。

同行?贺云年掀了掀眼皮,看向楚延。

是啊,同行。

楚延肯定道,你的解毒汤药尚需继续服用一个月左右,你去扬州了,我不跟着给你煎药,难不成你自己煎啊?听到解毒汤药四字,贺云年脑子晃过一张白净纯然的脸庞,昨日那股苦涩之感又涌上来,楚延所言有理,他倒是真把这事忘了,只是南下扬州,这煎药的差事,也并非楚延一人能做……此时容后再议。

贺云年说罢起身,往帐外走去。

这事如何再议啊?楚延在他身后叫嚣,难不成你想死在南下的路上啊,我可不允许我的一世英名毁在你手上啊!贺云年也不理他,只径直出了营帐,策马回府去了。

**许是过了立春的缘故,近几日的雨水比往常多些。

入夜,天空中又下起迷蒙细雨。

贺云年在房中,翻看近几年扬州一带的官员资料。

院外有女子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房门被扣响,贺云年手上动作一顿,静待屋外所立之人开口说话。

给殿下请安,奴婢丹竹,奉王妃之命,前来给殿下送汤药。

又没来。

贺云年说不上什么心情,只颇为不耐地放下手中之物,开门接过食盒,如昨日一般自顾自地将汤药尽数饮下,而后又拿了块桂花酥糖放入口中。

汤药入喉,苦涩与血腥味充斥口腔,思绪也跟着清明起来,思及今早楚延之言,南下扬州,确实需要一个懂医之人跟随左右。

还有,他差点忘了,裴茵从前在扬州生活了近十年,对扬州颇为熟悉。

此行乃南下微服办案,他的身份是北疆商人霍储,到扬州是为采买货物,运回北疆贩卖。

魏巡留下的线索有两条,一条是他在密信中提及的账簿,也是此案的关键证据,但因线索太少,想寻得账簿,犹如大海捞针。

另一条则是那张印有万金钱庄字样的银票,因采办货物涉及的银两数目庞大,贺云年准备以此为突破口,先设法引出扬州城的万金钱庄,再顺藤摸瓜,继续查找线索。

裴茵懂医,又是女子之身,还对扬州十分熟悉,若是此行将她带在身边,既能有所助益,也能掩人耳目,确实是上佳人选。

贺云年正思忖着,阴郁多日的脸色也稍有缓和,他随即屈指吹了个响哨,夏戎闻声而至。

殿下有何吩咐?将本王即将南下扬州的消息透露出去。

贺云年神色淡淡,但看得出他心情尚好。

倒是夏戎愣了一瞬,没有立即答应,他记得,殿下先前吩咐过南下扬州之事需保密,绝不可外传。

只可透露给清风院中的人知道。

贺云年又补了一句。

夏戎这才恍然明白过来殿下的真正用意,心道还是殿下高明,然面上还是一贯的恭敬严肃: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说:贺贺,你的心好黑!推基友文《千金娇纵(重生)》by糖罐本罐户部尚书之女秦皎皎,与青梅竹马曲天明相伴数载,不仅借母家之力为其购宅置地,护其仕途坦荡,更为着他收敛原本的娇纵性子,学着温柔娴静,努力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二人一朝成婚,秦皎皎尚未来得及欢喜,曲天明就已经亲手将她满门送入大牢。

家门蒙冤,她又不明不白地横死牢中,秦皎皎心有不甘,一朝醒来,竟是重生回到了四年前。

窗外暴雨如注,彼时还寄宿在秦家的金质玉相的少年郎正等着她去接应,秦皎皎哼笑一声,放下帘子,由着曲天明淋雨受冻。

她一改往日素装,不但冷待曲天明,还主动结交了钟家庶子钟伯行。

众人对此颇为不解,秦皎皎却始终记得前世入狱那日,往昔相交皆作壁上观,唯有外人口中冷漠俊然的钟寺卿脱下外袍,兜头遮住了她满身狼狈。

怎生也是娇纵千金。

*钟伯行虽为庶子出身,然其卓逸不群,不及而立便已经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他品貌非凡,却因着手腕铁血不近人情,被外界冠以了‘玉面阎罗’的称号。

旁人只道钟寺卿凛如霜雪,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敢与之亲近。

不想某一日间,喧闹街头之上,那百姓口中生人勿近的钟大人眼中带笑,正轻声细语地问着身旁女子,皎皎,今日还吃梨膏糖?*曲天明自诩断情绝爱,他借着秦皎皎的爱慕一步步往上爬,本以为自己对这份感情只有利用。

直到他撞见云鬓花颜、春半桃花的秦大小姐面色潮红的与钟伯行一起下了马车……◉ 30、三更翌日, 夜幕降临之时,丹竹照例去后厨取药。

如今得了给凌王殿下送药差事,丹竹别提有多害怕了,每次从取药开始, 她就莫名地紧张心悸, 这种恐惧感将持续整晚, 待她步入肃清居时达到最高,待送完汤药离开之后, 才能慢慢平息。

若非为了王妃,她宁可去劈柴、烧水、清扫茅厕,也断不想领上这么个差事。

从清风院去到后厨的路上, 丹竹都走得极慢,快到后厨之时, 丹竹忽见一个人影鬼祟闪过,瞧着好似凌王身边的贴身侍卫, 那个名叫夏戎的。

丹竹心生疑窦,悄声跟了上去, 隔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丹竹意外听到了夏戎与旁人的对话。

夏戎说话声音不大, 加之紧张,丹竹只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但话中殿下南下扬州几字, 她确是听得一清二楚。

南下,扬州?待到夏戎离开,丹竹都未从紧张和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时激动, 丹竹连药都忘了取, 赶忙一路快跑回得清风院。

王妃, 奴婢有……有要事来报。

路上跑得太快,丹竹有点喘不过气来。

裴茵正在房中翻看医书,丹竹做事虽偶有抱怨,但尚算稳妥,她本该去后厨取药,却忽然着急跑回,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别急,慢慢说。

裴茵目光从医书上移开,看向丹竹温和道。

奴,奴婢刚才听到,凌王殿下即将南下……丹竹刻意压低了声音,跟着又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扬州!裴茵脑中嗡声炸裂,手中拿着的医书啪地砸在桌上,一颗心也随着扬州二字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没听错吗?当真是扬、州?奴婢听得一清二楚,就是扬州。

丹竹肯定道。

扬州?凌王殿下要去扬州?如此,她是不是能与他同行,一道南下扬州?裴茵脑子糊作一团,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几个问题。

春日多雨,不知何时,屋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夜风阵阵,吹着窗棂吱吱作响。

屋外雨声簌簌,伴着凉风吹进房中,让裴茵逐渐冷静下来,她自是不知凌王为何南下,想来事关朝政,不是旁人可以随意置喙的:此事你可对旁人提起?没有,丹竹肯定地摇了摇头,殿下的事情,奴婢只敢告诉王妃一人,哪敢胡乱去说。

关于此事我会想办法打听清楚,你切忌此事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裴茵认真道。

王妃放心,奴婢晓得的。

裴茵心中既激动又欣喜,然心中还是有一丝理智让她清醒。

她不知凌王为何南下,想来事关朝政,以她的身份,又身无所长,若想与凌王同行,恐怕不易。

那可是扬州,不论同行的机会有多渺茫,她都是要试上一试的。

吩咐你去取的汤药呢?裴茵这才想起此事问道。

王妃恕罪,方才一时情急,奴婢忘了……丹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奴婢这就去后厨取药。

裴茵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此事突然,别说丹竹,就连她自己都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且去将药取来,今日我同你一道去送药。

裴茵温声说道。

可是王妃,外头正下雨呢……丹竹望了眼屋外渐大的雨势,后又很快明白过来王妃此举的用意。

奴婢遵命。

**今夜的肃清居外,四处掌灯,将原本寂静无人的庭院照得一片亮堂,廊下的琉璃风灯随风轻摆,忽然下起的濛濛细雨,又为庭院增添了几分别样景致。

青石板路上已被雨水浸湿,裴茵一手打着竹伞,一手提着食盒,脚踩细雨,缓步入了肃清居内。

贺云年正端坐房中,今日他未看书,而是沏了壶雨前龙井,放在桌上饶有趣味地细细品着。

他面上神色稀松平常,似一名已布好陷阱的猎手,只静待猎物上门。

伴着沙沙雨声,院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房门被人扣响,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殿下安好,阿茵给殿下送药来了。

贺云年放下手中茶杯,随后不紧不慢地将一旁的扬州地图展开,平铺在桌上,眉眼间少了往日的戾气,多了几分愉悦之色。

进来。

裴茵闻声,推门而入,辅一入门,便瞥见了扑在桌上的那张扬州地图,地图上标注的街道、运河、城门……处处都是她熟悉的字眼。

殿下安好。

裴茵将目光收回,屈膝行礼。

今日怎么亲自送药来了?贺云年觑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说脚伤未愈?多谢殿下关心,脚伤已无大碍了,还是殿下的余毒要紧。

裴茵将食盒放置在桌上,再缓缓将药盅拿出。

圆桌并不算大,又有地图摆放在上,让裴茵很难避开,故而食盒的一角不可避免地遮盖住了地图的一处。

裴茵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别看桌上的地图,只专注于手中的药,她小心翼翼将汤药倒出、递上,而后柔柔道了声:殿下,趁热喝。

裴茵的所有小动作皆落在贺云年眼中,他静静接过汤药,仰头喝下,随即将白瓷碗放在桌上。

裴茵低着头,将东西收拾干净,却并未像往常那般抬脚离开,而是伫立在原地,显出几分犹疑不定。

四下阒寂,屋外的沙沙雨声在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不问,他也不急,两人就这般静默半晌之后,最终还是贺云年先开口问道:怎么?不回去吗?雨势渐大,桌上烛火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一如裴茵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从清风院过来的一路,裴茵便一直在想如何同贺云年开口,她知道,以她的身份立场,本不该多问,但机会难得,她不想放过。

阿茵听闻王爷过几日要下扬州办事?裴茵深吸了口气,直接了当地问道。

其实,裴茵也想过用些其他含蓄婉转的方式问及此事,只是以她对贺云年的了解,她觉得他并不喜欢旁人同他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询问,反倒更好些。

贺云年低低嗯了一声,而后抬头,正对上裴茵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此时正满含希冀地看着自己:怎么,想去?这一句,可是问道裴茵心坎里去了。

没有丝毫犹豫地,裴茵重重点了点头。

她目光澄澈透亮,神情真挚而又充满期待。

本王出门,不喜无用之人随行,你若是能说出你有何用,本王或许可以考虑带你南下。

贺云年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情绪。

殿下南行,需要每日按时服药,我能替殿下煎药。

裴茵认真道。

还有,寻常的伤风感冒、跌打外伤,我都熟悉,若殿下南下路上有个……裴茵顿了顿,没敢将三长两短几字说出来,只继续道,不论内伤外伤,我都能医治的,殿下带着我,可说是有备无患。

你说的这些,楚延都会,且他的医术远在你之上。

贺云年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有其他的吗?还有……裴茵低头,脸上带着淡淡失落,一时真想不出其他了。

在行医治病这件事上,裴茵向来较真且严谨。

贺云年所言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生生从头顶浇下,将裴茵的四肢百骸地都冻得发颤。

她这才想起,贺云年身边确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论医术,她确不如人……贺云年体内的余毒大约还需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能彻底清除,有楚大夫陪在他身边,确实比自己稳妥许多。

扬州她固然想去,但此事终究不及解毒重要。

楚大夫医术高明,想来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她也可得到那封和离书,届时再回扬州也不迟。

思及此处,裴茵没再应声,只抿了抿嘴角,默默低下头来,眼底有几分失落,还有几分释然。

阿茵无用,望殿下勿怪。

裴茵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道。

贺云年留意到她眼底的神色,执着茶杯的手一紧,原本他还觉自己说话重了,想要开口劝慰几句,没想她眼底竟是释然多过失落?小姑娘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贺云年眸色渐深,刚想再多说几句,却见对方已然拿着东西缓步走至门口:殿下早些休息,阿茵今日逾越了。

过来。

贺云年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裴茵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贺云年脸色黑沉,带着几分薄怒,她自知方才之举僭越,可后来她已及时补救,改口说了不去,他为何还这般生气?该伤心失望的难道不该是她才对吗?裴茵不想久留,然看着面色铁青的贺云年,又不敢忤逆。

无奈,裴茵只得小步走回圆桌旁:殿下还有何吩咐?裴茵眼底的释然之色,令贺云年心生不快。

他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她并非蠢钝之人,不会蠢到连为自己找个理由都找不出,唯一能做得解释便是,她不想。

或者说是,她不愿。

你可识得此物?贺云年说着,拿出那张印有万金钱庄字样的凭信来。

裴茵接过凭信,而后点头道:万金钱庄乃扬州最大的钱庄,这是钱庄用来提取现银的凭信。

姑且算你有点用处吧,贺云年抬手斟了杯茶,云淡风轻道,楚延另有要事安排,此番南下,本王便破例带你随行吧。

裴茵:……?如此便算是有用吗?万金钱庄的凭信,在扬州城,乃至江南一带,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凌王所言的有用,便是如此简单之事吗?当真?裴茵呆愣半晌,才缓缓问出这两个字来。

当真。

贺云年觑她一眼,说话语气仍是淡淡。

短短两字,落在裴茵耳中,便犹如千金之中,她的心情在半个时辰内经历了上天入地,此时听着眼前人说出带你随行几字,即便是亲耳所闻,仍有几分不敢相信。

此事是如此容易,便能达成的吗?扬州,她真的能去扬州吗?南下之行切勿对旁人提及。

贺云年沉声道。

阿茵明白。

裴茵说着,重重点头。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是没有,阿茵便先行告辞了。

裴茵脸上满是掩不住的雀跃。

贺云年并未应声,表示默认。

裴茵小跑着到了门外,临到门口,似想起什么般又倏然转身望向贺云年,甜甜软软地说了句:多谢殿下,殿下真好。

贺云年并未抬头,只将视线落在桌上的那盏茶杯之上,只是在裴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嘴角才微不可查地上扬了一瞬。

作者有话说:美得你!明天切地图,出去公费旅个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