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8 章

2025-04-03 04:16:41

小丫鬟此刻既欣喜又激动, 她在花紫楼等了一个月,终于等来魏大人所说的,可以替他沉冤昭雪、可以令扬州百姓重获新生的人了。

来人既然知道如意街,知道御安堂, 还知道江大夫的名字, 想来他们找到地方不难。

江大夫是好人, 不仅帮她医病,还好心提供地方给她存放东西, 她不想给江大夫惹麻烦,且江大夫也压根不知道账册的事情。

小丫鬟将方才自己所画的地图交到裴茵手中,努力清了清嗓子, 断断续续道:天、晚、明、日……我、去。

小丫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伸手指了指门外。

你的意思是说, 天色已晚,明日你再去将东西拿回?裴茵看懂了她的意思。

小丫鬟听了连连点头。

事不宜迟, 今夜必须将东西拿到,以免再生变数。

贺云年斩钉截铁道。

藏、江、找……小丫鬟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说完后便直直摇头。

你的意思是说, 东西被你藏在御安堂中的某处, 但是我们和那个‘江’都找不到东西?裴茵没再直呼江书衡的名字,只按着小丫鬟所说的三个字半猜半问。

小丫鬟点头。

那你同我说说, 具体存放位置在哪?裴茵耐心道。

小丫鬟先是低头沉思片刻, 后又抬头看向裴茵,目光困惑地摇了摇头。

并非她不愿告知,而是她当真不知如何描述, 唯有身临其境, 她才能将东西找到。

你再好好想想。

裴茵柔声道。

小丫鬟低头沉思, 努力回忆着御安堂中的一砖一格,但她当真不知如何言说,她越想越急,越急又越乱,接着她连咳了几声,似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因过激的情绪而剧烈起伏起来。

裴茵赶忙上前,帮她轻拍了几下背脊:你伤势未愈,先好好休息养伤才是。

好一会儿的功夫,小丫鬟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

她见裴茵一脸的从容不迫,加之她方才温柔细心地帮自己包扎伤口,也对她生出几分信任来,她鼓起勇气,拉了拉裴茵的手,以此表达自己对她的感谢和信任。

后又偷瞄了贺云年一眼,显得十分畏惧。

裴茵对她温婉一笑,知道她的情绪大约是稳定下来了,而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睡上一觉,别怕。

说完便同贺云年一并退出房中。

夜色浓重如雾,月影迷蒙窗边。

如今既已知晓账册下落,当务之急便是立即将东西拿到手上。

贺云年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账册事关重大,他自是一刻也不愿多等,然而却有人比他更急,他才刚跨出房门一步,衣袖便被人攥住,裴茵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殿下,我能将东西拿到。

你哪也别去,好好待在梧园。

贺云年冷声道。

裴茵不愿松手,只坚定道:我与殿下同去,定能快速将东西找到。

这点小事,本王难道办不成?贺云年低头看了眼衣袖,复又抬眼看向裴茵,似在警告她把手松开。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茵上前一步,非但不松开攥着手中的衣袖,还用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深夜时分,御安堂早就打烊关门了,殿下若贸然前往,恐怕会惹人注意、打草惊蛇的。

你在教本王做事?贺云年凤眸微眯,眼底露出几分寒光。

不是……裴茵低头垂眸,却没有松开握在贺云年腕上的手。

松开。

贺云年厉声道。

裴茵对此置若罔闻,甚至还上前一步,将眼前人的整条手臂都紧紧圈住,不依不饶道:方才那丫鬟也说了,账册被她藏在御安堂内,但具体的位置并未说明,试问殿下到了御安堂中,如何找寻账簿?掘地揭瓦、密室暗格,多得是办法能将东西找到。

贺云年冷叱一声,并不想费工夫同她解释,作势便准备拂袖离开。

眼见对方要走,裴茵又紧了紧手臂,整个人甚至都快贴上去了:殿下可是怕我泄露行踪?殿下放心,御安堂都是可信之人,我以性命担保,御安堂夜里无人,就算是有,他们也断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的。

殿下带上我,只需花三分力气便能将东西找到,殿下若带其他侍卫,便要花上十分力气才行。

能用三分力就办好的事情,殿下何故要费十分力气去做?裴茵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贺云年,缠在他手臂上的双手丝毫不松,还大胆晃了几下。

贺云年目光寒彻地对上裴茵灼灼发热的目光,她方才所言字字在理,他怎会不知,带她前去,可事半功倍。

可,为何他不愿带她一同前往呢?殿下……裴茵拽紧他的手臂,又轻晃了几下。

去寻块黑纱遮面,若暴露行踪,本王会即刻将你敲晕。

贺云年寒声道。

多谢殿下,我这就去准备!手臂上的柔软立时消失,贺云年的目光落在她雀跃兴奋的脸上。

裴茵,你最好是真心去御安堂寻找账簿的,别让本王发现你有旁的心思。

**外头敲过三更的梆子,白天热闹喧嚣的如意街,此时空无一人,四下阒寂无声,只余皎洁如水的月光,静悄悄地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贺云年带着裴茵,夏戎随行,先行去御安堂内探路。

杨锋则带着另一支精锐在梧园中静候,待半个时辰后再动身前往。

裴茵今日一身玄色男装还未换下,此时脸上又蒙了块黑纱,跟在贺云年身边小心翼翼地走着,倒真像那么回事。

如意街街尾,御安堂大门紧闭,门顶匾额上写着御安堂三个古色古香的大字,左侧门柱上还写着总店两个小字,门上落了锁,手掌大小的铜锁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只一眼,便勾起了裴茵许多回忆。

若多给她些时间,她甚至能潜回江府,找到打开大门钥匙,但她知道,贺云年不会允许。

裴茵正想着如何能将锁打开,贺云年便已长臂一揽,将她搂在怀中,而后轻轻一跃,跳入了围墙之中。

待裴茵回过神来,已是身处御安堂的后院之中。

借着月光,院中的一草一木皆清晰可见,藤制的药娄、晾晒药材的木架、还有那张从前她总坐着的竹凳……院中皆是她再为熟悉不过的场景,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药草气味,周围的一切都令她熟悉又心安。

半个时辰之后,杨锋会带人过来,若这半个时辰之内,你没将东西找到,便回到梧园去。

贺云年说话声音不大,却已足够将裴茵的思绪拉回。

裴茵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是了,此事本就是公务,贺云年能同意带她先行来到御安堂中找寻账簿,与她而言已是意外之喜,她不想辜负他的信任,亦不想等到杨锋等人来到,将御安堂翻找得天翻地覆。

裴茵凝了凝神,仔细回忆起方才那小丫鬟所言,御安堂□□计三百六十六个用来存放药材的木制抽屉,其中一百九十六个木屉在替人看病的外堂之中,另外一百七十个则在后院东面的库房之中。

裴茵对它们的位置,皆是熟悉。

那小丫鬟方才说出了一个江字,但依她所言,账簿是她亲手所放的,书衡表哥并不知道账簿存放的具体位置。

病人在御安堂中看病诊脉,都是在外堂招待,库房只有御安堂的人才能靠近,如此,当从外堂先找起才是。

郎君,先去外堂找。

裴茵冷静道。

贺云年颔首,裴茵拉开后院与外堂相隔的那扇木门,两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外堂之中。

裴茵轻车熟路地找到柜台后边的那排木屉所在,堂中漆黑幽暗,贺云年将火折子擦亮,随手点燃了柜台上摆放着的一盏黄铜烛灯,照亮一隅。

裴茵将烛灯拿在手上,熟悉的木制药格重现眼前,从前,她几乎每日都会在此待上好几个时辰,眼前这一百九十六个药格,每一个都是她从前摸索过的,她甚至清楚知道,哪一格的抽屉上,有她从前顽皮时拿小刀偷偷刻上的一个茵字,哪一格上又有因她失手打翻烛台,而灼烧出的黑色印记。

裴茵凝了凝神,将思绪收拢,按照御安堂平时摆放药材的习惯,通常最上和最下两行的抽屉中,皆是空无一物的,中间部分则按所放药材的惯用程度,依次摆放着各种常见药材。

不过既是藏东西,倒也不能按平日摆放药材的思路来想事情,裴茵紧了紧手中的烛灯,侧头看向贺云年道:郎君,这里有一共十四行抽屉,你身量高,找上边的七行,我找下边的七行,可好?贺云年点头,表示同意。

郎君,我能把这个摘了吗?裴茵看着贺云年,一双杏眼眨巴几下,有些不透气。

贺云年不禁哑然失笑,她倒是听话,此处暗黑无人,蒙不蒙面纱根本无关紧要。

贺云年抬手,替她取下黑纱,裴茵连喘了几口气,炙热的气息呼在他颈间,贺云年不由晃了下神,沉声道:抓紧时间。

嗯。

两人配合默契,一人抬手,一人蹲下,逐个将抽屉打开来看。

四下阒寂无声,只听见抽屉不断被拉开复又阖上的声音。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均已将抽屉挨个翻找完毕,然却皆无所获。

贺云年脸上没什么情绪,裴茵既说过外堂和后院库房皆有药格,那么外堂既没找到账簿,那么再去后院库房中找,便是了。

去库房。

贺云年淡淡说道,抬脚正欲离开,却见裴茵伫立原地,满脸犹疑。

怎么了?我发现此处少了个抽屉,裴茵细眉轻蹙,目露疑惑,顿了顿,又继续道,或者说不是少了,而是……换了个抽屉。

贺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粗粗一看,并无异样。

需在凝神细看之下,才能发现,药格最末一行的倒数第二个抽屉,其颜色、质地确与其他抽屉有所不同。

烛光昏暗,又是在这般急迫的情形之下,裴茵能一眼发现,确实不易。

你有心了。

贺云年难得地赞了她一句。

郎君有所不知,那格抽屉之上,有我曾经偷偷拿小刀刻上去的一个‘茵’字,那是十五岁时,我被外祖母罚着切药,生气不过时故意刻上去的,所以才会对此印象深刻。

裴茵觉得自己当不起这声赞扬,只老实将其中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些抽屉平时会随意更换摆放位置吗?贺云年问道。

不会。

裴茵说着摇了摇头,药材的摆放位置,直接关系到每一个病人的病情,所以御安堂对这些抽屉的摆放位置,一直都是格外谨慎的,从不会随意调换,这正是裴茵疑惑的原因所在。

所以,账簿很有可能就在那个被人换过的抽屉里面。

先去后院库房找找。

贺云年淡淡道,裴茵既说有两处药格,那么不在此处,或许会在另外一处。

裴茵点头,两人执灯往后院而去。

库房中药格相对少些,一共十行,每行十七格。

与方才一样,两人分工合作,这回两人皆放慢速度,除了将抽屉依次打开,还刻意留意着抽屉的右下角处有无刻着一个茵字。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裴茵依旧一无所获。

反观贺云年,最终将目光落在药格的右上角处,右上角最后两格抽屉之外,皆有刻字,除了方才裴茵所言的那个刻有茵字的抽屉之外,另外一个抽屉上,同样也有刻字——是个衡字。

衡是何人的名字,贺云年清楚。

连药格抽屉上都要刻字,这便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吗?贺云年将目光从字上移开,只依次将两个抽屉拉开,果然,茵字抽屉拉开,抽屉内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木盒。

他将木盒取出,缓缓打开,里边是两本蓝底黑字的簿子,他将簿子打开,快速扫了几眼,而后淡淡道了声找到了。

找到了?裴茵满脸欣喜,若非捂着嘴,此时她恐怕会高兴地惊叫出声来。

算你有些用处。

贺云年快速翻看着账簿,上面除了记录有修堤官银的去向,还有江南其他几地的银钱往来。

贺云年眸色一凛,这个许长志,居然比他相像的还要更贪。

裴茵见贺云年脸上严肃又认真,知道他当是准备先将账簿看完。

郎君,你先将账簿看完,我去院外候着。

裴茵识趣道。

贺云年颔首,表示同意。

裴茵转身出了库房,临走前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眼下不过初春,入夜之后的扬州城,同样寒凉。

夜风吹过,月色浮动,静谧的无人庭院中,月光照映着裴茵窈窕又绮丽的身影。

今日既找到了账簿,又有幸让她重回御安堂,裴茵此时的心情,简直激动难掩,她找到那张从前常坐的竹凳,双手托腮,屈膝坐下,静静看着四周她熟悉的一切。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裴茵以为是贺云年看完账簿出来了,并未回头,一会儿便得回去了,她只想再多看几眼周围的一草一木、屋舍砖瓦。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阿茵?那声音不是贺云年的,却是她曾无比熟悉的。

裴茵身子一凛,蓦然回头,正对上一张她再为熟悉不过的面庞。

她愣怔片刻,而后才颤抖着嗓音,缓缓开口道:书衡表哥……作者有话说:噔噔蹬蹬,表哥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