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行程定在二月初一。
裴茵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致, 直到出了城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要去扬州了。
临行之前，贺云年已同她说了行程的大概, 也同她约法三章。
此行乃南下微服办案, 贺云年的身份是一名北疆商人, 名唤霍储，到扬州是为采买货物, 运回北疆贩卖。
而裴茵的身份，则是他南下之时，在路上买回的姬妾。
北疆女子多性情奔放, 随夫君走南闯北的不在少数，只因裴茵的长相太过柔美娇俏, 实在不似北疆女子，未免生疑, 故无法给她以正妻的身份。
原本贺云年还怕委屈了她，没想她本人却一口应下, 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脸上心底除了即将南下的喜悦, 没有丝毫不满。
得。
她本人都不在意，他又有何好在意的？杨锋已一早被贺云年派去扬州打探消息, 他们在扬州落脚的庭院, 以及扬州各大钱庄、商号皆已了解清楚。
因是微服，故而此行应尽量低调行事，一切皆轻车从简, 随行的便只有夏戎和一名会武的婢女, 名唤奈芸。
贺云年也一早言明, 此行裴茵必须对他言听计从，不可耽误行程，不可擅自离开，更不可私自返回江府。
若有不从，他便即刻派人将她送回上京，还有那封和离书，她也别再妄想。
裴茵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且她对贺云年本就有几分畏惧，再加上贺云年还提了她最在意的和离书，她怎敢不从。
她知道此行重要，即便不能回江府，能到扬州一趟，已是意外之喜，加之她身负照顾凌王起居解毒的重任，她怎敢掉以轻心。
马车一路南行，雨天路滑，行车速度本就慢些，马车顶着斜风细雨行了大半日，待日暮时分，天边原本的濛濛细雨越下越大，烟雨中隐约瞧见不远处有间京郊客栈，夏戎无奈，只得提议今晚暂歇，明早再做赶路。
裴茵自是听从安排，只是待下车之时，才恍然发觉，这间客栈，竟有几分眼熟。
她将帷帽戴好，待入了客栈之内，立时便明白过来，那股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的——此处竟是她与贺云年初遇的那间客栈？！那日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隔着帷帽上的一层白纱，裴茵心虚地看了贺云年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只当他已忘却此事，识趣地没有再提。
今日客栈中人流不多，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因此行裴茵乃姬妾身份，故而这客栈，两人自然也是住在一处的。
裴茵倒也没有多少不适，他们本就同床共枕过一段时日，没什么可扭捏的，只要能去扬州，路上的这些细枝末节，她都可以克服。
如今没有丹竹跟在身边，随行的婢女奈芸，好似只擅长武功，并不擅长服侍人，且常常还要同夏戎一道外出打探消息。
裴茵看得出，奈芸并非贺云年找来服侍她的婢女，倒更像是来看着她的女护卫。
她并非骄纵之人，加之南下随行本就是她主动提出的，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如此一来，这贴身照顾贺云年起居的活儿，便算是结结实实地落在她身上了。
客房内，裴茵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里边整齐摆放着三个白色瓷瓶，瓷瓶内装得是楚延一早熬制好的解毒药丸。
此行路远，汤药若是现煎倒也不是问题，只是药材不易准备，旁的几味药材尚可以提早准备，但赤骨马血需要每日现取，无法提前准备，楚延这才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来。
提前熬制好的解毒药丸，服用起来自是方便许多，但药效也随之减退，痊愈的时日也因此拖延。
裴茵为此感到痛心疾首，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反观贺云年，倒是一脸云淡风轻，好似中毒的不是他，而是旁人一般。
裴茵回拢思绪，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又倒了杯温水出来，一并递给贺云年：殿，郎君，请用药。
贺云年看了眼眼前之人，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发髻微微被风吹乱，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眸，里边带着些许赶路的疲惫，但更多的还是眉眼之间藏不住的喜悦。
自祖母离京之后，两人已久未如此长时间地静静相处过，说不上什么心情，贺云年只觉看着她如此欣喜，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
贺云年接过药丸，就水服下。
裴茵这一路，确实乖顺的很，今日虽说所行路程不远，但她毕竟是个鲜少出远门的女子，贺云年看见她眼底的疲惫，用药之后，淡淡道了声早些休息。
客栈简陋，自是比不上王府，客房稍显逼仄，裴茵对于两人同榻而眠这件事，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她没预料到的是，客房内的床榻之上，竟只有一床锦被？眼下虽已过了立春，但天气仍是寒凉，尤其是入夜之后，裴茵看了眼床榻，心中不免犯难……裴茵正犹豫着，却听身侧之人沉声说道：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我不会为你耽误行程。
因此行二人身份不同，她不再唤他殿下，他亦不再自称本王。
是了，自是赶路要紧，裴茵将自己的心思收敛起来，不过是同盖一张被褥而已，凌王身上余毒未褪、隐疾未愈，她有何可忸怩的？裴茵凛了凛神，而后脱了鞋袜，曲腿坐上床榻，后又有些不情不愿地挪至内侧，只盖了半张被褥在身上，另外半张，则平铺在了外侧。
贺云年看了眼勉强配合的裴茵，淡淡道：若你早说客栈简陋，我们或许可以另择一间。
裴茵攥了攥被角，没有应声，心道他果真是个记仇的。
裴茵的小动作尽数落在贺云年眼中，他也不欲为难她，只抬手熄了烛火。
烛灯熄灭，房中黑暗一片。
裴茵一颗忽上忽下的心，也随着火光的熄灭而沉静下来。
接着有男子的气息逐渐靠近，身旁的被褥被人掀开，复又盖下，两人间隔着一道缝隙，裴茵能明显感到身侧的温度在上升，原本冷硬的床榻，似乎多了几分温暖。
屋内静声一片，屋外的窸窣雨声则更显清晰。
床榻虽冷，但雨声安眠，加之行路疲惫，裴茵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反观贺云年，便没有如此放松了，每到一处陌生之地，他便会下意识地提高警觉。
没有睡意，贺云年便开始细想他在扬州的部署，这是他多年行军打仗养成的习惯，若有睡不着的时候，便会如此。
若身边无人，此时他怕已起身，燃灯看起地图或是其他资料了。
贺云年正想着，忽然肩头一软，一张白净娇俏的小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贴了上来。
从前熟睡之时，裴茵总是安静乖顺地缩在里侧，很少胡乱动弹，两人间也从未有过肌肤接触。
今日这般，想来是因为客栈的床榻窄小，且两人同盖一张被褥，才会如此。
贺云年抬手，正想将人推开，便听见肩上之人低低嘤咛了声，一张粉嫩的小脸在自己臂上轻蹭了蹭，眼睫轻颤，嘴唇微微翘起，柔软细滑的长发也顺势缠绕在他手臂上。
他手上动作一顿，盯着她轻闭的眼睑出神看了一会，到底没有忍心将人推开，只任由她软软靠着。
紧接着，贺云年小腿处又感到一阵凉意，隔着衣料，他能清晰感觉到她一双冰凉的小脚正结结实实地贴在自己小腿上，还不时蹭上几下。
而后，小姑娘索性翻了个身子，整个人便这么密密实实、从头到脚的缠了上来。
贺云年怀里一软，早春寒气未褪，知道她有畏寒的毛病，从前在清风院时，屋内的炭盆就没熄过，床榻上每晚也放了暖床的汤婆子，还有她怀中总是捧着暖炉……此番南下，客栈中陈设简陋、被褥单薄，又无碳火燃点，她惯用的暖手炉也未带在身边，贺云年轻笑，合着是把他当成暖床的汤婆子了吧，才会这般毫无顾忌地贴了上来。
今夜无月，春雨未停，隔着窗牖，只有些许昏暗的微光透露进来。
贺云年低头，借着微光打量着怀中之人，肤色白净，眼睫微翘，一头墨发散落腰间，整个人显得柔和静美，除此之外，还多了几分她平日里刻意想要掩藏的，娇憨黏人。
到底只是十七的姑娘，在上京时，不论身处凌王府，还是安阳侯府，她总刻意保持与人保持着距离，用冷静理智的假象将自己包裹起来，遇事自己解决，从不依赖旁人。
眼前她娇柔软弱的一面，确是他从前没见过的。
贺云年心头一恸，非但没将人推开，反倒紧了紧手臂，鬼使神差地将人往怀中一带。
她既是怕冷，他替她暖着便是。
……云销雨霁，鸟鸣枝头。
翌日，贺云年醒来时，裴茵仍在沉沉睡着。
贺云年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见她睡得香甜，不欲打扰，只将手臂缓缓抽回，用掌心托起她的脑袋，轻放在软枕之上，随后才起身更衣，开门出了客房。
原以为昨日会彻夜难眠，没想竟休息的不错。
贺云年转了转略有些发麻的手臂，下了客栈一楼用膳。
裴茵是被奈芸唤醒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奈芸端着热水进来，才知眼下竟已过了巳时。
裴茵惯来早睡早起，之前在王府时也从未有过懈怠，没想才刚离京一日，便如此失态。
奈芸，往后我若起迟了，你大可早些叫我起身。
裴茵刚醒，说话声中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
是郎君吩咐奴婢，不得打扰您休息的。
奈芸如实道，而后将手中浸了热水的帕子拧干，递给裴茵。
奈芸先前一直身处北疆，这次得了南下随行的任务，本以为此番终于能随殿下大有一番作为，没想却是叫她来照顾王妃的。
打探消息、收集情报的事全叫夏戎一人做了，殿下只叫她照看好王妃起居、护王妃安危。
裴茵讪讪哦了一声，知道自己耽误了行程，连忙洗漱更衣，之后便随奈芸匆匆下楼用膳。
……出了上京地界，天气便是一路晴好。
马车一路南下，天气也逐渐暖和起来，沿途的树木花朵，开了不少，一路青山绿水相伴，不时还有鸟鸣莺啼。
裴茵的心情一如沿途风景般，欢快喜悦。
加之天公作美，未再落雨，马车快速南行，十日后，车马终是快到扬州了。
先前一路疾行，然此时临近扬州，马车行路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日暮时分，夏戎没再着急赶路，而是驾车入了临近扬州的淮城。
天色尚未黑透，天边泛着金色的晚霞，马车穿过淮城热闹的街道，而后在一间客栈外停下。
淮城是临近扬州最热闹繁华的一座城镇，小城依河而建，街道房屋分立东西两侧，两岸有石桥连接，河上有轻舟木筏，四处皆透着江南水乡的温婉柔情。
裴茵行下马车，看着街道两旁熟悉的建筑，听着街边行人熟悉的乡音，一切都令她倍感亲切。
她在扬州住了将近十年，却还是第一次到达淮城，此处到扬州城，不过半日功夫，裴茵虽不知贺云年为何要入住此处，却也没敢多问，此行与她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她不求能回江府看上一眼，能在扬州、或是扬州城附近多住上几日，也是好的。
一行人入了客栈，掌柜领着人上了三楼，客房分里外两间，宽敞舒适，同先前入住的京郊客栈相比，简直好了太多。
除了房间、床榻皆宽敞舒适之外，床榻上的被褥，用得也是上好的锦缎，且有两张。
入夜，待裴茵入睡之后，贺云年将奈芸唤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那张万金钱庄凭信：今夜，你先行潜入扬州城与杨锋接应，明日一早，你作琴姬打扮，再带上这张凭信，去一趟万金钱庄。
奈芸领命，接过凭信：殿下的意思是……打草惊蛇？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18 16:12:46~2022-06-20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032772、???? .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酱 30瓶；白衣卿相xjd 6瓶；47893129、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