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透亮时,裴茵才迟迟起身。
左右午后才启程回京,加之昨晚逛得有些累了,故而今早便多睡了一会儿。
洗漱更衣之后, 裴茵行至一楼, 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客栈外整齐停放着三辆马车, 昨夜买来的东西,已装箱上车, 夏戎、奈芸等人皆在为返程之事忙碌。
裴茵正欲上前,却见一辆马车从外驶来,缓缓停下。
接着, 车上下来一人。
裴茵怔怔看着那道身影,一下红了眼眶。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怔了半晌才颤抖着嗓音,开口说出那三个字:外祖母。
阿茵。
外祖母侧身回头, 也怔了一瞬,而后脸上的皱纹逐渐舒展开来, 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眼底满是爱意。
外祖母。
裴茵三并五步地小跑过去, 一下扑在外祖母怀里,外祖母, 您怎么来了?昨日, 有人持了你的簪子,前来江府寻我,外祖母说着, 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簪, 正是裴茵未出阁时常佩戴的那一支, 我一见那玉簪,便知是你的。
后来,那人将事情的始末大致同我说了些,故而外祖母便一早坐了他们准备的马车赶来。
扬州到淮城,只需半日路程,今早出发,刚好能在午时之前赶到,难怪贺云年昨日说,今日午后才会出发,原来不止是让她准备东西,还是为了让她同外祖母能见上一面。
里边说话。
奈芸上前,将人引至客栈内。
客栈人多眼杂,裴茵搀着外祖母缓步上了二楼,客房内,两人相视而坐,裴茵给外祖母倒了杯热茶。
外祖母,阿茵不孝,没法回江府去探望您,反倒要您奔波来此。
外祖母,路上颠簸,可觉疲累?外祖母,如今下雨,您的腿脚还觉酸痛吗?江府可好,江家的其他人,可都还好?忽然见到外祖母,裴茵心里既激动又欣喜,一时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些。
好,好,一切都好。
外祖母拉过裴茵的小手,握在手心,脸上尽是慈祥的笑容,从前外祖母竟不知你是个话多的,你一下问这么多,叫外祖母怎么回答。
裴茵抿了抿唇,立即乖顺地闭了嘴,而后嗫嚅着,软软道了声:外祖母……阿茵好想你。
外祖母的样貌没有太多变化,毕竟她离开扬州也不过寥寥数月,然看着外祖母花白的头发,慈爱的笑颜,明明相见是令人愉悦的事,可裴茵就是觉得胸前憋闷酸涩。
我的阿茵,长大了。
外祖母抬手抚了抚裴茵额角的碎发,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
不知为何,裴茵忽然就觉鼻尖一酸,憋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溢满了眼角。
这才刚夸完你,怎么又变回孩童模样了?外祖母说着,抬手为裴茵擦了擦眼角,别哭,外祖母这是赞你呢。
姑娘家家的,最是经不住哄,何况还是在疼爱自己多年的外祖母面前。
裴茵原本只是眼含热泪,听着外祖母这般一劝,眼泪便如断线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外祖母……裴茵这会也不怕丢人了,只任由眼泪流了满面,在外祖母面前,她只想永远做个孩子,不想长大。
见她这样,外祖母便知是小孩脾气上来了。
阿茵的性子,她最是清楚。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面上带笑、眉眼温和,实则她一直内心坚定、凡事都有着自己的坚持。
可在自己人面前,她却又是完全反了过来,外表上强装坚定,实则内心柔软如水,正如眼前这般,稍说几句,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待裴茵擦干眼泪,稳了情绪,祖孙二人才终于好好说了会话。
从外祖母口中,裴茵得知,江家药铺的生意,如今已越做越好,除了江南意外,又至东南沿海一带,开设了几间分铺。
外祖母年事已高,加之雨天腿脚不好,如今江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皆由表哥江书衡在打理,至于旁的关于书衡那孩子不愿娶亲之类的事,自然没有再提。
转眼便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知道阿茵不可久留,说完了江府的事情,只将话锋一转,拍了拍裴茵的手背,语重心长道:见你过得好,外祖母便放心了。
外祖母看得出来,凌王殿下待你极好,是真将你放在心上的。
此言一出,裴茵小脸一红,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只默默垂首,将头埋低。
外祖母见裴茵如此娇羞情状,更是笑容满面。
阿茵出嫁之时,她确实是满心忧虑的,只恨自己没能力护住阿茵。
然眼下看着阿茵嫁了个好夫婿,凌王殿下对她百般呵护,外祖母自是为她高兴的。
其实,打从那日,见了书衡从御安堂回来后,日日茶饭不思的样子,外祖母便心生疑窦,只是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是阿茵偷偷回了扬州。
后来,听闻扬州刺史府被人连夜包围了,刺史许长志被抓,外祖母便越想越觉不对。
许家在扬州乃至江南一带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毫不夸张地说上一句,便是皇上都未必敢动许家人,然一夜之间许家如同覆灭,试问在大渝,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再重新回想起书衡近来魂不守舍的样子……外祖母心中便已有了大致推断。
若真是她想的这般,凌王殿下可是救了全扬州的百姓,许家扬州只手遮天,扬州百姓敢怒不敢言,这回终于是有了盼头。
至于阿茵到底来没来扬州,她能不能见她上一面……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过得好,便足矣。
没成想,昨夜居然有位姑娘家,持了凌王殿下的腰牌前来寻她,那姑娘恭敬有礼,只将事情的前后大概说了清楚。
老太太当即点了头,待翌日一早便上了前来淮城的马车。
阿茵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便回府,她乘车赴淮城看她,也是一样的。
不过此时坐在这里,看着阿茵脸上似是而非的表情,老太太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了,毕竟是自己养了十年的外孙女,若真过得幸福,她断不是如此神情。
你老实同外祖母说一句,凌王殿下待你如何?外祖母忽然话锋一转,沉着嗓子问道,仿佛幼时教裴茵习医时那般认真肃然。
这事儿,老太太还真有些看不明白了。
若说凌王殿下待阿茵不好,可他千里迢迢地带阿茵前来扬州,还在身份不宜暴露的情况下,极力促成了她们的这场见面。
可若说凌王殿下待阿茵极好,却又全然不见阿茵面上露出喜色。
故而老太太才会有此一问。
好,殿下自是待我极好的。
裴茵连忙答道。
当真?当真。
裴茵重重点了点头。
眼看时间不早了,外头有人轻叩了叩门,裴茵以为意在告知她准备出发了。
然下一刻,却有人推门而入,入眼的是贺云年高大颀长的身影:孙婿贺云年,拜见外祖母。
裴茵:……?反观坐在身旁的外祖母,只撑着桌角,站起身来,方才脸上的担忧之色转瞬烟消云散,此时满脸笑意:不必多礼,云年,快过来坐。
裴茵:……???贺云年行至桌旁,知道外祖母腿脚不好,裴茵只扶着她重新坐下,自己则同贺云年并肩而立。
她知道外祖母疑虑未消,也知道外祖母心中忧虑的是何事,今日他既派人请了外祖母前来,又主动上来问安,想必也不会怪她唐突的。
思及此处,裴茵壮着胆子,用小拇指勾了勾贺云年的手指,似在有意讨好,又似在无声询问他,自己能不能有进一步的动作。
没想,她刚一试探,那只冰冰凉凉的小手,便直接被人包裹进了掌心:外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茵的。
先前没有亲自登门拜访,实属另有原因,还望外祖母勿怪。
殿下有要事在身,老身自是不怪,还得多谢殿下,这般照拂阿茵。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
以凌王殿下的身份,根本不必将江家放在眼里,他如此言说,只能是因为,他敬重阿茵,心里有她。
抛开身份、地位不说,光是凌王这份心意,便已足够。
见着阿茵有人护爱,这回,外祖母当真是放了心。
好了,你们快些赶路吧,外祖母就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
贺云年点头,吩咐奈芸将人送回扬州,还嘱咐她之后留在扬州协助罗宏继续办案。
奈芸恭敬道了声是。
她知道主子叫她留在扬州,除了协助罗宏之外,恐怕还有暗中保护江家之意。
毕竟扬州水深,此番虽说抓了许长志,但江南其他几城,皆是暗流涌动。
主子不想让人知道,他与江家有所牵扯,如此,江家才能太平安全。
裴茵搀着外祖母缓缓下了楼,一楼客栈外,三辆马车已装备齐全,随时可以出发。
裴茵将外祖母扶上马车,眼底又不由自主地蒙上一层水雾,眼见车帘即将放下,外祖母却抬手一挡:阿茵,外祖母还有几句话,差点忘了嘱咐你。
裴茵上前一步,洗耳恭听。
你既嫁为人妇,当尽早为夫君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外祖母拍着裴茵的手背苦口婆心道。
裴茵眉心突突跳了两下,方才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瞬间就憋了回去,半晌不知如何接话。
虽说她也不是没同外祖母扯过谎,但绵延子嗣、开枝散叶这种谎话,她真有些不敢扯。
然,看着外祖母关切的眼神,裴茵沉吟半晌,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回到:阿茵……知道。
如此,外祖母便真的放心了。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离,裴茵伫立原地,只怔怔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却丝毫不知,有人听了方才的那番对话,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比她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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