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年身形一顿, 腿上如同灌了铅般,丝毫再挪不动半步了。
他倾身过去,长臂一揽,将人抱在怀里。
他刚才外头回来, 周身带着夜风的微凉, 裴茵身上如滚水般燥热, 一触及他冰冰凉凉的身体,恍惚间只觉抱了快冷玉, 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贴敷上去。
贺云年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能清晰感触到她身上的灼热。
他的呼吸一滞, 环在她腰间的双臂渐渐收紧。
小姑娘没有睁眼,只觉环在腰间的冰凉触感, 让她觉得舒适。
凭着直觉,她将细白的双臂探出, 缠在贺云年脖颈之上,砣红的小脸, 一个劲地往人颈窝处蹭。
似乎这样, 便能缓解她身上的高热。
贺云年身子一僵, 喉头滚动,有那么一瞬间, 他很想把人拎起来, 丢出房区。
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人摁在怀中,揉入骨血里。
但最终, 他都只是僵坐着, 任由怀里之人胡闹。
身上隔着衣衫, 未有直接的肌肤接触,可脖颈是裸-露在外的,朦朦胧胧间,裴茵只觉小臂间触及的那股冰凉更令她感到舒适,一双小手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直往他衣襟内探去。
贺云年嗓音带了几分沙哑,低声呵道:裴茵!怀中之人听了小手一顿,细密的羽睫颤了几下,依旧没有睁眼,只将头埋低,一张小脸全然贴在对方颈窝处,反复蹭了几下。
贺云年见她没再探手,只当自己方才的那声呵斥起了作用,没想怀中之人将头埋低之后,便呜呜咽咽地低声抽泣起来。
滚烫的泪珠淌在颈上,顺着脖颈滑入衣内,贺云年只觉自己的浑身上下跟着燥热起来,好似自己也被她传染,染了风热。
怀中之人哭得愈发伤心,削瘦的薄肩也跟着微微颤抖,贺云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生病之人最是软弱无助,方才他不该那般斥她才是。
贺云年见人哭得伤心,只抬头覆在她柔软的发间,轻拂了几下,似在:别哭了。
病弱又自觉委屈的小姑娘,最是经不住哄。
怀中之人虽始终未有睁眼,但却一直带着模糊的意识,她能听到旁人所说的话,此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便哭得愈发厉害起来。
贺云年一下慌了神,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不对,怎么凶也不是,哄也不是。
只得将人揽得更紧些,而后抬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外祖母……裴茵带着哭腔,低声啜泣着。
贺云年手上动作一顿,一时竟然哭笑不得,原来她是烧迷糊了,将他错认成了外祖母,才会如此。
他看管了裴茵故作镇定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主动撒娇示弱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样的裴茵,更令他感到动容。
他希望她在自己面前,是毫无芥蒂的,是敞开心扉的,而不是总用一层厚厚的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无助,原以为她是信任自己,才会如此,没想竟然是将他错认成了外祖母,才敢放心依赖。
掌心落下,贺云年继续动作轻柔地帮她拍着背脊。
裴茵,我会让你放下芥蒂,逐渐对我敞开心扉的。
贺云年在心底默默说道。
片刻之后,怀中之人逐渐平静下来,双手也老实不动了,只乖顺地倚在他怀中,好似睡着一般。
裴茵?贺云年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见无人应声,贺云年知道她当是睡着了。
如此,喂药之事,也只得作罢。
怕她睡不安稳,贺云年只缓缓俯身,将人放低在床榻之上。
没想怀中之人刚一触及床榻,便下意识地紧了紧缠在他脖颈间的手臂,鼻尖也发出几声娇声嘤咛,似在做无力的反抗。
贺云年无法,只得收紧手臂,将人圈在怀中,生怕她醒了又闹,还安抚似地轻抚着她的发梢。
待到见怀中之人没再乱动,才逐渐安心下来。
罢了,只要她能睡着,怎么都好。
**夜色渐浓,薄云遮月。
楚延被人从榻上强行拖拽起身,待赶到凌王府时,已是深夜。
说真的,他跟随贺云年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如此阵仗,上回贺云年在北疆中了埋伏,被砍浑身是血的时候,都没如此急迫。
这回,得是多大病啊?上京之地,何事能让他伤重至此?是外伤还是内伤?是中毒还是中箭?楚延都不敢继续往下去想,只赶忙拿了医箱,策马疾驰,赶至凌王府中。
穿过清风院外的弧形拱门,楚延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急忙慌冲进主屋的。
房门推开,入眼的便是一对男女深情相依、你侬我侬的场景。
妈呀,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楚延捂眼,一连退了几步。
这都什么情况?楚延侧头问道身后的小丫鬟,因画面实在诡异,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楚延--------------/依一y?华/透过指缝,又多偷看了几眼。
小丫鬟年纪轻,这会儿根本不敢抬眼,只将头埋低,轻声道:回楚大夫的话,是王妃病了。
王妃?楚延这会总算明白过来了,生病的不是贺云年,而是他的那位小王妃。
来人也不把话说清楚,害他慌忙赶来,早知是这番景象,他待明早天光大亮时再来,也不迟嘛。
赶紧看病。
贺云年看见楚延,稍稍松了些环在裴茵腰上的手臂,让人靠在他肩头,半揽在怀里。
哦呦。
楚延只觉根本没眼去看,别怪大夫没提醒你,这姿势不利于病人的气血顺畅,该让病人平躺着最好。
贺云年没动,只用凌厉眼锋扫过他面上:治病。
楚延感觉脖颈一凉,忙将嘴闭上,放下肩上医箱,伸手过去搭在裴茵脉上。
片刻之后,楚延搭脉的手移开。
原本诊病还需观舌苔、眼底,再探一探病人额头的温度,然看着贺云年那般将人揽在怀中,他哪敢再多问多看。
没什么大碍,就是普通的气虚发热。
通常劳累过度、忧思过重引起的。
楚延收回诊脉的手,平静说道,我开服方子,每日早晚两次,煎药服下,快则三日慢五日,保管的小王妃药到病除。
楚延一脸的云淡风轻,他行医多年,大大小小的病症见过不少,对这种普通的风热之症,自是信手拈来。
就是看见贺云年冷冷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胆寒。
这些个病患家属,总是这样吓人。
楚延不去看他,只转身准备拿出纸笔书写药方,回头看见桌上摆放着一碗凉了的汤药,他执起药碗,放在鼻尖嗅了嗅:车前草、薄荷……这碗不就是退热的汤药吗?叫人热了再给病人服下,可不就没事了吗?楚延边说,边收拾带来的东西,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亏他还以为贺云年被人砍了还是中了毒了,背了一大箱子东西来,连带觉也没睡好,扰他清梦。
收拾间客房出来,楚大夫今夜留宿在府中。
贺云年侧头,淡淡对站立在旁的婢女说道。
楚延:……留宿?不过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热,至于吗?楚延刚想出声抗议,然触及贺云年的冰冷目光,没敢多说,只讪讪点了点头,被迫表示同意。
让病人平躺休息最好,别说大夫没提醒你。
楚延报复似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逃也似地去了客房。
楚延离开,丹竹端了药去后厨重新煨热,房中重回寂静。
贺云年看了眼怀中之人,静坐了一会儿,而后才依大夫所言,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扶着腰,将人缓缓放平在榻上。
裴茵这会睡得深沉,躺下之后,也没吵闹,只安静睡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丹竹已将汤药热好,重新端来。
贺云年手持药碗,一时竟不知如何喂药。
想来好笑,两人相处的数月间,虽常有汤药相伴,但无一例外,全都是裴茵拿药,看着贺云年喝的。
如今日这般,贺云年手持药碗,喂她喝药的场景,却还是头一次。
堂堂凌王殿下,自是从未服侍过人喝药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上回被人灌药时的场景,只生搬硬套地,一手捏住她的嘴,另一手执起药碗,而后将药缓缓倒入她口中。
果不其然地,原本尚在梦中的裴茵,被呛醒了。
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声,裴茵缓缓睁开双眼,赫然入眼的便是贺云年一张担忧的脸。
殿下?裴茵眨了眨眼,羽睫上还带着方才被呛而憋出的晶莹泪珠。
听到她唤自己殿下,贺云年知道她当是清醒过来了。
贺云年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小半碗汤药,脸上依旧是方才的忧心忡忡和含情脉脉:能自己喝药吗?裴茵一时还没弄明白她昏睡的时辰间,都发生了什么?只点了点头,后依言乖乖将药喝完。
殿下,现在什么时辰了?裴茵将喝完的空碗递给贺云年,疑惑问道。
子时三刻。
殿下一直在此吗?裴茵又问。
贺云年颔首,表示默认。
裴茵眉头轻蹙,一时更加恍惚了。
她记得,她傍晚喝完药后,便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她还见了外祖母,外祖母揽着她,还给她拍背顺气,轻声哄她。
梦境真实,令她沉沦其中,不愿醒来,若非现下睁眼看见贺云年的脸,恐怕她会以为,梦境是真。
下次再有觉得不舒服的话,记得第一时间派人去找请大夫,还有,告诉我。
贺云年一脸认真地看着裴茵说道。
裴茵抿了抿唇,将刚到嘴边的我就是大夫,不必麻烦几字咽会肚里,只乖顺地点了点头。
贺云年勾唇一笑,对她病时的乖顺很是满意,而后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早些休息。
烛灯熄灭,房中暗了下来。
方才喝了药,身上的高热稍退了些,但仍有些许发热,四肢也酸软无力,裴茵侧身躺在床上,没有睡着。
她睁着眼,静静回忆着方才的梦境,只觉过分真实,那声音很轻,怀抱很暖,令她多少有些留恋。
裴茵正想着,忽觉腰间被人轻轻一揽,她侧了侧头,看见贺云年沉睡的侧颜。
他定是累坏了,扬州之事未了,他定然忙碌,回府之后还亲自喂自己喝药,直到此时方才入睡。
两人同躺一榻,自会有些肢体接触的,裴茵只当这是熟睡后的无意识表现,只往里挪了挪身子躲开,却不料,她刚一挪动,搭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又收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7-01 11:43:06~2022-07-02 16:2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032772 10瓶;妙妙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