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裴茵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只涨红着一张脸,直红到了耳垂,阿茵不过一番好意,殿下若是不喜, 我叫夏戎过来便是。
裴茵说完, 正起身要走, 腕间却被人握紧,隔着衣衫, 她仍能感觉到贺云年手心灼热的温度:别走。
和你说笑而已。
阿茵心量小,开不得玩笑,裴茵嘟着张小嘴, 仍有些气恼,不过身为医者的责任心还是大过她心中恼怒, 今夜,殿下恐怕会发热不退, 我得先备些热水,待明早夏戎抓了药回来, 殿下喝了, 便会舒服许多。
贺云年微微颔首,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松开她的手腕。
待裴茵打了热水回来, 贺云年已昏昏沉沉地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烛火轻摇, 裴茵透着微弱火光,仍能清晰看见贺云年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她将帕巾浸湿拧干, 而后缓步走至床边, 甫一抬手, 便见对方骤然睁眼。
有了那次夜里偷偷诊脉而闹出的误会,她早知这人的防备心有多重。
殿下,是我。
裴茵柔柔唤了一声。
眼前那道凌厉目光随即柔和下来:抱歉。
裴茵和煦一笑,而后抬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额上的汗珠。
长夜漫漫,裴茵反复进出多次,热水擦汗,凉水敷额,生生折腾了大半夜,待天色微亮之时,瞧着贺云年身上不再冒着冷汗,呼吸也逐渐绵长之时,她才暗松了口气。
先前准备好的银针想来派不上用场了,裴茵将装有银针的布包重新包裹好,收进一旁的妆柩中。
困意袭来,裴茵起身伸了个懒腰,未如先前几次那样趴在床边,犹豫片刻之后,只从床尾悄悄爬上,而后掀开锦被,躺了上去。
她可不想委屈自己,再伏在床边了。
从上京到扬州的一路,两人都是同被而眠,贺云年身上除了玄虱余毒,尚还有隐疾未愈,左右她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裴茵如此想着,便径自掖好被角,安心躺平。
……日光破云而出,透过支摘窗洒落进来。
贺云年睁眼,身上的无力虚脱之感,一扫而空。
他抬手取下敷在额头上的帕巾,而后翻了个身子,将目光落在睡在身侧的裴茵脸上。
羽睫细密,樱唇微翘,只是额角的碎发稍显凌乱。
可想而知,她昨晚该有多累。
贺云年看着眼前之人,默默出神了一会,而后抬手,替她将额角的碎发抚平。
裴茵似有所感地撅了撅嘴角,鼻尖轻哼了一声,好像对此表示不满。
贺云年轻笑,正欲拿开的手掌微微一顿,转而落在她白皙绵软的脸颊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她这般衣不解带、彻夜照顾自己的日子。
往后还有多少?贺云年被这个忽然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思及此处,他骤然将手收回。
随即翻身下床,更衣向外走去。
梧园外,夏戎刚抓了药回来,见凌王起身,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便知他当无大碍了。
裴姑娘果真医术高明,夏戎举了举手中的药包,继续道,这是按裴姑娘昨日所书药方抓回来的,属下这就吩咐人下去煎药。
夏戎说完,作势要走。
慢着,贺云年冷声制止道,本王并无大碍,这药……别煎了。
可裴姑娘昨日说……贺云年凌厉眼锋扫过,吓得夏戎立马禁了声:你究竟是谁的手下?属下知罪。
夏戎说完,讪讪退下。
**先前在花紫楼寻到的蛛丝马迹,贺云年自不会放过,原本昨日欲再探花紫楼,因去了刺史府而耽搁了一日。
贺云年做事讲求速战速决,今日断不会再拖了。
暮色朦胧之时,裴茵换了身男装,又同贺云年坐上了去花紫楼的马车。
从梧园出发,一路往南,向花紫楼而去。
入夜的扬州城比白日还要热闹许多,除了白日摆摊的商贩走卒外,还有人杂耍卖艺,各种夜市小吃摊也随夜色一道,支起小摊来。
街道两旁彩灯高悬,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裴茵见贺云年闭目养神,忍不住撩起帘角,望外张望。
马车行过如意街时,街尾正准备打烊的那间药铺,匾额上明晃晃的御安堂三字,令她挪不开眼。
贺云年掀了掀眼皮,复又阖上,只当没有看见。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花紫楼外停下。
站在外头迎接的任是月娘,因着贺云年如今自己人的身份,加之他已派人提前打了招呼,故而今日的月娘显得格外殷勤。
这可是位她得罪不起的主,可不得好好招待着。
这位霍公子生得相貌堂堂,又家境殷实,试问哪个女子看了不喜?若非他身边总带着那位莺莺姑娘,月娘早对他下手了。
霍公子安好,月娘扭着细腰上前道,公子要的游船,已一早备好了,我们主子说了,这可是霍公子您独一份的待遇。
贺云年微微颔首:游船不急,先备着,今日霍某想带人先在二楼雅阁小酌两杯。
月娘瞄了眼站在贺云年身后的裴茵,一身玄色云纹宽大男装,也难掩其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张肤如凝脂的脸蛋在这身男装下显得愈发娇嫩,这般姿色,也难怪霍储上心。
好,都听霍公子安排。
月娘将视线收回,身姿摇曳地在前引路。
两人踩着木梯上了二楼,仍是那天的那间雅阁。
今日便不听曲儿了,上几样你们这儿的拿手的点心酒水便可,小坐一会后,再去游船。
贺云年淡淡道。
还是霍公子有眼光,我们花紫楼,出名的可不止姑娘,点心也是一绝。
月娘说完,便关门退了出去。
偌大一个花紫楼,要找一名粗使丫鬟,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最要紧的是不能打草惊蛇。
那日,她是因酒水打翻才进来收拾的,今日只要故技重施便可。
两人并肩而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端来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上好的陈年佳酿。
从入花紫楼开始,裴茵就仔细注意着每一个见到的人,可至今为止,都未见到那日的那个粗使丫鬟。
待送点心之人退下后,裴茵再次转头看向贺云年,轻摇了摇头。
这几人也不是。
贺云年神色淡淡,并不着急,左右要找的人就在这花紫楼内,且今晚的重头戏也不在这雅阁中,他今日带裴茵来此,倒真是想让她欣赏夜景的。
先尝尝这点心,一会再带你泛舟乘船。
贺云年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情。
若非知道此行是为了找人,裴茵差点都要信了。
裴茵点头,先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水,后才拿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
桃花酥入口,甜软酥脆,一下勾起了裴茵的记忆。
这确是扬州出名的点心,从前她在扬州时,也常叫丹竹买了回来。
没想那位月娘所言不虚,这点心的味道,确实不错。
郎君要不要尝尝?裴茵柔声问道。
难得见她主动,贺云年颔首,却没有抬手去拿桌上点心,只将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裴茵。
这是叫她喂他的意思。
这人演戏还演上瘾了?此处又无人看着他们,何故如此?早知她就不问了。
裴茵小脸一红,低下头来,而后伸手胡乱拿了一块,直塞到贺云年口里。
贺云年没料到她会如此,昨日裴茵喂他喝醒酒汤时,她尚动作轻柔,眉眼温顺,此时忽然被这么一塞,贺云年免不了噎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作势便想拿桌上的酒水饮下,顺一顺气。
裴茵也没料到,堂堂凌王殿下,会被一块桃花酥给噎着,见他要拿酒来喝赶忙眼疾手快地将酒夺下。
贺云年已连喝了两日的酒,今日这酒,断不能再叫他喝了。
争执之间,酒水正好打翻在地上,发出砰声脆响。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了然。
原本他们也计划着将酒打翻,引人前来收拾,这下倒是刚好了。
果不其然,响声发出后没多久,便有人敲门而入,裴茵屏息凝神,将目光落在门口。
同样是青衣圆脸双丫髻,却不是那日那人。
那丫鬟未有坡脚、手脚麻利,很快将东西收拾好来,正欲退出雅阁之时,裴茵却张口叫住了她:慢着。
丫鬟驻足垂首:公子有何吩咐?你可是负责打扫的丫鬟?裴茵出言问道。
是。
前晚我来此处,掉了串白玉珊瑚珠串,敢问可有人捡到?裴茵说话声音轻柔细婉,一听便是女声,打扫的丫鬟抬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是位女子,难怪会掉珠串这种东西。
回姑娘的话,奴婢一直负责打扫此处,近几日皆未捡到什么珠串。
小丫鬟低头说道。
那会不会,是被旁人捡了去?裴茵柔声细语,语气带着几分哀伤,那珠串是我最喜欢之物,若姑娘捡到,还望能够归还,我定重金谢你。
奴婢当真没有见到,望姑娘见谅。
许是动静闹得有些大了,月娘闻声而至,见是霍公子带来的美妾在问话,连忙安抚:姑娘放心,花紫楼有规矩,若拾到客人的东西,一律都要上交,这丫头啊,可不敢撒谎。
好了,贺云年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不过区区一串珠子,丢了再买便是。
裴茵听出贺云年话中意思,只讪讪低头,乖顺坐回他身边。
月娘见没什么事,也挥手让打扫的丫鬟退下。
姬妾无礼,都是被我宠坏了。
贺云年笑道。
霍公子哪里的话,扰了霍公子雅兴才是真的。
月娘捂嘴媚笑。
郎君,我们去游船可好。
裴茵软着身子,覆在贺云年耳边说道,那模样似在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有意讨好。
贺云年侧头回望住她,眼底没了怒气,满是怜惜:好。
不得不说,月娘一个在花楼摸爬滚打多年的女子,见着裴茵这样,也有几分受不住了,那一声郎君叫得,便是连她听了都酥了半边骨头。
听闻她是在苏州时被霍储买下来的,同是沦落之人,如此样貌手段,也难怪她能让霍储动心。
裴茵挽着贺云年缓步下楼,两人相视一眼,很快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二楼的雅阁不见要寻之人,便先去一楼看看,雅阁内耳目众多,不便交谈,待到了四下无人的小船之上,再做打算不迟。
花紫楼的画舫游船已停了一个多月,河面上除了漂浮着的几盏花灯,再无他物。
谭坤为他破例开船,可算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河面平静无波澜,两人躬身上了小船。
船身不大,船上装饰却格外精致奢华,船头备了美酒和点心,船尾还有软塌靠枕,篷上挂着几盏八角红灯笼,昏黄烛火倒映在河面上,随着船身轻摇,着实另有一番趣味。
贺云年摇桨缓缓将船划往河心处划去,待到了远离河岸处,贺云年将手中船桨一放,侧身悠然地赏起景来,任由船身漂浮河面。
河上风平浪静,船边漂浮着几盏花灯,荡漾水面,烛火微亮,光影浮动,又有夜风习习。
裴茵看了眼一脸闲适的贺云年,一时都有些分不清他们今日是来此处寻人,还是游船的了。
郎君。
裴茵轻唤了贺云年一声,冲他眨了眨眼睛,意在询问他此处是否方便说话。
贺云年微微颔首,表示但说无妨。
方才我仔细想了想,待一会儿下了游船,我再以寻找珠串为由,到花紫楼的后院或是厨房一带寻找那人。
裴茵神色专注,说得头头是道,那名女子是粗使丫鬟的打扮,想来当是在这几个地方找人,最为妥当。
贺云年静静听着,也不应声,瞧着一点儿不着急。
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来扬州吗?贺云年侧头,望向岸上扬州城的万家灯火,这样的扬州城,你从前可看过?裴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入夜的扬州城,灯火通明,繁华热闹,即使身在船上,仍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喧哗嬉笑。
这样的扬州城,确是她从前没见过的。
裴茵痴痴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地被这样的美景所吸引,待回过神来,忍不住拉了下贺云年的衣角,又唤了他一声郎君,语调中有愠怒,还有些许急切。
这人怎么这样不慌不忙的,竟还赏起景来了?这到底是他要查案,还是她要寻人啊?见对方不应声,裴茵更急,刚想出口再问,却见不远处的花紫楼中,好似有几簇火光晃眼。
裴茵只当这是花紫楼的把戏,待见到空中蔓延着的滚滚浓烟,听到楼中愈发刺耳的女子尖叫声,不免茫然了一瞬……这是花紫楼起火了?!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21 10:03:40~2022-06-23 14: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lvia 2瓶;47893129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