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晚睡前, 贺云年的祝福用情至深,昨晚裴茵确实睡得深沉。
翌日午时,裴茵睡醒之后,便发了高热。
因着贺云年临出门前的叮嘱, 清风院上下静声一片, 无人打扰王妃休息。
待到日上三竿之时, 裴茵才悠悠转醒。
她刚想支身坐起,却觉浑身酸软无力, 除此之外,还手足心热、头晕神倦的症状。
连把脉的功夫都免了,裴茵知道, 自己当是发了高热。
丹竹闻声而至,原本只以为王妃是累着了, 这才睡得晚了些,没想进来却听王妃吩咐自己外出抓药。
车前草、紫苏、薄荷……这些可都是治疗高热的药材啊, 丹竹这才发觉出不对来,忙上前一步, 伸手探了探王妃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 令她吓得立马收回了手。
王妃恕罪,都怪奴婢照顾不周, 奴婢这就出去请大夫去。
丹竹本就是火急火燎的性子, 说完便着急着想要出去请大夫回来。
丹竹,回来。
裴茵努力吐了几个字出来。
王妃还有何吩咐?不过寻常发热而已,不必费事去请大夫, 这病我也能治。
裴茵说话声本就轻柔, 这会浑身无力, 说起话来气若游丝的,让人很难不心疼。
你也是自小在江府长大的,不过发热而已,你只照着我说的方子出去抓药回来便是。
丹竹自是心疼主子的,但王妃说的话,她也不敢不从,只低声回道:丹竹得留下照顾王妃,抓药的差事,我交给青藜可好?裴茵听后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丹竹从小在江家侍奉,耳濡目染间,自也习得些医术。
她将药方写好,交给青藜,之后又打了盆凉水来,用帕巾浸湿后,敷在王妃额头上降温,待看见王妃沉沉睡去之后,才轻轻关了房门出去,转身吩咐厨房准备些清淡的小菜和白粥,好让王妃睡醒之后,稍用些。
**城外军营中,贺云年今日一早便策马而至。
南下期间,军中大小事务,暂由陈丘打理,如今回了上京,贺云年自是要第一时间前来看看。
太平时期,定北军中的事务自然少些,即便如此,主帐中案几上堆积的邸报、信笺,还是如小山一般高耸。
陈丘将近两月军中发生的事情简要同凌王殿下复述了一番,简单来说,就是一切如常,并无大碍。
近来可有发现北戎暗探的踪迹?贺云年拿过一份邸报,沉声问道。
未有发现。
陈丘如实答道。
贺云年拧眉,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传令下去,近来当特别留意上京附近,有无北戎暗探的踪迹。
陈丘虽不解殿下此举用意,在他看来,几月前,在京郊意外抓获的那几名北戎暗探,还真就是意外,如今太平盛世,连北疆都寻不到北戎暗探的踪影,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的上京城?但殿下行事自有其用意,陈丘听后,只抱拳道:属下遵命。
午时过半,贺云年看完案几上的小半摞信笺,估着时辰差不多了,只放下手中信笺,静候他所等之人。
从散朝算起,到朝中大臣退散出宫,再到行出宫门策马来此,这个时辰当是刚刚好。
但来人还是比他预估的稍晚了些。
午时三刻,贺云年在宫中的耳目,才匆忙策马而至。
晚了一刻钟的时辰,又是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情……想来今日朝堂上的情景,当是不妙。
其实他早有预料,今日朝堂之上,定然不会太平,待听完来人复述,贺云年当即沉了脸。
原本五日前,杨锋抵京当日,便立即将除账簿之外的人证、物证都尽数移交给了刑部,许长志现如今也关押在刑部大牢之内。
刑部尚书梁益最擅和稀泥,总想着谁也不得罪,若是从前,他定然不敢开罪于许家,但眼下,在铁证和朝臣的众目睽睽之下,加之朝中言论均倒向治罪许长志的一侧,刑部尚书梁大人,只得按证据和律法办案。
梁益并非没有办案的能力,只是差了点办案的决心和魄力,只要适当施压于他,此案他定能办好。
贺云年原本是做此打算的。
却没想,许太后早就留有后招。
不得不说,此招打了贺云年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昨日刑部拿到最关键的三本账簿做证据之后,给许长志定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刑部尚书梁益又得了宁熙帝的指示,原想三日内便将此案了结。
没成想,今日大理寺卿崔永,忽然拿着两本账簿和其他证据,在早朝众目睽睽之下呈上。
账簿中,记录了从裴明远任工部侍郎开始,到去年十月,他升任工部尚书一职,期间借职务之便,前前后后贪污的朝廷官银,共计十六万两,其中最大一笔,当属去年朝廷下拨的修复江南堤坝的官银,共十五万两。
其证据链清晰明了,矛头直指工部尚书裴明远,账簿上除了详细的账目往来之外,还有些上京、乃至江南多地的官员名称,其中裴明远是主犯,其余还有几名从犯,可谓牵扯极广。
崔永上奏之后,立马有几名御史台的言官屈从复议,朝中官员故来是见风使舵的多,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博弈,这回可算是大动干戈了。
朝堂动荡,机会与危机并存,宁熙帝年纪十四,离亲政尚有些年头,太后掌权多年,许家在江南一带的势力根深蒂固,实力不可小觑,朝中亦有不少太后心腹。
凌王回京,有意替宁熙帝夺权,有了凌王相助,宁熙帝同太后之间的博弈,才开始有了些势均力敌的味道。
有心人皆知,许长志是被凌王亲信押送入京的,给许长志定罪的关键证据,也是凌王派人移交刑部的。
原本,众人皆以为,给许长志定罪,一时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想临到紧要关头,却突然转了风向。
此案,愈发扑朔迷离了。
然,撇开这些利弊关系,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得看证据。
不得不说,大理寺卿呈上的账簿,其中大体及细节皆是到位,更让人信服。
此外,先前一直抵死不认罪的许长志,也忽然改口,称工部尚书裴明远贿赂于他,还自曝数月之前,他亲赴上京探望太后病情之时,与裴明远及其他几位官员见过面,当时裴明远赠他黄金珠宝,几位官员皆可作证。
人证物证皆在,如此一来,裴明远才是这场贪污案的主犯。
太后震怒,当即下懿旨,派禁卫查封安阳侯府,抓裴明远入大理寺狱。
贺云年眉头紧锁,此事,确令他始料未及。
原来,许太后一早便做好了打算。
裴明远能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嫁了嫡女入凌王府,还有替罪羔羊的作用。
如今证据面前,裴明远罪大恶极,许长志断臂求生,罪不至死,最多落个罢免官职的下场,只要许太后势力仍在,往后他便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原本,可借此案将许家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没想临到紧要关头,突然出现个裴明远来。
如此,最多只得削减许家在江南的一半势力,朝中官员多数还是会站在太后一边。
还有裴明远特殊的身份,在外人看来,若他稍有插手,便是徇私枉法。
裴明远的死活,贺云年不想理会,他虽没有贪污那十五万两白银,但却也替许家做了不少恶事,落此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但,裴明远除了工部尚书之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裴茵的父亲。
虽说他们父女二人关系一般,但毕竟是亲生骨肉,血浓于水的关系,不知裴茵听闻此事,会做何反应?思及此处,贺云年拧眉,甚至单手扶额,捏了几下眉心。
只能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事情告知于她了,他相信,她不是不辨是非之人。
眼见天色渐暗,贺云年摆了摆手,示意来人退下,后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显出几分疲惫之色。
临近亥时,他才翻身上马,扬鞭回了王府。
**亥时一刻,贺云年才堪堪回到凌王府门外。
他翻身下马,待行至外院之时,到底没有了昨日的毫不犹豫,还真停顿下脚步,认真思考起今晚该宿在肃清居,还是清风院。
他伫立院中,只见有婢女匆忙往肃清居方向而去,手中端着什么东西,看着神色,似乎极为惊慌失措。
贺云年张口将人叫住:手里端得是何物?那婢女一见凌王,更加慌张起来:回殿下的话,这是治疗风寒发热的汤药,清风院等着要的。
一听清风院几字,贺云年便一下紧张起来:何人病了?回殿下的话,是王妃。
贺云年一下沉了脸:为何不一早来报?婢女吓得直跪在地上:殿下恕罪,奴婢只是送药的,其余事情,一概不知啊。
下去。
贺云年没再问责,只将那婢女端在手中的药拿过,而后大步往清风院而去。
清风院中,丹竹正在院外候着,就等着后厨来人送药。
午后,青藜从外头抓药回来,她便立即吩咐厨房帮着煎药。
黄昏时分,王妃睡醒后,气色稍好了些,起身喝了几口白粥和小半碗汤药下去,之后便说倦了想再睡会儿。
生病的人都是这般迷糊嗜睡,加之汤药有助眠之效,便没有多想,只关门退了下去,之后房中便悄无声息,丹竹当王妃还在睡着,便一直守在外头,没有打扰。
可就在刚才,丹竹听见房中传来异响,便立即进屋查看,这才发现王妃竟将傍晚喝下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清风院上下一阵手忙脚乱,安嬷嬷去了城郊的庄子照看,三日后才回,多亏了丹竹镇定,一面吩咐厨房重新煎药,一面准备派人去御安堂请大夫回来。
这会儿清风院中,才稍安定了些。
此时见到凌王殿下,手中还端着药,丹竹如同见了救世神明佛祖一般,激动地差点哭出来,赶忙让出条道来,让凌王进去。
王妃病了,为何不派人来报?凌王手中端着汤药,厉声呵斥。
丹竹嘴上应着:奴婢有罪。
心中却犯着嘀咕,王妃病了,这事是该报给王爷知道的吗?从前,不论清风院有大事小事,皆是王妃自行处理的,最多问一问安嬷嬷,根本无人敢报到凌王殿下那去。
往后若再如此,自去领罚。
眼下无暇问罪,贺云年说完,便大步入了房门。
房中烛火微弱,挂着绯红纱幔的床榻之上,是裴茵蜷缩着的侧影。
裴茵本就偏瘦,此时只一身月白寝衣穿在身上,身上搭着锦被,削瘦的薄肩微微颤抖,只一眼,便令贺云年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贺云年将汤药放在桌上,走近过去,坐在床头,轻唤了声裴茵。
榻上之人没有睁眼,只似有所感地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声来。
只见裴茵眼睑轻闭,嘴唇发白,脸颊上带着两抹高热不寻常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贺云年伸手过去,探了探她额头,滚水一般的烫手,今早还好好的人,不过几个时辰,竟高烧至此。
来人。
丹竹应声而入。
派人去把楚延找来,要快!丹竹赶忙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贺云年正想去拿桌上的那碗药,没想刚一起身,搭在床榻上的手掌却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贺云年回头,看见裴茵半张了张眼睛,醒了。
感觉怎么样?贺云年倾身过去,温声细语。
裴茵左右摇晃了下脑袋,似乎在说自己并不难受。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强撑,贺云年知道她的性子,只轻声说道:我去拿药过来。
裴茵又轻摇了摇头。
病了便要喝药。
贺云年轻声哄着。
别,裴茵张了张嘴,勉强说出个字来。
许是声音太小,贺云年并未听清,只倾身过去,尽量把耳朵贴近过去。
别走。
裴茵低声呢喃,灼热的气息呼在耳畔。
原来,摇头的意思,并非说自己没事,而是叫他别走。
贺云年只觉一颗心被人紧紧揪了一下,根本挪不动半步:好,我不走,不走。
贺云年说完,又见裴茵张了张嘴,知道她有话要说,贺云年赶忙附耳过去。
抱。
要抱抱。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30 00:34:26~2022-07-01 11: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lvia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