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0 章

2025-04-03 04:16:41

那纸上字迹, 贺云年自是认得,与先前扬州寄到上京的书信字迹如出一辙,正是出自昨晚在御安堂中遇见的那位表哥之手。

昨日两人相见不能言,今日便靠着字条来传达情谊了?好, 甚好。

来了扬州, 本事大了, 竟敢当着他面和表哥互诉衷肠了。

贺云年心口才刚消减下去的那股憋闷之气,复又堵了上来。

只转身重新入了偏房, 而后反手,重重将门关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裴茵循声望去, 这才看见贺云年的身影,赶忙将手中纸包放下, 而后提了食盒过去。

她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熬了整夜, 眼底发黑,脸色铁青的一张脸。

殿下尚未用饭吧, 阿茵给你带了些白粥还有小菜过来。

裴茵说着, 径直将食盒内的东西取出, 整齐摆放在一旁的木制圆桌上。

贺云年目光落在书桌之上,并未言语。

是不是, 这些小菜不合胃口?若殿下不喜欢这些, 晚些时候,我再吩咐厨房去做。

裴茵说话语调轻柔,其中还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贺云年侧头看了她一眼:拿过来吧。

殿下昨夜可是彻夜未眠?裴茵将白粥端至他面前, 缓缓放下, 殿下身上余毒未清, 若是彻夜不眠,恐怕对伤势不好。

够了。

贺云年厉声打断。

张口闭口都是余毒未清、伤势不好,她日日盼着的,不过是他早日解毒,她好早日离开罢了。

裴茵被贺云年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虽说从前他对自己也没多少温和态度,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自以为他们二人之间,已比从前熟悉亲近了许多。

然方才的那一声够了,可是将裴茵的思绪都拉回到了初入凌王府时的状态。

她不明白,自己好心好意地过来给他送东西吃,为何会惹他不快?裴茵只当他是在查案一事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关朝政,她不宜也不敢多问。

裴茵低头,只默默将余下的几碟小菜依次端至贺云年面前放下,而后微微福了福身子,便默默退了出去。

贺云年将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收回,而后执起瓷羮,舀了勺白粥送进嘴里,只觉如今吃什么东西入口,都是索然无味。

裴茵眼眶微红地出了房门,只觉满腹委屈,她好心好意地送东西来给他吃,却无端遭了训斥。

那人本就是喜怒无常的性子,难道以为他同自己心平气和地说了几日话,就能转了性子吗?裴茵吸了吸鼻子,把快要出来眼泪硬憋了回去,又低头在无人处偷偷拭干眼角,而后才行至院中,将方才放置在石桌上的那包栗子糕拿起,径直回了玉芙居去。

让他彻夜查案,让他一个人饿肚子去。

她再也不要主动来找他了。

**贺云年用了几口白粥,只觉没什么胃口,彻夜未眠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从前在北疆,几日不眠不休都是常有的事,最要紧的还是,气不顺,心口堵得慌。

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将自己埋头在繁杂的军务之中,或是纵马出去跑上一圈,这是贺云年多年来的习惯。

然此处没有军务,也无处纵马,贺云年只将瓷碗往桌上一撂,转手拿起奈芸方才给他的那张宣纸,细读起来。

那小丫鬟也算知无不言,纸上详尽记录了她得到账簿、掩藏账簿的经过。

小丫鬟名叫杏儿,祖籍苏州源城的上沟村,与魏巡竟是同乡。

魏巡出生寒门,后高中状元,在京中为官,算得上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了。

魏巡为官清廉,半生都未娶妻生子,所得俸禄多数用来接济村中穷苦人家,还曾出资为村子修路挖井,上沟村的百姓听到魏巡的名字,无人不是称颂赞扬的。

而杏儿她就,便是上沟村中,曾受过魏巡接济的人家之一。

杏儿见过魏巡的画像,并且牢牢记得恩人的长相,故而当她见到魏巡本人时,便暗中留意起来。

魏巡也发现了她的异常,本还以为她是谭坤的人,后来才知她竟是上沟村的村民。

至此,杏儿便在暗中处处相助于魏巡。

她患有喉疾,并非哑巴,但长年累月地不言不语,旁人便都以为她是哑的,对她的防备心也低,故而杏儿在有意无意间,便得知了许多秘密。

账册一共三本,魏巡只找了其中两本,他本想将三本账册找齐后再回京城,没想却是没有机会了。

魏巡被人暗害的那一晚,杏儿在后厨看见黑衣人经过,还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当她知道魏大人行踪暴露、命不久矣之时,赶忙找机会去了雅阁内,给他通风报信。

无奈一切为时已晚,魏巡知道逃不掉了,便将账册交到杏儿手上,叮嘱她好生看管。

还言他已书信回京,待过些时日,皇上定会再派人来查此事,届时,杏儿只需将账册交给前来调查此案之人便可。

杏儿含泪点头答应。

魏巡死后,杏儿只得继续留在花紫楼中,等待他口中所说的查案之人前来。

但其间,她发现还有许多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打探账簿消息,花紫楼中来了好些人,四处搜查,从前常给魏大人弹曲儿的几名乐伶也因此遭了难,再无所踪。

幸而她只是个洗衣打扫的粗使丫鬟,没有引起来人主意,搜查之时,她将账簿藏在后厨烧火的炉灶下,这才逃过一劫。

待风头过去之后,花紫楼的画舫游船便停了,后来,她听说魏大人先前所住的屋舍也被大火烧了。

杏儿知道花楼并不安全,因她患有哑疾,又是跛脚,每逢春季多雨时便会疼痛,所以老鸨特许她每月初一和十五外出看病开药。

她从前一直在御安堂看诊,里边的江大夫对她照顾有加,她信得过他的为人,故而,便接着看诊的外出机会,将账簿存放在了御安堂中。

当时她只同江大夫说,这些是花楼中客人赏的银钱,她想存放在此,待日后再来取回。

江大夫也未疑心,还好意给她寻了个木盒来装。

杏儿将账簿放入木盒之中,而后再亲手放入了御安堂外堂中的某个药格抽屉之内。

贺云年的目光落在外堂两个字上。

果然那放置账簿的抽屉是换过位置的,从外堂换到了库房,就是因为抽屉上刻得那个茵字吧?杏儿不识字,她放置账簿在御安堂时,是无意找得位置,然江书衡移动抽屉的位置,却是因为上边刻着的那个茵字。

他与账簿确实无关,他心系的,是人。

贺云年眸色又冷了几分,只低头继续将纸上口供看完,这账册果然还有一本,眼下还不是收网的时候,待他将第三本账册找到之后,再带人围了刺史府不迟。

**转眼天色又黑,今日无月,天色略显沉闷,贺云年将接下来的事情吩咐好后,黑沉沉的天边竟濛濛下起雨来了。

夏戎和奈芸都是亲眼看着主子在此忙活了一整个昼夜,不仅不眠不休,甚至连吃食都没用几口,除了今早裴姑娘送来的小半碗粥。

虽然他们都觉得殿下的身子确是铁打的,但殿下身上尚有余毒未清,不宜劳累,还有便是,如今也没到那般地步啊。

从前在北疆时,战事一起,什么事情都顾不上,可如今身处扬州,殿下又是富商的身份,何故要将自己折腾至此啊?接下来的部署,殿下已交代完毕,眼下过了亥时,夏戎和奈芸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而后躬身抱拳道:主子若无吩咐,属下便先下去休息了。

贺云年低低应了一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江南的雨与上京稍有不同,斜风细雨扑在脸上,更清凉舒适,也更缠绵悱恻。

雨势不大,贺云年没有打伞,只一路缓步而行,淋着雨往玉芙居的方向走去。

待到玉芙居外,远远瞧见里边的窈窕身影,少女今日一身粉衣,显得娇俏明媚。

许是沐浴过的原因,她一头墨发散开,少女坐在半开的支摘窗边,春风吹过,她一头墨发亦随风飘拂,不经意间,又多了几分妩媚。

贺云年立在院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抹倩影看了一会儿,今日的裴茵,不论神态还是衣着,都是他从前在上京时,不曾看见过的。

贺云年正欲抬脚进入,却见裴茵拿了块桌上的点心,四四方方的一小块,正是今早他看见的那包。

点心入口,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女,眉眼弯弯地轻笑了笑,显得十分愉悦满足。

一包点心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吗?又或是,高兴的不是点心,而是夹在其中的那张字条?贺云年脚下步子一顿,忙碌了一整个昼夜才稍微消减下去的憋闷之感,复又堵上心口。

时逢下雨,既已行至此处,他也不想再去其他地方。

贺云年轻嗤了声,而后抬脚向屋内走去。

房中,裴茵刚吃完最后一块栗子糕下肚,陈嫂的手艺当真不错,栗子糕甜糯香软,很是美味,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待看见贺云年步入房中,裴茵脸上笑意一僵,满脑子都是今早他对自己厉声说得那句够了。

裴茵看了眼他冷肃漠然的那张脸,忽然就有些生气。

若是往常,她此时定然已起身行礼,恭敬温和地道了声郎君安好,可今日,她就是不想,不想同他说话,更不想同他问安。

裴茵将脸撇过一旁,不再看他。

贺云年对裴茵今日之举多少有些意外,往常不论发生何事,她表面上总还是会装得柔顺温和,今日竟连装都不屑装了?见过了昔日情郎,便连同他说句话都不情愿吗?贺云年也不言语,只拂袖转身,去了旁边的净室。

裴茵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今日的解毒药丸他尚未服下,若是往常,她定然早早出言提醒了,但今日,她就是不想同他说话。

裴茵将装有解毒药丸的白瓷瓶拿出,放在桌上,还装了杯温水,放在旁边。

左右少吃一日药,也不妨碍解毒。

那药,他爱吃不吃。

裴茵如此想着,便抬手熄了烛灯,只留了一盏在桌上的白瓷瓶旁边,而后便屈膝上了床榻,蒙上被子,负气似地滚到里侧躺平。

夜色深浓,外头雨势渐大。

裴茵躺在榻上,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只觉今日贺云年沐浴的时间格外长。

雨声助眠,裴茵也没多想,只听着雨声,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际,忽然听到一声瓷器碎地的彻响声,裴茵骤然睁眼,刚想支身坐起,腕上却是忽然一紧。

裴茵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觉身侧有滚烫的温度正在向自己靠近,她勉强侧过身子,便贴上了一具灼热且不断剧烈颤抖的身-体。

桌上烛灯昏暗,裴茵在暗夜中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眸,只见贺云年面色惨白如纸,额角流下的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下唇已被咬破,嘴角处有隐隐血迹,这是贺云年毒发时仍在极力隐忍克制的表现。

殿下这是毒发了?她早该预料到此事的。

贺云年连饮了两日的酒,昨日又是彻夜未眠,加之今日他尚未服药。

我这就去拿银针过来。

裴茵慌忙支起身来,正欲离开,却挣脱不了被紧拽住的手腕。

殿下。

裴茵又唤了一声,意在叫他松手,然对方非但对此置若罔闻,还大力将人一拖。

别走……贺云年用尽力气,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

裴茵并未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身形不稳地栽倒在床榻之上,放有银针的布包就在一旁妆柩的抽屉内,裴茵努力支起身子,想尽快将布包拿到。

然她还未来得及起身,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逼之感,贺云年那张隐忍发白的脸逐渐向自己靠近,他的嘴唇被咬破出血,嘴角不断有血渗出,看着有几分骇人。

裴茵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已被一片柔软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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