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9 章

2025-04-03 04:16:41

阿茵妹妹, 真的是你?江书衡手执风灯,逐步靠近,近乎颤抖的说话声还是将他已刻意压制下的情绪,暴露无遗。

你怎会在身在此处?不是应当在上京吗?江书衡手中的风灯不停晃着, 光影映在地上来回打转。

他说着, 又激动地上前几步, 你既到了扬州,为何不回江府看看?又为何……不来寻我?裴茵起身回首, 同他相视而立。

她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只低头垂眸, 将目光落在眼前的草堆之上,江书衡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她当真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她并非不想回江府看看,而是不能回去。

可是凌王对你不好?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江书衡见裴茵低头默不作声的样子, 愈发着急,只上前一步, 作势便欲握住她的手。

裴茵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几步:没有的事, 书衡表哥你别乱说。

贺云年从库房出来, 静立院中,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已有半晌。

书衡表哥。

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便是那个从前与她议过亲事, 后来还不忘从扬州寄信给她的, 书衡表哥?贺云年只觉胸口憋闷的很,方才找到账簿的喜悦之感转眼消逝,看着眼前二人相视而立、情意绵绵的样子, 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书衡表哥几字, 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股暧昧的情愫在其中。

贺云年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账簿, 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悔意,一股将裴茵带到扬州来的悔意。

早知如此,便该让她留在上京,日日不得相见的好。

贺云年伸手,将身后的库房木门啪声阖上。

裴茵应声看去,这才回过神来,看见站立在旁、脸色暗沉的贺云年。

裴茵凛了凛神,赶忙三并五步地走至贺云年身旁,低低唤了他一声郎君。

江书衡的忽然出现,确令她始料未及,如此会不会暴露贺云年的行踪?又会不会给江家找来祸患?裴茵一时头脑凌乱,有些不知所措。

庭院阒寂,夜风拂过。

已是春暖花开的早春时节,裴茵竟是感到几丝冬日的寒意。

阿茵,这位是……?四下无声时,还是江书衡先开口打破寂静。

裴茵转头,看向脸色黑沉的贺云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若直接言明他凌王的身份,岂非暴露行踪?若胡乱给他言说一个身份,好似也难以令人信服。

犹疑之下,身侧之人却骤然开口:她的夫君。

江书衡脸上先是狐疑,后是惊讶,但更多的还是难掩的失落之色,他沉吟片刻,而后躬身拱手道:草民江书衡,参见凌王殿下。

听到夫君二字,裴茵没有来由地颤了下身子,只觉周身寒意愈甚,一阵东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院中气氛一时也多了几分诡异。

寒意使人头脑清醒,裴茵凝了凝神,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该是将找到的账簿先带回去,再将事情的始末询问清楚才对。

不过既然在此碰见了江书衡,倒刚好可以询问他一些关于那小丫鬟存放账簿的始末,一来可弄清事情的缘由,二来若有其他遗漏在此的东西,也好一并带走。

只是……不知贺云年如何作想?裴茵不敢擅作主张,只侧头看了贺云年一眼,见他脸色深沉,眼底怒气,裴茵想问的话,亦不敢问出口来。

然江书衡却已看见贺云年手中所拿的木盒,且他又是从库房走出来的。

草民斗胆,江书衡拱手,敢问凌王殿下,为何拿我江家之物?此物可是一位小丫鬟存放在此的?贺云年低头看了眼手中木盒,又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站在他眼前的江书衡,继续道,此物是朝廷在找的重要证物。

江书衡思忖片刻,确是如此,而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此事事关重大,江公子若不想给江家惹麻烦,便管好自己的嘴,今夜,无人来过此处,也无人将任何东西带走。

贺云年面色冷肃道。

草民知道。

裴茵本还有许多关于账簿的问题想问江书衡,比如,那个刻有茵字的木格原本在外堂,为何会挪移到库房?又比如,他还知不知道其他关于账簿的线索?除此之外,她还想问,外祖母近来身体如何?她的腿伤怎么样了?旧疾有没有再犯?然,当她的视线触及到贺云年寒冰一样的眉眼时,到底什么都没敢再问,只拉了拉他的袖角,低声道:郎君,回去吗?贺云年眼锋扫过,目光寒彻地盯着她看了一阵。

心道,你当真想同我回去吗?裴茵被他的默不作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眼下究竟是走是留?瞧他站定不动那样,裴茵只以为他有话想询问江书衡,毕竟账簿紧要,关于账簿的细节,也该问清楚才是。

郎君可是还有话要问?裴茵疑惑。

回去。

贺云年说着只长臂一揽将人搂在自己怀中,那力道虽不算重,却是也比往常大了许多。

裴茵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虽有意外,但今日之事,确是因她才败露的行踪,她心怀愧疚,只就着他的步子,快步跟上,连头都没敢再回一下。

**梧园内,杨锋带着一队精锐安静等候。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见殿下发出信号,杨锋正犹豫着,却见殿下已带着王妃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手册大小的木盒,想来是已将账簿找到了。

杨锋松了口气,殿下出手,果然不同寻常,只是……为何殿下已寻到了关键证物,却还一脸戾色?看来好似比先前毫无线索时,还有眉头紧锁?杨锋不敢多问,只见殿下手执木盒,并未返回玉芙居,而是径直往东厢去了。

杨锋抬头看了眼天边那轮弯月,三更已过,殿下这时候去了东厢,今夜恐怕得忙上一个通宵。

东厢房外,奈芸仔细守着,见凌王回来,上前抱拳道:启禀主子,那小丫鬟情绪稳定,此时已经睡下了,待明早她睡醒之后,属下再继续问话。

明早问完话,你将口供整理好后拿到偏房,贺云年面色仍是冷肃,今夜,本王会留在此处将账簿翻看清楚。

玉芙居与东厢房的距离并不算远,待明早她问了话后,再去请殿下过来,并不会耽误多少功夫。

奈芸本想如此言说,但她能感觉到主子今日周身的那股逼人寒气,她不敢妄自揣度上意,只躬身抱拳,恭敬道了声是。

偏房内,贺云年将账册缓缓翻开,逐字逐列地细读起来,账册共有两本,内容是连续着的,其中不仅记录了去年朝廷下拨用来加固江南各河道堤坝的官银款项,还记录了前年旱灾时,朝廷下拨赈灾官银的银钱走向。

其中,加固堤坝的十万两官银,根据账簿所记,经过层层下拨之后,最终真正到了工部负责官员手上的,已不足五千两白银。

还有,前年的用来赈灾的五万两官银,最终用到灾民头上的,也不足三千两白银。

贺云年眸色渐深,将手中账册往桌上重重一摔。

就在他领兵在北疆奋勇杀敌时,在定北军军饷短缺时,江南的这些官员,各个醉生梦死,赚得盆满钵满。

那许长志,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太后撑腰,便为所欲为,而这些,远在上京的皇上以及朝臣,皆是一无所知。

其中哪些人是知晓此事却不敢言说的,哪些人是明知此事,还同流合污的。

账簿上,将各级帮着打点的官员名称,一一记录在册。

很好,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贺云年压着怒气,继续往后翻,待看完第二本账册之后,笔锋戛然而止,账册上所记录的数目,断了。

贺云年看了眼桌上的两本账簿,想来,这账册不止两本,上面涉案的官员人数,也远不止这么些。

魏巡只找到了其中两本账册,想来还有第三本账册,根据账册上记录的内容来看,那第三本账册,才是重中之重,这也是魏巡在找到两本账册之后,仍继续留在扬州的原因。

许长志自是知道账册被人偷了,还怀疑是落到了魏巡手中,他寻不到账册,所以只能将魏巡杀人灭口,再放火烧了他的住处,想毁灭证据。

魏巡生前所住的屋舍烧为灰烬,许长志以为证据已毁,却不知魏巡生前已将账簿托付给了旁人。

魏巡的死,令他放心下来,许长志的野心远不如此,魏巡刚死,他便毫无顾忌地继续敛财,还想与霍储同做生意。

贺云年阖上账簿,根据账簿记录,还有许长志先前所言,他手上持有十五万两现银,是可以随时拿出来周转的。

十五万两现银,并不是小数目,万金钱庄虽有专门用来存银的库房,却远不够放下如此多现银。

眼下,两本账簿已经到手,只需再将第三本账簿找到,不止许长志,便是整个江南一带的官员,都要大换血了。

还有那笔现银,找到之后便能缓国库空虚,抓人不难,但为防许长志狗急跳墙,当是先查到现银存放之处,再下手为好。

贺云年忙活了整晚,待思路清明之后,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外头传来轻叩房门的声音,接着奈芸推门而入,呈上几页宣纸。

启禀主子,那小丫鬟已经醒了,用过早饭之后,属下见她神志清醒,便又询问了她一些问题,这是她方才断断续续说出的口供,属下将其整理记录下,请主子过目。

贺云年接过宣纸,轻点了点头:眼下什么时辰了?回主子的话,已是巳时。

玉芙居那头……可有来人问过话?贺云年沉声道。

没有,奈芸说着,摇了摇头,方才属下特意去看过,裴姑娘尚睡得香甜,还未起身呢。

下去。

贺云年将宣纸往桌上重重一拍,厉声打断。

奈芸应声退下,明明她都是如实回话的,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主子不快的?**玉芙居中,裴茵翻了个身子,缓缓睁眼。

昨夜熬了大半宿,着实有些累着了,好在昨晚睡了个好觉,此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裴茵看了眼身侧整齐空荡的床单,知道昨晚他未回来过,贺云年拿到账簿,当是有许多事情要忙,而彻夜未眠吧?思及此处,她随即起身更衣,简单用了几口早膳,便去小厨房盛了碗暖呼呼的白粥,又另外装了几碟爽口的小菜,放在食盒中,拿着朝东厢房走去。

待行至东厢房外,裴茵先遇到了一身劲装的奈芸。

裴姑娘好。

奈芸抱拳行了个礼。

昨日那个小丫鬟怎么样了?裴茵柔声问道。

回姑娘的话,那小丫鬟一早已经醒了,瞧着情绪稳定,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没事便好。

裴茵看了眼手中的食盒,清了清嗓子问道,那……郎君可在屋内?主子在偏房,昨晚看了整夜的账簿,奈芸顿了顿,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道,不瞒姑娘说,主子今日心情不大好,属下给您提个醒,裴姑娘当心。

……裴茵脚下步子一顿,然她已行至此处,也带了吃食来,断没有不进去的道理,裴茵凛了凛神,无妨,我还是进去看看他吧。

奈芸点头,让出条道来,而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茵抬脚,尚未迈出步子,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裴姑娘,外头有人给你送了东西来。

说话的是夏戎。

给我,送东西?裴茵不解,她来扬州的这几日,从未擅自出过门半步,谁会知道她身处此处,又有谁会上门来给她送东西?东西在哪?裴茵问道。

夏戎上前几步,双手递上一个纸包:是个年纪不大小丫鬟送来的。

裴茵将纸包接过,隔着纸张尚能感觉到里边的柔软和暖意,她将食盒随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而后将纸包打开,入眼的是几块热腾腾、软乎乎的栗子糕。

她一眼便知,这点心是陈嫂的手艺,外头可买不到,陈嫂是江府下人,擅长制作各自果子点心,裴茵从前最喜欢吃她做得点心。

裴茵将栗子糕捧在手里,能让陈嫂亲手制作点心,又知道她喜欢吃栗子糕,还能知道住处特意给她送来……如此,她不想也知是何人所为了。

裴茵莫名心虚了一刻,赶忙要将栗子糕重新包好,却见纸包内,还夹了张字条,她将字条取出,上边端正写着静候二字。

她的行踪本就不该暴露,昨夜偶遇实属意外,他还在静候什么?他送栗子糕来的好意,她心领了,字条什么的,她只当没有看见。

裴茵如此想着,生怕旁人看见,多生事端,赶忙将字条捏在手心。

贺云年在偏房翻看完账簿,他打开房门之时,正好看见裴茵将字条握在手心的小动作。

除此之外,那字条上的静候二字,也生生落在了他的眼中。

作者有话说:贺贺接连遭受了表哥两□□击,血槽都快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